蝸牛湖畔
雲淡風輕
雲端裏的少年魂靈
飛機在萬裏無雲的空中飛行，腳下是被稱之為世界第二屋脊的安第斯山脈。她靜靜地矗立在赤道南邊，與赤道北麵的喜馬拉雅山脈遙遙對峙。
飛行的目的地是Arequipa，秘魯第二大城市。從Arequipa驅車向西一小時可達南太平洋，那一片海域是世界三大漁場之一。從這裏向東行車不到10小時，翻越安第斯高原，就進入了南美洲的熱帶雨林。所以，Arequipa的自由市場充斥著各種各樣的海鮮，大部分是當天早上才打撈上來的。同時有數不清的各類水果，熱帶，亞熱帶，寒帶的都有。
去秘魯之前對Arequipa知之甚少。攻略的方向基本上都放在了首都利馬，舉世聞名的馬丘比丘（Machu Pichu），以及獨具特色的提提卡卡湖（Lake Titicaca）。然而Arequipa讓我驚豔。除了姿色優美，飲食不凡，還有兩個發生在該城的特殊事件，不可不提。先說說這第一件：雲端裏的少年魂靈。
剛剛下飛機，旅遊公司就把全團22個人拉到一個小山村。村邊的涼亭下，導遊揮手指向對麵的兩座雪山。從她的介紹裏得知，這是兩座活火山，安帕托火山（Ampato）和埃爾米斯蒂火山（El Misti）。2003年安帕托火山爆發。火山灰和岩漿摧毀了大片農田，吞噬了山腳下許多人和牲畜的性命。如今，兩座火山相安無事，靜靜地俯視著山下的萬物。
這個涼亭是觀看兩個火山口的最佳地點。火山上堆積著終年不化的冰雪，山頂上冒著縷縷青煙。淡淡的雲彩環繞著山口。涼亭附近是青蔥翠綠的農田和樹木，與遠處的雪山形成了一幅美麗的圖畫。但是有誰可知，千百年來這兩座火山給人們帶來過多少災難？又有誰可知，這美麗的雪山上埋藏了多少鮮為人知的故事？
Arequipa有一個世界上獨一無二的博物館。小小的博物館隻為一人所建。她的名字叫胡妮塔（Juanita），科學驗證，她死於公元1450-1480年之間，死時的年齡在12-15歲。
博物館裏有個30分鍾的紀錄片，介紹了印加帝國犧牲童男童女，膜拜火山神的傳統。
千百年前，在安第斯山脈地區居住的印加人經曆了多次火山爆發。印加人認為火山爆發是火山神的發怒造成的。為了請求火山神不要再毀壞他們的家園，塗炭生靈，印加人奉獻上了最貴重的禮物：年輕的生命。據說被奉獻的童男童女是由神漢決定的。神漢通過類似打卦之類的演算，推斷出誰家的孕婦懷著應該作為祭祀品的孩子。如此，孩子出生後就被送到指定的地方撫養。染後接受教育。長大後，隻有相貌端莊，品學兼優的孩子才有資格擔此重任。他們在十五歲前被抬到山上，活祭給火山神。沒有被選中的孩子則被留該處所裏做雜務。據記載，大約有2000名少男少女被送上了火山頂。
影片還介紹了胡妮塔被發現的過程。1996年，美國考古學家Johan Reinhard在安帕托火山頂，海拔6200米處試圖發現被犧牲在火山頂上的遺骸。他在資金幾乎耗幹，心情沮喪，筋疲力盡的時刻，驀然回首，發現了靜靜地躺在那裏的胡妮塔。她是世界上迄今為止保存最完好的一具古屍。
胡妮塔身穿印加貴族的服裝，外麵披著一件精紡Vicuña （小駝羊，其絨毛是世界上最昂貴的絨毛）披肩。披肩上的別針由純金打造，精美絕倫。她全身唯一裸露在外麵的是麵部。幾百年的風吹日曬，使那一部分皮膚和肌肉完全風幹了。除此之外，她的頭發漆黑發亮，皮膚肌肉很有彈性。她在高山上的雪堆裏被冰凍了起來。由於火山的噴發，她腳下的冰雪融化，她一個跟頭翻了下來，滾落到山坡上。
博物館限定了參觀者的路線。除了前麵的錄像，一路展出的是胡妮塔的衣物，首飾，隨葬品，以及解剖後在她胃裏發現的食物等等。最後，在展區的盡頭，胡妮塔在等待著跟來訪者見麵。她被安放在玻璃盒子裏。盒子裏的溫度，濕度都是使她維持1996年被發現時的狀態所設計的。她靜靜地躺在那裏，臉朝著遠方。黑黑的長發，裸露在外的肩膀都是那麽的鮮活。不知是因為麵部的肌肉和皮膚風幹了，還是其它原因所致，胡妮塔麵無表情，即看不出喜悅，也看不出憂傷。
看了介紹才知道，雖然在海拔六千多米的高原上，胡妮塔堅持不了多久就會昏迷，進而喪命；但是她不是死於凍餓，而是被打死的。她的顱骨開裂，右眼塌陷，顱內充滿了凝固的血漿。不難看出，她是被鈍器擊中了頭的右部，大麵積腦出血而身亡。
