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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開二度 楊梅(16)

(2018-03-29 06:47:40) 下一個

楊梅 (十六)

 

201510月,一年一度的Grace Hopper Celebration of Women in Computing在休斯敦舉行。公司派我去參加大會。成千上萬的計算機業界婦女從世界各地趕來參加這個一年一度的盛會。業界的各大公司都在會場的一層展示區設立了自己的展台。一則為了給自己的公司做廣告,二則借機會招聘新員工。

 

我也在自己工作的公司展台前幫忙。沒想到,隔壁的展台就是楊梅工作過十幾年的那個公司。這一年多來,自己忙的自顧不暇。楊梅曾經打過電話給我,說她丟了工作,請求幫忙。我工作的公司總部在矽穀,就把楊梅的簡曆送給了人力資源部。但是沒有聽到一點點下文。後來她又來電話說新的工作又丟了,非常苦悶。我勸她退休算了。後來就沒了消息。打過幾次電話,不是沒人接就是銷號了,漸漸地就把她的事淡忘了。今天看見這個公司,想想楊梅過去成績輝煌,應該有人記得她吧?趁著人少的時候,走過去問了一下。一位女士說,她知道楊梅,但是不熟。有一位跟楊梅相熟的女同事也來參加大會,建議我跟她聊聊。我留下名片和手機號碼就走了。

 

第二天的下午,我的手機響了。電話裏一位陌生的女士自我介紹姓劉。她說自己現在就在公司的展台前,如果我有時間可以來聊聊。

 

到了那裏,說明了來意後,一位華裔女子向我伸出了手。我姓劉,叫我小劉好了,雖然我已經不小了。此人大概三四十歲的樣子,留著短發,化著淡妝,一縷金色的漂染讓她看起來簡潔中透出些許時尚。我簡單介紹了自己和楊梅的關係,想打聽一下她目前的狀況。聽完我的話,小劉的眼睛裏蓄滿了淚水。她趕緊扭過頭去,努力控製著自己的情緒。好一會兒她才轉過頭來,問我晚飯是否有安排。雖然和一起來的同事們有約,但是那麽一大群人也不缺我一個。於是,和小劉約好時間一起去吃晚飯。

 

在酒店附近的一家日式餐廳裏,小劉開始敘述楊梅的故事。剛剛開口,她就哽咽得說不下去了。考慮到環境和小劉的情緒,我建議先好好吃飯,飯後再找個地方聊聊。

 

十月的休斯敦沒有一點兒秋天的味道,悶熱的讓人透不過氣。室外熱的坐不住。我們隻好轉移到我住的酒店裏。

 

在酒店大堂的酒吧買了一瓶紅酒。在附近的小店裏買了一些果仁,果脯。小劉和我回到房間聊天。短短幾個小時,我們已經是朋友了。她詳細地講述了楊梅過去十年的情況,好幾次泣不成聲。

 

經過醫生診斷,楊梅患神經分裂症。鑒於她目前的狀態,不能自己在家裏。陳新在離家車程兩小時以外找到了一家精神病療養院,把楊梅送到了那裏。小劉去看過她兩次,楊梅完全不認識她了。

 

最後,她晃動著杯中的紅酒,無限感慨地說,大家都知道,沒有幾個家庭是沒矛盾的。但是像梅姐這樣的真是少見。這幾個月來,我已經快要被憋死了。梅姐的故事我不能,也不想告訴周圍認識她的人。不認識她的人說起來也沒什麽意思。今天遇見你,總算說個痛快。在外人眼裏,陳新雖然有些傲慢,有些吝嗇不合群。但是大家都說他煙酒不沾,也沒有緋聞。周末不是在家種菜就是出去釣魚。見人三分笑,文質彬彬的。但是誰知道他家大門後麵發生的是什麽事情?又有誰知道梅姐這麽多年來受的是什麽罪?過去都說寧拆十座廟,不毀一樁婚。但是這樣的婚姻有什麽可值得留戀的?我勸了她多少次,寧可承擔任何損失,也應該離開那個可怕的家。就算後半輩子一個人過,也比這樣每天生活在恐懼裏,毫無尊嚴的混下去強。記得小時候我媽說過,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對梅姐,我是怎麽也恨不起來的。她那麽善良,那麽吃苦耐勞,委曲求全。但是在她身上,我真的體會到了人們常常說的,傷其不幸,怒其不爭。

 

是啊,你看看白梅。離家出走後再也沒回頭。如今的日子過的幸福美滿的。小劉聽說我認識白梅,好奇地打聽白梅到底是個什麽樣的女人,她的近況如何。我給她講了白梅的故事。小劉睜大了眼睛,覺得白梅的故事就像童話故事一樣美麗。但是,我告誡小劉,當白梅義無反顧地離開那個家時,她並不知道自己有個姑媽在美國,更不知道今後會遇到艇仔。她寧可去避難所,去麵對未知的將來也不再讓悲劇繼續演下去。白梅的果斷來自她的自尊,自信。她最後的結果離不開他父親對她的關愛和支持。

 

一瓶紅酒很快見底了。我們兩個都有些微醺,麵色坨紅,眼淚汪汪。在這個陌生的城市裏,兩個素未平生的女人在為另外兩個女人的命運你一句,我一句地發著感慨。

 

每個人的一生都充滿了各種各樣的選擇。但是最重要的選擇隻有幾個。每個選擇都會有利有弊。無論做出什麽樣的選擇,個人尊嚴,個人對自己命運的掌控權是絕對不能丟失的。一旦發現自己誤入歧途,就要迷途知返。任何條件都不是在錯誤的道路上繼續走下去的理由。

 

201511月,借著去矽穀出差的機會,我去療養院探望了楊梅。在去療養院的路上,我給楊梅買了一些陳皮梅,花生牛軋糖和一束紅紅的玫瑰花。

 

楊梅瞪著空洞無物的眼睛看著我。對我的自我介紹完全沒有反應,一言不發。直到我把玫瑰花送到她的眼前,楊梅,這是送給你的,希望你喜歡,希望你早日好起來。隻見她的眼睛裏閃出一道興奮的亮光,一把抓過我手上的鮮花,緊緊地摟在懷裏,全然不顧枝幹上的刺。我的?真是我的?我有花啦!我有鮮花啦!她高興的像個孩子,跟護士一遍遍地高喊著。我的眼睛一陣酸熱,淚水從眼角裏淌出。

 

護士告訴我,楊梅的丈夫把她送來後就再也沒來過。她的兒女和朋友來過幾次。她基本上誰都不認識,兒子女兒帶來家裏的舊照片,希望能夠喚醒她的記憶。護士說楊梅平時很安靜。隻是反反複複地重複著同一句話。她把那句話錄了音,希望可以從中發現什麽幫助楊梅的線索。她的兒女都聽不懂,護士希望我可以幫助一下。

 

錄音機響了起來,裏麵是楊梅那帶有南方口音的普通話:

零落為泥碾作塵,唯有香如故

 

全文結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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