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開二度 楊梅（9）

楊梅 （九）

 

2001年注定是不平常的一年。2000年之前，計算機界對新世紀的到來沒有把握。沒有人知道2000年的元旦會不會造成計算機及互聯網的出錯，失控甚至是罷工。各個計算機軟硬件公司都招聘了大量的雇員查找，測試，改編各種可能出現的錯誤。2000年如期而至，天沒塌下來，連停電停水的事情都鮮有發生。人們大大鬆了一口氣。計算機及相關行業這時才發現有一大批閑下來的人手。按照自然調節的規律，大多數閑下來的人會失業，而且，城門失火，很可能會殃及楊梅這樣的池魚。公司裏幾乎隔幾個星期就有一批員工抱著紙箱子匆匆離開辦公樓，一去不回。楊梅戰戰兢兢地度過了那一段日子，慶幸自己保住了飯碗。但是，隨著2001年911的到來，一波金融危機開始了。股票，尤其是科技股，一路狂瀉。幾個月裏，有600多家上市的科技公司倒閉。當年投資那些公司的股民血本無歸。陳新就是其中一個。他當初急功近利，專門投資那些後來被人稱為垃圾股的小公司。當年股價升的快，怎麽可能舍得出手。如今放在股市上出售，完全無人問津。有好幾隻股票幹脆消失了，他辛辛苦苦攢的錢，就這麽蒸發了。最可怕的是，他完全沒有看出來，也不可能看出來這是科技股泡沫破裂的時期到了。當一些股票下跌時，他以為機會到了，可以買進了，所以傾其所有，把錢全部放在了股市上。

 

楊梅拖著疲憊的身體下班回家後，看到一封銀行貸款部門的來信。因為她和陳新的名字都在上麵，她就打開了。一看之下，魂飛魄散。這是銀行的催款通知。他們已經幾個月沒交按揭了。銀行的催款信把最壞的結果通知了他們，如果他們經濟上有困難，遲遲不能交按揭，到了一定程度銀行就要收回房子，把他們趕出去。看來這已經不是第一封催款信了，隻是陳新從來沒告訴自己罷了。

 

一年前，楊梅的母親患肺癌不治身亡。楊梅為了緩解父親的哀痛，把父親接來小住，換換環境。本來說好是住一年，但是最近陳新總是讓楊梅勸她父親早點回去。楊梅一直不明就裏。她父親對陳新一直很客氣。翁婿之間也沒什麽矛盾。現在看來是希望少一口人吃飯。

 

楊梅感到手腳冰涼。如果他們不能及時把按揭貸款交上去，他們就要出售房子。房子如果短期之內賣不出去，銀行就會收回去抵債。這一家五口人，到哪裏去住呢？孩子們在附近的公立學校上學，學校隻負責接送這個區的學生。如果在附近找不到合適的地方居住，孩子們上學下學就沒有校車接送。所有的事一股腦地湧了上來。搞得她頭痛欲裂。

 

晚飯的時間到了，陳新還沒回來。他最近常常很晚才回家。楊梅給老人孩子煮了麵條，她自己一點也吃不下。她在等待陳新回來給她一個說法，二人商量怎麽麵對這麽大的危機。

 

終於，車庫的門響了，陳新走了進來。看到桌子上那封銀行的來信，他明白，楊梅已經知道了房貸的事情。楊梅期待地望著他，問他為什麽沒交按揭還貸款？他們的錢都到哪裏去了？陳新隻好告訴楊梅，他們的錢都損失在了股市上。楊梅說，公司獎勵我的那些股票呢？我們公司的股票雖然跌了，但是沒有那麽慘。賣出去一部分應急吧。當陳新告訴楊梅，那些股票他早就出手了，所得款拿去買了其它股票。他當時覺得楊梅她們公司的股票上升太慢，就賣了去買當時的“潛力股”，現在已經一無所有了。

 

楊梅隻覺得天旋地轉，她上前拉住陳新的衣袖，你不是說你會管好錢嗎？結婚十年來，我們這麽省吃儉用，怎麽如今連按揭都交不上呢？我們該怎麽辦哪！這一段時間陳新已經心煩意亂，疲憊不堪。楊梅的舉動讓他惱羞成怒，他一把把楊梅推倒在地，跟著就是幾腳踢了上去。嘴裏狂亂地罵著不堪入耳的話。

 

楊梅被踢的暈頭轉向。聽見動靜的老人孩子此時都跑了進來。孩子們看到媽媽躺在地上動彈不得的慘狀，嚇得哇哇大哭。楊梅的第一意識是保護孩子。她被踢的爬不起來，隻好高聲提醒父親把兩個孩子送到樓上的臥室裏。

 

此時楊梅想起了錢太太的話，如果陳新這個烏龜王八蛋敢動手打你，趕緊打911，找警察。趁著陳新罵罵咧咧的去廚房拿水，她掙紮到桌邊，拿起電話，撥通了911。楊梅在電話裏氣喘籲籲地敘述了家裏發生的事情，通報了家裏的地址。911值班人員說警察已經出發，最多五分鍾就到楊梅家。之後，值班人員開始詢問楊梅的傷情以及是否需要救護車。