據印加曆史記載，童男童女被活著抬上山去是那個年代人們對神靈的最高奉獻。孩子們從出生就被送去遠在印家帝國當時的首都Cuzco。奉獻的時候，舉國上下頂禮膜拜，夾道歡送。直到海拔五千米的雪線以上，才由身強力壯的少數男人最後把孩子送上去，並且安置好位置。如此一來，讓人費解，胡妮塔是什麽時候，因為什麽被當頭一擊而亡呢？她被安置在山頂上的時候已經去世。印加頭領是否知道她沒有完成活著奉獻給山神的使命呢？
如我們所知，無論是否奉獻，無論孩子被放在山頂上的時候是死是活，火山到了時候還是會爆發的。那些花季少女少男們所作出的犧牲全部都是無謂的。據悉，雖然史料記載有兩千多個孩子被送上了安第斯山的大大小小火山口，但是目前隻找到了三具屍體，二男一女。隻有胡妮塔的屍體保存的最完好。其他那些孩子的屍體，有的可能被岩漿吞沒，有的可能被火山灰掩埋。有的可能還靜靜地等待現代人去發現他們。當年，如果冰雪化了的時候，胡妮塔不是滾落在山坡上，而是一頭栽到火山口裏麵，她的屍骨也就不複存在了。機緣巧合，她讓我們看到了550多年前的印加人的真實麵目，衣食習慣。
解剖發現，胡妮塔的胃裏殘留著大量的苦柯葉和苦柯葉汁。苦柯葉是製作毒品可卡因的原材料。為什麽要給胡妮塔服用這麽多毒品？據分析，一種可能是使其昏迷，另一種可能是使其亢奮，以至於血管擴張，減輕高原反應。如果是第二種原因，那麽印加頭領是希望她明明白白，清清楚楚地作出奉獻。為什麽最後被打死呢？會不會因為胡妮塔在最後關頭改變了主意，拚死掙紮，不肯就範了呢？她從出生就被送去學習，培養。學什麽呢？一定不是科學文化。我猜想大概接受的是神學一類的教育。她一定從小就被告知，她的使命是挽救人們於水火。她十幾年短短的生命全部的意義就是最後那一刻。但是，螻蟻尚且偷生，何況於人乎。雖則她因為麵容姣好，品學兼優而被選中，到了最後關頭，有幾個人可以毫不猶豫的從容赴死？
十五歲的花季少女啊，人生才剛剛向她綻放，她卻被送上了不歸之旅。想想這孩子是多麽的可憐，才來到人世間，未及看上親娘一眼，未及品嚐一口母親的乳汁，就被抱走。在她短短的生命旅途中，沒有母愛，沒有親人，沒有孩子應該有的童年快樂，有的隻是晨鍾暮鼓，學習著如何侍奉山神。想想她的母親。十月懷胎，一朝分娩，曆盡了種種痛苦磨難。孩子才呱呱落地就被人抱去做有朝一日的祭祀品，她的心情該是多麽的痛苦，無助。
無獨有偶，與安第斯山脈遙遙相對的喜馬拉雅山脈也有過這樣的習俗，而且延綿至今。那裏的喇嘛也是神漢們算出來的，哪個方向，哪一天出生的男娃娃就是喇嘛的轉世靈童。雖然沒有被送上火山口的悲慘結局，但是這骨肉分離，與世隔絕，終身不得嫁娶是何等的相似啊。
在大自然麵前，人類的能力顯得特別單薄。為了免除大自然帶給我們的災難，我們的祖先做過多少愚蠢的舉措。不知道幾百年後，我們的後人是否也會發現我們如今的所作所為其實也有許多愚蠢的舉措。
從博物館回到酒店已是黃昏時分。酒店的門口聚集著一群少女。她們手裏拿著CD，紙筆。原來，南美洲的一個著名男歌星來Arequipa演出，住在這個全城唯一的一座五星級酒店裏。女孩子們都是歌星的粉絲，她們聚集在這裏，希望一睹心中男神的風采，希望他能夠在她們收集的CD上簽字。
少女們穿著牛仔褲和印著各種品牌標誌的夾克衫。她們應該和胡妮塔死去時的年齡相仿。然而她們不再穿印加時期的秘魯傳統服裝，她們跟父母在這座現代化的城市裏過著衣食無憂的生活。跟550年前的胡妮塔比起來，她們是多麽的幸福，快樂。
晚飯後，在酒店裏品嚐著當地出產的紅葡萄酒，吃著以前隻在圖片上見過的熱帶水果。耳畔是朋友及其他遊客的低聲交談和嬉笑，腦際是胡妮塔的身影，揮之不去。
洗漱完畢，就寢之前，突然想起應該到前台去取回護照。走在酒店寬闊的樓道裏，忽然聽見身後一陣銀鈴般的笑聲。急忙轉過身去，昏暗的燈光下，水磨石光亮的地上沒有一個人影。回首之間，一眼掃過庭院裏那一叢火苗。它是酒店用來裝飾庭院的，靠源源不斷的天然氣，白天黑夜的燃燒著。駐足細看，那火苗在微風的吹拂下，左右擺動。火苗的最上端有一縷青煙向天空中飄去。擺動中的火苗像一個婀娜多姿的少女在翩翩起舞。它會不會是胡妮塔的魂靈？驀然想起白天看到的高聳入雲的雪山上那些不絕如縷的青煙。它們是不是被置放在火山口的那些少男少女的魂靈？幾百年過去了，他們屈死的冤魂一定是在向世人彰顯著他們的不甘。
此文於2017年8月18日發表於【世界經典文學薈萃】雜誌【海外華裔.名家風采】
版權歸蝸牛湖畔所有，請勿轉載
謝謝鼓勵。一定繼續努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