蝸牛湖畔
雲淡風輕
無言獨上西樓 （六）結合
冷清泉和奎雲第一次見麵就彼此欣賞，暗生情愫。後來一群人又聚了好幾次，二人之間的那點兒貓膩都被大家看在眼裏。大家不約而同的各自邀集聚會，給他們製造見麵的機會。但是他們並沒有一帆風順地成為眷屬。
奎雲的母親發現這二丫頭近來腳野的很，時不時就出去溜達半天。這年秋天，奎雲的表姐成親。喜宴上有個青年男子與奎雲相談甚歡。幾經盤問，奎雲覺得是時候了，於是和盤托出了冷清泉。母親也知道如今不比從前了，沒有媒人也能找到婆家。但是總得見見麵吧？
沒想到冷清泉初次上門就差點兒把奎雲氣死。
姓冷的來訪之後，人才出了大門，就招來奎雲母親一車的話：“這南蠻子可真夠可以的。連請個安（注一）都不會！兄弟幾天不見還要備上四樣禮物上門，他可好，連個點心匣子都沒有，空著手就來了。看看那件長袍，驢不青馬不皂的顏色，不定是哪家當鋪裏賃來的呢（注二）。整個一個窮酸！他教書掙的那點餉錢，大概頂多夠你倆的嚼穀，難不成你們去睡大馬路？人倒是實誠，一問就竹筒倒豆子，全招了。敢情家裏已經有了原配，還有個孩子。那你算什麽呀？離婚不離家？聽都沒聽說過，今天也算是長了見識。“
這個時候，奎雲的嫂子也抱著孩子來串門了。進門就高腔大嗓的嚷嚷起來了：”媽，聽說孩子他二姑爸（注三）找了個窮教書的，還是個小記臉子（注四）？看來這自己找的婆家也不見得就比媒人說的強。“
西屋裏的奎雲肺都要氣炸了。首先是母親，真是夠賊的。平時取燈（注五）多少錢一盒她從來都不問，冷清泉來了先是問人家掙多少錢，接著就問結過婚沒有。接下來是生冷清泉的氣。之前跟他一再囑咐，進門要請安。還教了他半天男人怎麽個請法。來了就全都忘了。他第一次上門，自己不能要求他帶東西，難道他就不懂嗎？還有，他居然在老家有原配，還有個半大孩子！以前沒人跟她提起過啊。就算有也應該事先跟她說清楚，這算是怎麽檔子事兒？
奎雲幾天沒出門，真可謂坐困愁城。她左思右想，不知如何是好。對冷清泉，她有十足的好感。且不說滿腹經綸，就那雙勤快，靈巧的手就讓她喜歡不夠。有一次大家在中山公園的來今雨軒喝茶。人多，小夥計手生，冷清泉馬上幫助安置茶碗，倒茶。動作那叫一個自然，流暢。還有一次，表姐的鞋壞了，紐扣掉了。表姐穿著不跟腳的布鞋，別提多尷尬了。冷清泉在路上撿了一根小鐵絲，非常利落地固定住了表姐的鞋帶子。這些小事對別人來說也許微不足道，但是對奎雲很重要。她喜歡能做事的男人，何況這個男人並不是隻靠這雙手吃飯。
說到原配，她以前沒問過冷清泉。想想也是，一個二十五歲的鄉下男人，怎麽可能沒成過親呢？怪隻怪自己粗心，從來沒打聽過。不過休妻跟停妻再娶，喪偶還是不同的。如果嫁給冷清泉，自己就算不是原配，但也不是填房，更不是妾。至於收入，奎雲心裏自有一本賬。冷清泉雖然收入不高，但是有正經工作。就目前的收入，他們二人省吃儉用也足夠了。比起哥哥那樣遊手好閑，一個大子兒不掙的強多了。
坐在家裏的奎雲愁一陣，喜一致，恨一陣，沒有了主意。
冷清泉倒是挺瀟灑。對於請安之類的事情他從來就沒放在心裏。他是村野之人，湖北的農村裏沒人請安。他十八歲到了武昌，滿清那一套禮節早就不時興了。至於帶禮物，他沒想過，因為沒有過這方麵的經曆。家裏的原配已經離婚，他沒打算隱瞞，但是無人問起，他也沒必要到處去張揚。
對於奎雲，冷清泉是十二萬分的滿意。不用說她有一雙天足，她的學識也讓他敬佩。對於數理化，奎雲一竅不通。但她的文學功底很深。吟詩作畫統統在行，一筆娟秀的蠅頭小楷讓冷清泉愛不釋手。細眉淡眼的奎雲說不上有多麽漂亮，但是皮膚白嫩，一頭油黑的頭發，唇紅齒白。雖然是民國了，但是絕大多數的女子依舊是羞怯的，見了男性總是低眉順眼。奎雲卻是大方的。無論與什麽人講話，她都是平視對方的眼睛。而且，她身上有一種讓冷清泉說不出的味道。那種雍容大度，不卑不亢，淡定大方的做派，多年以後他才知道，那是一種貴族氣質。
對於奎雲的出身，冷清泉並不知道底細，也不打算知道太多。他隻知道奎雲姓金，旗人。民國初年，滿清貴族已經沒落，尤其在漢人麵前，多數人不提自己家族的曆史。
多虧了冷清泉人緣好，多虧了他周圍有一群好事的年輕人，才解了二位有情人的圍。奎雲的表姐夫在兩邊跑來跑去，權且充當了一回媒人的角色。姐夫隱瞞了奎雲家對冷清泉的不滿，但是帶去了奎雲的條件：隻要冷清泉的原配還住在冷家，她此生不去冷家，不見他的父母，原配和孩子。
自從十八歲離家，冷清泉隻回去過一次。對於湖北的老家，他不是不想，但是比一般人對家的概念淡漠了許多。奎雲說不跟他回去，他也不是特別在意。不去就不去吧，免得見了麵尷尬。
盡管母親和哥哥不看好冷清泉，奎雲還是下了嫁給他的決心。冷家遠在湖北的小村子裏，在北京大辦喜事是不可能的。娘家沒道理給他們置辦喜宴，就算是想辦也沒那個財力。他們在冷清泉教書的學校附近租了一間平房。冷清泉先是從湖廣會館搬了進去。之後，選了一個黃道吉日，一乘小轎，吹吹打打，奎雲就過了門。
那是民國十年，公元一九二一年。
注一：滿清時期請安是日常見麵的禮節。男女各有不同的姿勢。
注二：賃，租借。
注三：滿族，蒙族對未婚的女子用男性稱呼。姑姑未出嫁前被稱作”姑爸“，婚後改為”姑媽“。姨未嫁前被稱作”爹“，比如稱二姨和小姨為”二爹，老爹“。有些人家為了區別親姑姑和表姑，堂姑，稱自家的姑姑“親爸爸”。結婚後改為”姨媽“。但是很多人家叫順了口，女子出嫁後，娘家人繼續以前的稱呼。
注四：”小記臉子“是形容冷先生臉上有一塊胎記。
注五：取燈，火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