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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開二度 楊梅(11)

(2018-03-29 06:34:51) 下一個

楊梅 (十一)

 

小劉一家從震驚中回過神來的時候,楊梅他們早已不知去向。小劉轉身投入了丈夫的懷抱,渾身發抖,放聲大哭。妞子也哭了起來。一家人剛才還興致勃勃,一轉眼,都驚魂未卜,心有餘悸。

 

回程的路上,小劉陪著受了驚嚇的妞子坐在後排。妞子怯怯地問爸爸,你會打媽媽嗎?小劉的丈夫在後望鏡裏看看女兒,我可不會打你媽媽。我要是敢動她一個手指頭,別說你姥爺不幹,你爺爺也得把我臭罵一頓,趕出家門。我爸說了,隻有下三濫才會出手打老婆。我爸說一個大老爺們兒,有本事跟外邊人打去,回家拿老婆撒氣算什麽本事?就算是跟老婆吵架,氣急了哪怕扇自己兩大嘴巴,也不能打女人。我從小在我爸他們工廠的職工宿舍長大,周圍肯定有打老婆的。但是,怕人笑話,都是偷偷的。你還別說,我長這麽大,在北京,在美國都見過街上打架的。但是這追著老婆滿街打的我還是頭一回開眼。這姓陳的昨天跟我說他是什麽什麽大學的博士,在咱們那兒當教授。別看我爸也就是工廠一個會計,大學的教室一天都沒坐過,可是比他懂道理多了。起碼知道婦女兒童是應該受到保護的。看來這跟受教育程度沒什麽關係。喂,你說那些圍觀的老外怎麽看我們?這姓陳的真是把咱們中國爺們兒的臉都丟盡了!

 

從南加州回來後上班的第一個中午,小劉攔住了躲避她的楊梅。二人一起來到公司休息區的室外餐桌坐定。小劉從午餐口袋裏拿出一個小盒子,推到楊梅麵前。

姐,這是我昨晚做的紅燒肉。我的廚藝遠不如你,你嚐嚐,給提點意見。見楊梅不做聲,小劉繼續說到,姐,他不是第一次動手吧?楊梅無奈地點點頭。

 

我就知道他這不是第一次,不然不會在公共場所一句話不合就動手。你幹嘛不報警?

 

報過警。

 

後來呢?

 

警察來了。我沒同意他們把陳新帶走。

 

為什麽?!

 

帶走了又能怎麽樣?他還不是要回來?讓自己的丈夫背上一個犯罪記錄對我有什麽好處?

 

我真是搞不懂你,你這是姑息養奸,你知道不知道?難道你打算就這麽讓他打下去?他上次打你是怎麽回事?

 

楊梅大概講了一下股票和房貸的事。小劉聽了更加氣憤。

 

玩股票把家當都孝敬給了股市是他的錯,一家人跟著他倒黴,他還有臉打人?

 

我父親說,男人們生活不容易。在外麵要裝的體麵,回家就隻有拿老婆撒氣。我父親被打成右派以後心情不好,也打過我母親好多次。

 

不容易?誰的生活容易?男人們生活不容易,我們的生活就那麽容易嗎?記得哪個電影裏有那麽一句成年人的生活裏沒有容易二字。就說你吧,你容易嗎?你在公司工作的多麽辛苦,他陳新難道說不知道嗎?你在公司裏從來沒受過氣嗎?我們是亞裔,又是女的,在美國,在這個以男人為主的軟件工程界,我們受到的直接的,間接的,明目張膽的,隱含的歧視,委屈還少嗎?就說上次那個項目吧,從頭到尾都是你主持的,連專利都是你的。結果那個Don就在最後幫了兩個禮拜的忙,公司居然把頭等功記在了他頭上。還不是因為他是洋人,是男的?那你應該怎麽辦?去殺人然後跟法官說因為你活的不容易?你父親也是有意思,還好意思說出口。你母親當年沒因為他是右派跟他離婚就已經很偉大了。他不但不感激,還打人!女兒被人打了,居然還幫著他勸你。陳新這次是為什麽打你?總不至於就為了一頓午飯吧?

 

楊梅隻好將陳新有過一段婚姻,還有個兒子的事實告訴了小劉。

 

這麽說他第一個老婆就是被他打跑的?人家能跑,你為什麽就一定要忍著?

人家多漂亮。我怎麽能跟人家比?

 

這跟漂亮不漂亮有什麽關係?她漂亮也許再嫁人比較容易些,咱們能不能有點兒誌氣?難道離開了男人就不能過日子啦?

 

我父親也不同意我離婚。他回國前還囑咐了我好幾次。

 

哎喲,我的姐,您已經四十幾歲了,還需要什麽事都請示父親大人嗎?老一輩的好女不嫁二男,從一而終的那一套,現在誰還相信啊?再說,你遠在北美,離了婚他也不知道啊。

 

我父親已經七十多歲,沒有幾年的時光了。我不想讓他傷心。

 

說穿了吧,還是你自己不想離婚。陳新那個孫子王八蛋遇上你真是八輩子修來的福氣!