 

陳新在廚房聽見楊梅在打電話。他走出來才意識到楊梅是在報警。他一下被驚呆了，出於本能，他跑上前去掛斷了電話。他想起了和白梅離婚時谘詢律師的話，家暴是要付法律責任的。且不說會判什麽徒刑，起碼眼前就會有牢獄之災。他立刻跪在楊梅的麵前，盡他最大的可能表現出後悔的樣子。他說他也是被股票和房貸逼瘋了。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做了什麽。楊梅扭過頭去，不看他。

 

隨著警笛聲，警察來了。看到楊梅的樣子，一名女警察馬上走上前來把她扶到沙發上。另一位男警察詢問了陳新的姓名。在確定了是陳新打人之後，拿出手銬，把陳新銬了起來。陳新痛哭流涕，用中文高喊著楊梅的名字，求他看在夫妻一場的情分上，放他一馬。

 

高大威猛的美國警察詢問楊梅是否同意將陳新帶走。此時的楊梅鎮靜了許多。她問警察帶走後會是什麽結果。警察說，帶走後就是拘留，可以找人保釋出去。隨後要看受害者是否投訴。投訴的話就會公開審理。如果受害者覺得會有威脅，法庭可以出具暫時隔離處置。也就是說未經允許，犯案人不得接近受害者。其他具體的，楊梅可以請教律師。如果不帶走陳新，他就沒有犯罪記錄。

 

楊家爸爸不知什麽時候來到了女兒的身邊。他對女兒說，陳新打你是非常錯誤的。但是，如果警察把他帶走，會是個什麽後果，你想好了嗎？看看你那兩個娃娃，你忍心把他們的父親投入監獄嗎？你看陳新哭的多麽傷心，他一定是追悔莫及，還是給他一次機會吧。

 

其實楊梅自己也不是特別清楚到底要怎麽辦。細想想，當初錢太太勸她保護好自己，她就應該上網或者找人打聽清楚，一旦這樣的事情發生了，應該怎麽應對。但是這十年裏，她從來沒有真正把錢太太的話放在心上。現在事情迫在眉睫，她一時沒了主意。這邊有父親說清，那邊有丈夫哀求。楊梅最終告訴警察放了陳新。

 

女警官告訴楊梅，一定要到醫院去做檢查。一則看看有沒有傷到內髒，二則醫生的診斷書可以作為證據。今後的一周內，楊梅隨時可以到法院去投訴家暴。他們今天是有出車記錄的，可以作為證據。說完，解開了陳新腕子上的手銬，二人登車而去。

 

楊梅由陳新開車送到附近醫院的急診。她的左側淤青一大片。檢查結果，肋骨周邊的軟組織嚴重受到傷害。其它部位尚好，沒有內傷。醫生給她開了強力止痛藥，讓她休息一周。

 

楊梅隻在家躺了兩天就在止痛藥的幫助下咬牙上班去了。在那兩天裏，她父親跟她說了許多話。在她的記憶裏，這大概抵得上父親從她出生以來跟她說的所有話的總和。父親強調男人打老婆是心情不好所致。自己雖然是小學校長，但是他也打過楊梅的母親很多次，尤其是他被打成右派的時候。在外麵心情鬱悶，隻好回家來拿家裏人撒氣。梅兒，你要體諒男人的不容易。自己學的乖巧一點，他不高興的時候就躲著他。楊梅氣得半死。這是什麽理論？但是她一生沒跟父親說過不字。看著年逾古稀，失去老伴的父親，她不想和他爭辯什麽。

 

見她不說話，父親接著說到，離婚你是不要想的。即然離婚，當初你就不該結婚。楊梅吃驚地看著父親，這個理論太荒謬了，如此說來，世界上就不該有離婚這麽一回事。父親不理睬楊梅的一臉驚訝，繼續分析下去。第一，你要是離婚了，我在街坊鄰居麵前抬不起頭。我們老楊家祖祖輩輩都是本分人，沒有一個離婚的。第二，離了婚你的一雙兒女怎麽辦？他們會讓人看不起。是你造成他們有一個不完整的家庭，孩子們會恨你一輩子。第三，離了陳新，你又要上班，又要顧家，孩子如果生病，連個幫手都沒有。老人叨叨嘮嘮沒完沒了，把楊梅搞得不勝其煩。

 

這一周，陳新特別殷勤。下了班馬上就回家。煮飯，洗衣，打掃衛生，勤快的不得了。但是錢依舊是個問題。不得已，楊梅從她的401K裏麵取出了一部分錢還清了三個月的房貸。401K是稅前從工資裏扣除的。59歲半之前取是要交10%的罰金的。加上拿出來的錢算是當年的收入，所得稅交的也幾乎是最高的一檔。可謂傷亡慘重啊。但是，不如此又能怎麽辦呢？

 

之後，他們達成了協議。到銀行開一個二人共有的賬戶。每次發了工資就把按揭的錢存進去，專款專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