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言獨上西樓 （八十一）煤礦

無言獨上西樓 （八十一）煤礦

 

冷先生的喪事辦完之後，冷尚生給大哥寫了一封信，詳細介紹了父親去世的經過，母親現在的精神狀態。他建議尚民盡快回家看看，安撫一下母親。

 

收到來信，冷尚民痛哭流涕。一生中第一次整夜失眠，一點點睡意都沒有。

 

父親的意外死亡令他體會到失去父親的心痛。回想父親對自己的教誨，指點無一不是為他的成長，前途著想。當年總覺得父親對自己過於嚴厲，苛刻。但是如果當年聽從父親的教誨，像二弟那樣老老實實在重慶完成大學學業，如今大概不是教師就是文職人員。如果當年參軍之前聽聽父親的意見，也許不會是今天這樣的結局。父親走出的那個貧窮的小山村尚民是去過一次的。如今回憶起兒時的記憶，他感覺到了父親的偉大。一個山裏放牛的窮孩子，能夠成為國內知名教育家，撰寫的教材被高等學府一直使用至今是多麽的不簡單。與父親相比，自己實在是幸運了許多，但是成績不及父親的十分之一。父親一生節儉，他把金錢和精力都放在自己熱愛的教學和培養教育子女上。

 

另外，母親對自己的鍾愛，尚民是心知肚明的。如今母親需要兒子的關愛，自己卻失去了自由，不能盡孝，實在是慚愧不已。

 

手表事件發生後的兩個星期裏，冷尚民每天在政府機關的一個小房間裏閉門思過，直到他收到領導的通知。鑒於他是初犯，公安機關不對其追究法律責任，但是他要償還手表失主的一百塊人民幣。家裏隻有十塊錢，餘下的九十元今後按每月十元錢從他的工資裏扣除。同時，領導決定把他下放到邯鄲市附近的煤礦工作。

 

煤礦距離市區比較遠。每天通勤是不現實的。好在煤礦每周有班車，星期六下班後開回市區，星期一一大早就去煤礦。於是，冷尚民帶了鋪蓋卷兒去煤礦報到。他被安排在礦工宿舍，和工人們一起睡大通鋪。每周回家和妻兒團聚一次。

 

煤礦一開始沒給尚民安排什麽像樣的工作。他每天在礦辦公室整理過去的文件。一個月以後，礦黨委書記跟他做了一次深刻的談話。

 

書記說：“冷尚民同誌，我們遵照市委的指示，對你進行了外調，取得了一些針對你的新資料。你能不能先自己回憶一下你過去的經曆？”

 

書記開口稱自己是同誌，這讓尚民鬆了一口氣。但是望著書記嚴肅的神情，尚民不禁又開始緊張起來。他開始從自己參軍說起，但是書記打斷了他的敘述：“能不能把更早些的經曆說一說呢？比如從抗戰時離開北平開始？”

 

這個要求讓尚民感到迷惑，但又不能不按照要求去做。抗戰開始時他還不到十五歲，但那個時期的事情他記得很清楚。於是他將自己與家人失散，參加抗日，濟南淪陷後徒步向西與家人於重慶市匯合的事情講了一遍。之後，他又回憶了自己高中畢業，進入中央大學的經過。說到這裏，他的頭一下子發懵，終於明白了書記找他談話的真正目的。於是，他將自己做水上警察，加入國民黨的經曆敘述了一遍。

 

書記從抽屜裏取出一張表格，那是尚民1949年加入華北軍政大學時填的表。書記說：“這張表你還記得吧？當年你填表的時候並沒有向組織交代做偽警察，入國民黨的那段經曆。”

 

此時的尚民汗流滿麵。他結結巴巴地說：“我當初當警察是跟我父親賭氣。入國民黨是朋友拉進去的。一共隻有三個月的時間，一次活動也沒參加，連一個入黨儀式也沒有，我以為國民黨並沒有真正接納我為黨員。致於做警察，我覺得不適合我，就悄悄逃跑了。”這裏，尚民沒有提到調戲警察局次長相好的那一段故事。

 

聞此，書記說：”重慶市檔案館對於那一段時間警察局，國民黨員的記錄保留的特別好，所以外調人員一下就查到了你的全部記錄。今天就談到這兒吧。”說完書記就走了。

 

接下來的兩天對冷尚民來說是那麽的漫長，經曆了49年之後的曆屆運動和鬥爭，他當然知道自己犯的是什麽錯誤。如果被打成反革命，他這輩子就算交代了，素貞和兩個兒子也要跟著自己倒黴。他心裏忐忑不安，隨時等待著命運對自己的安排。

 

兩天後，書記和礦長一起找尚民談了話。書記說：“經過黨委討論，組織上覺得你當年出於無知，隨大流入了國民黨。但是如果那天你還是不肯主動把這段經曆交代清楚，那麽性質可能就很不簡單了。故意隱瞞這段曆史，你就可能是國民黨留下來的潛伏特務。好在你主動做了交代，組織也就不再追究了。”

 

接著，書記對尚民今後的工作做了一番布置：“外調人員在軍校和市委都做了調查。兩個單位對你的評價都很好。你在軍校還立過功，受過獎。市委對你的工作能力特別賞識，隻可惜你有刑事案例，不便留在市政府工作。我們煤礦隻有你一位具有文科大學文憑的職工，出於人盡其才，物盡其用的原則，今後你就做礦長和書記的秘書吧。”

 

一直惶惶不安的冷尚民終於鬆了一口氣。他對書記懷有感激不盡的心情。不是書記，礦長惜才，他大概就要下井挖煤，或者接受其它的勞動改造了。

 

周末回到家裏，他將書記和自己的談話向妻子素貞做了一番描述。聽說丈夫做過偽警察，加入過國民黨，李素貞嚇了一跳。這些事情她還是頭一次聽說。不過領導都已經不再追究，她也沒什麽可說的。

 

家裏本來就不寬裕，如今尚民每周六天在礦上吃食堂，還要扣除十塊錢，日子更加拮據了。素貞隻能更加節衣縮食。每天下班都到菜市場買收攤兒前最便宜的菜，除此之外，不要說吃肉，連豆腐都吃不起。看著麵黃肌瘦的兒子衛星，素貞一陣陣心酸。有時咬咬牙給兒子買兩塊水果糖，讓孩子解解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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