 

小劉的話像一把利劍穿透了楊梅的心。她第一次意識到,她潛意識裏是不想離開陳新,不想失去這個家的。她覺得像被人扒光了衣服一樣的窘迫。隨後,她淡淡地說,小劉,你們北京來的姑娘是不是都這樣啊?過去我認識一位錢太太,她一張口就稱陳新是烏龜王八蛋。今天到了你這裏,又是孫子王八蛋。我知道你們都是好心人,都是為我好。但是,陳新畢竟是我的丈夫啊。

 

小劉張嘴結舌,一副伶牙俐齒完全派不上用場。看著眼前的楊梅,最後她深深地歎了一口氣。

 

對不起,楊梅。我說話太直,心裏有話藏不住。這幾年來我一直特別崇拜你,我跟妞子她爸說過好多次,你是我見過的最聰明能幹的女人。今天才知道你原來承受著這麽大的委屈。不管你愛聽不愛聽,我也要把話說完。每個家庭都有自己的問題,離婚不是唯一的解決辦法。但是總不能什麽都不做,就等著問題自己跑了吧?他今天因為大兒子的學費打人,明天為了什麽不開心的事說不定又要動手。我勸你再好好想想。這麽過下去不是個辦法。姐,你以後有什麽事盡管說話。我們會盡力幫你的。你和你家的兩個孩子隨時都可以到我們家來。至於陳博士,我希望這輩子都不要再見到他。你的事我不會跟其他人說的,你放心好了。說完,小劉抬起屁股,走了。

 

讓楊梅沒有料到的是,自己的忍讓並沒有得到丈夫的改變。從此以後,她家的生活越來越沉悶。陳新動手打人的事情時有發生。他有什麽不開心就拿楊梅出氣。每次給陳聰交學費楊梅就被打一頓。股票跌了自不必說,也要被打一頓。就連鄰居買的房子比他家的買的劃算,也要挨一頓打。楊梅每天下班回家第一件事就是看丈夫的臉色,如果不對,她馬上把兩個孩子送到小劉家去。她自己也是能躲就躲,但總有躲不過去的時候。

 

一天晚上,大家都上床了,陳新不知怎麽又生氣了。他先是罵罵咧咧,隨後就開始拳打腳踢。他三拳兩腳把楊梅從床上打到地下。隔壁的小旭聽到了,敲門高聲問,Momare you okay?楊梅急忙跑出來,讓孩子去睡覺。一直看見兒子進了自己的房間,熄了燈,她才到樓下的客廳裏忍了一夜。

 

之後,楊梅說她晚上在家裏加班,怕影響大家睡覺,就睡在樓下客廳的沙發床上。

 

楊梅把所有精力都放在工作和孩子身上。每天都工作到很晚才睡覺。她把工作當作寄托,讓她忘記家庭的煩惱。之後的幾年,她申請了好幾個專利。每次慶祝會她都是帶孩子出席的,小旭和珊珊輪流,陳新再也沒去過。

 

聰聰上大學的第一個感恩節是在加州過的。白梅要求他去父親家過節,認識一下繼母,兩個同父異母的弟弟妹妹。聰聰提著白梅囑咐他買的禮物來到了陳家。一進門,就聽父親說,討債的來啦?看看他提來的水果,巧克力,陳新說,我給你交了那麽多學費,就換回來這些東西?你媽怎麽這麽不懂事,難道她忘了,老子是海邊長大的,要吃海鮮!聰聰簡直氣炸了。他說,我告訴你,不是我媽媽一再要求,我根本就不想見你。你付學費是你的責任。本來我還想跟你說一聲謝謝,現在看來不必了。說完丟下東西就走了,從此再也沒來過。聰聰大學畢業時,陳新連畢業典禮都沒參加。小旭和珊珊去給哥哥捧場。白梅請兩家的五個孩子一起吃了飯,看了一次搖滾樂隊演出。

 

兩年後,小旭高中畢業了。他以優異的成績被加州大學戴維斯分校錄取,並且拿到了全額獎學金。他的目標是做一名藥劑師。雖然有獎學金,但是吃住還是要自己花錢的。兒子跟父母協商,是否可以給他一些經濟上的資助。陳新開口就哭窮,說這幾年股市漲漲落落,他沒賺到什麽錢。楊梅提出每月給孩子八百塊,被陳新否定了。最後拉來拉去,定在了每月四百。這個數字肯定是不夠的。沒辦法,小旭隻好寒暑假打工,自己攢錢。上學期間也是勤工儉學。楊梅很想幫孩子一把。但是她心有餘而力不足。她的工資,獎金,除了按揭以外,每月都被陳新提取一空,隻剩下很少一部分餘額。

 

此時的楊梅已經五十多歲,歲月的摧殘使她過早地衰老下去。長期的提心吊膽搞得她神經衰弱。精神上的巨大壓力造成她的消化係統紊亂。更年期的到來更是雪上加霜。她常常夜不能寐,不是被通身的大汗搞得心神不寧,就是從噩夢中驚醒,無法再次入眠。

 

陳新倒是挺逍遙。股票漲了,他就喝著啤酒哼小曲。夏天到了,他就扛著魚竿去釣魚。

 

孩子們很少回家,尤其是珊珊,常常在外麵躲到睡覺時才回來。小旭放假時雖然搬回家來住,但是隻要有朋友邀請,他就出去住在朋友那裏。

 

這個家越來越不像個家了。對楊梅的病痛,陳新不聞不問,連醫院都不送她去。有幾次實在病的厲害,還是小劉送她去的急診。後來再生病,楊梅也就不告訴陳新了,免得自討沒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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