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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言獨上西樓(九十一)抄家

(2018-11-21 07:57:57) 下一個

無言獨上西樓(九十一)抄家

 

抄家是在冷國慶揭發了他母親兩天之後的早上發生的。那四十幾個小時把他緊張得夠嗆。他一直在觀察母親的動向,心裏忐忑不安,唯恐母親發現了什麽。但是母親對他一如既往,不聞不問。她好像對前院那個被揪出來的女教師更有興趣。

 

大隊人馬氣勢洶洶地衝進了冷家。奎雲著實吃了一驚。按理說她不應該是被抄家對象啊。出於本能,她塞給孫子冷俊一毛錢出去買兩根冰棍,跟隔壁你的同學一人一根。隨後推了九歲的孩子一把。

 

小將們將奎雲關在放置雜物的西廂房裏。他們開始了從書房,客廳到廚房臥室的細心抄檢。奎雲的古玩字畫,房契,小金錠,皮大衣以及一些首飾都被抄了出來。

 

隨後,奎雲被叫了出去。他們對西廂房也沒有放過抄檢。

 

一張寬大的條桌被搬到了院子裏。查抄的東西堆了滿滿一桌。看著那些自己當年出嫁時的嫁妝,奎雲百感交集。這些東西經曆了軍閥混戰,日軍侵略,至今一件不缺,完好無損。這其中她付出了多少心血才保護下來的祖傳私藏,如今被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等待它們的將是什麽命運呢?

 

老實交代,你這些東西都是哪兒來的?其中一個頭目發問。

 

我和我丈夫抗戰的時候在重慶買的。他是研究曆史的,就好買舊東西。奎雲當然不能跟這些人說實話。

 

你丈夫是做什麽的?

 

他是大學教授。

 

大學教授怎麽可能有錢買這麽貴重的東西?

 

那個時候一位大學教授掙多少錢,你最好回家問問你父母,也許他們會知道。再說,當年在重慶,這些東西值不了三瓜兩棗。奎雲的心在滴血,但是她依舊保持著表麵的平和和冷靜。

 

據說你姓愛新覺羅,曾經是皇親國戚。這些東西是不是你們剝削人民得來的?你必須老實交代!

 

我姓張,戶口本不是就在你手裏嗎?

 

這個時候,街道主任扒拉開看熱鬧的人群擠了進來:小同誌,您是不是搞錯了?張奎雲是街道積極分子,北京市衛生模範。她家大兒子和四兒媳婦都是解放軍轉業下來的。她家不應該被抄啊?

 

還沒等對方回答,張媽跳了出來:她家老三是右派!

 

街道主任扭頭看向張媽:我說張媽,您能不能別逮哪兒都摻合啊?她家老三的右派帽子已經被摘了,我們街道居委會都收到通知了。

 

那她也不是什麽好人,專門欺壓勞動人民!你這個街道主任的階級立場有問題!張媽大聲地叫喊著。

 

奎雲吃驚地看著張媽,這個他們冷家一直客客氣氣對待,花錢雇過的老媽子,今天這是怎麽了?冷家一向待她不薄啊?

 

這時小將們不耐煩了:去去去,你們這些老太太別跟著瞎喳喳。我們是接到了舉報才來的。他手上拿著幾份房契在奎雲麵前晃了晃:張奎雲,這是你所有的房契嗎?怎麽跟房管局的數對不上?

 

這個家被你們前前後後,裏裏外外搜了一個遍。你們找不到,讓我上哪兒找去?

 

你哪兒來的那麽多房子?是不是你娘家剝削勞動人民,或者是皇上賜給你的?

 

您太高看我了。皇上認識我是誰呀?我1900年出生,有皇上那會兒我還是個毛丫頭。我1920年出嫁的時候什麽都沒有。我們兩口子住在東城租來的兩間破土房裏。從結婚到1948年底,除了躲日本,我是北平城裏有名的房纖兒,就是經紀人。所有的房子都是我丈夫的工資和我自己勞動所得。沒欺壓誰,更沒得到什麽人的賞賜。奎雲不無驕傲地說。

 

這個時候,一個頭目把縮在眾人後麵的冷國慶叫了出來:冷國慶,你說你母親是皇族貴戚,家裏藏有金銀財寶。如今房契還差著好幾份,你說說,這個家還有什麽地方可以藏東西?

 

冷國慶極不情願地走上前來。奎雲聽說是兒子國慶告發的自己,一時氣得昏頭漲腦渾身發抖。你個混賬東西!早知道你是這麽個玩意兒,當初不如生下來就把你掐死!說著,她走上前去,照著老五的臉就是一巴掌。國慶一愣,這是他從小到大第一次挨母親的打。

 

紅衛兵們火了:好你個吃瓦片的收租婆,你還敢動手打人!說著,奎雲腦後的發髻被人一把抓住,手起刀落,奎雲的發髻被砍了下來。頭發一下失去了管束,嘩的一下撲向她的臉。

 

等等,正事還沒辦完呢。頭頭發了話。他對奎雲說:房管局昨天通知了我們,命令收繳你的所有房契。從今天起,你的所有房子都被歸為國有,你不再得到任何經租房的租金。

 

聽說自己的房產全部被充公,自己唯一的生活來源完全被掐斷,奎雲再也沉不住氣了。隻見她麵紅耳赤,兩眼發直,喉嚨一陣腥甜,一口熱血衝出來,噴了對麵那位革命小將一身。隨後,她兩腿一軟,昏死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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