蝸牛湖畔
雲淡風輕
無言獨上西樓 （十七）重逢
萬縣雖然離重慶沒有多遠，但是這幾百裏路走的特別艱難。首先是道路崎嶇。重慶是個山城，從萬縣到重慶的路多有不平。而且越接近重慶，空襲的情況越多。日本人的飛機常常從頭頂上掠過，時不時丟下幾顆炸彈。所以，隻要聽到嗡嗡的聲音，路上的人們紛紛逃往路邊的草叢，樹叢。冷家除了用推車運行李和小孩子，大人和三個大孩子都是步行。雖然緩慢，但是最終有驚無險地到達了重慶。
中央大學在沙坪壩。學校盡最大努力對教授和家屬做了安排。一家人很快有了住處，三個孩子也都進入了學校，冷先生也開始了授課。
這一天中午，冷太太正在家裏照顧五歲的尚正和不滿兩歲的尚蘭，冷先生帶著一個衣衫襤褸的青年突然走進了家門。冷太太一下子愣住了，直到那個青年帶著哭腔叫了一聲“媽”，她才意識到這是她日夜思念的大兒子，尚民。母子二人抱頭痛哭。兩個小孩子不知所以，也跟著哇哇大哭。一時間哭聲震天。鄰居以為發生了什麽事，紛紛跑來探個究竟。當得知冷家走失了兩年多的長子回來了，大家都為之高興。
在濟南火車站，尚民眼看著火車載著自己的父親和弟弟越走越遠，最後終於從他的視野中消失。他茫然不知所措。有生十五年，他從來沒離開過父母。無論在哪裏，都有人給他遮風擋雨。如今孑然一人，如何是好？
他想起臨行前母親縫入他褲帶裏的小金錠。找了一個沒人的地方，他把褲帶解下來，掏出了金錠。拿著換來的錢，他吃飽了飯。本打算買張車票去武昌與家人會合，但是街上宣傳抗日的演講使他改變了主意。他覺得自己已經是十五歲的青年，國難當頭，他不應該像隻雛鳥藏在父母的羽翼下。不如趁此機會加入抗戰，做一番事業。主意已定，他追隨演講的人去了”抗戰大同盟“辦事處。因為他識字，被分配去搞宣傳。每天寫標語，發傳單。生活是艱苦的，多數的日子隻能半饑半飽，睡的是麥秸鋪的地鋪。但是愛國的熱情燃燒著他，這點兒苦算不得什麽。
然而沒過多久，濟南於12月27日陷落。正直隆冬，尚民還穿著單衣。他跟著辦事處的人一路逃出濟南，混在逃難人群裏向湖北方向撤退。饑寒交迫之際，有人提議去參加抗日隊伍。於是尚民跟著人們去尋找抗日武裝。在河南，湖北交界的地方找到了一隻當地的抗日組織。他們幾個學生得到了冬衣和口糧。但是尚民很快發現，這支所謂的抗日武裝其實是掛著羊頭賣狗肉的。為首的幾個人過去是土匪，如今以抗日救國為名，用手裏的幾隻漢陽造槍欺壓百姓，魚肉鄉裏。這些人的所作所為與他心目中的抗日隊伍相去甚遠。但是這群人對他們幾個學生兵看的很緊，雖然不信任他們，但是需要他們出力和壯大聲勢。離開這支隊伍並不是一件簡單的事。
隨著徐州會戰，武漢會戰的結束，尚民心中越來越恐慌。他知道父母一定離開了已經被日本人占領的武漢三鎮。那個一家人說好會麵的學校是他尋找家人的唯一線索。就算從這群土匪中逃出去，到哪裏尋找自己的家人呢？
之後的事情更加可怕。這群土匪幹脆投降了日本人，做起了漢奸。尚民知道不走是不行了。機緣巧合，他遇到了一位父親過去同事的兒子。那個人告訴他，他的父親受聘於中央大學，他的家人如今在四川重慶。得知了父母的下落，尚民做好了出逃的準備。在一次隊伍開拔換駐地的時候，他假裝拉肚子。由於戰亂，那個時候傳染病流行。漢奸頭子擔心他得了痢疾，霍亂，就把他丟下了。
離開了這群漢奸，尚民開始了艱難的西行之路。沒有盤纏，他隻能沿街乞討。有時給人打短工，掙一點兒錢後再繼續走。到了長江邊，尚民開始為河運拉纖。這樣，他既可以趕路，也可以掙吃飯錢。夜晚時分，尚民撫摸著肩頭的血泡，想起父母，尤其是母親對自己的疼愛。對母親和家人的思念時時啃噬著他的心，堅定著他走到陪都重慶的信念。
總算走到了重慶，尚民並不知道他家的地址，隻能到中央大學去打聽父親的下落。
看著失散了兩年多的兒子，冷太太悲喜交加。兒子長高了不少，但是瘦的厲害。衣服破破爛爛，而且還有虱子。聽著兒子的敘述，想象著兒子這兩年多受的罪，冷太太的眼淚擦幹了又流，流了又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