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海外生活(之九)“水上公園”華人群的秘書長老李
記不清是哪一年,大約十幾年前吧,在澤西市哈德森河邊“水上公園”遇到了老李。初次相見,感覺非常投緣,現在也記不清當時聊了些什麽,但是,以後每年來新澤西,一到“水上公園”,就可以看到他周圍有好多人在一起聊天。大家都稱他為我們的“秘書長”,疫情期間,千辛萬苦費盡周折到達澤西市的老人,一來就馬上微信聯係他。“秘書長”立即約定一個時間,微信告知還在澤西的朋友,屆時都到河邊聚會。當然,大家都非常自覺戴著口罩,不能像以前那樣親密無間,而是保持一定距離圍成一圈。有點像周曆王那個朝代的人,隻能“以目示人”。好在都是老朋友,大家都非常熟悉,聚一次非常不易,坐下後先聽朋友講述這次來美一路折騰的故事。
(前排C位坐輪椅的就是“秘書長”老李,“水上公園”合影的背景是紐約的自由塔。)
老李是廣州人,普通話卻比較標準,沒有一點粵音粵味。還記得他和夫人住在河邊附近的一棟公寓。疫情之前,每次來澤西市,隻要沒有什麽特別的原因,都是他夫人推著輪椅,送他到“水上公園”。
老李與各省來這裏的老人、還有中年人都非常熟悉。我們的“紐約武漢人”微信群,就是他告訴我誰誰誰是武漢人,然後聚在一起建了群。現在有四十多人了,常在“水上公園”見麵的武漢人有十幾個人。2018年我們回到武漢的十幾個人還在家鄉聚了一次。正如老李所說:“人是有磁場的,好人與好人相吸、壞人與壞人相隨”。老李是一個好人,是一個有強大磁場的好人!
(2018年8月再武漢的“紐約武漢人”相聚在漢口“三五醇”酒店。)
我與他自從互加微信之後,思想上有了更多的溝通和交流,他隻要看了我發在《文學城》上的博文之後,都會把讀後感發給我。例如:
有幸拜讀李老師的《通湘門外李家花園》有二感:
其一、一個城市之所以有活力,不僅在於它今天的高摟大廈、繁華商埠,也在於它的曆史沉澱的文化底蘊。這些沉積的東西應該有九州通衢所吸納的滋潤;有文人墨客留下的黃鶴東去;有武昌城頭的槍聲帶來的改朝換代。更應該有市井生活、民生百態所留下的種種故事。
前三者容易讓為政者采納而用,而後者更是一個城市發展的脈絡,任何的發展都不能割裂曆史,許許多多看似不起眼的東西,正是形成一個城市“性格”的基礎。也許一些有心人“憶”海拾貝,把這些散落的珍珠拾起來,串織成一幅城市變遷的“上河圖”以示後人,將令這個城市更加豐滿。
其二、如存續了幾代人的“李家花園”,是不應遺漏的一個角落,作為健在的一代,恐怕沒有比李老師對“李家花園”更為熟悉的了。建議李老師繼續修改並豐富其內容,向文史館之類的部門投稿,說不定被采納,為李氏眾先人的辛勤留下點記憶,也為這個城市的曆史記錄添點磚瓦。
又如,《頂撞書記被免職》一文讀後感:
如果沒有《頂撞書記被免職》,就不是一個完整的李老師了,這也是我敬佩李老師的原因。遇事是以個人得失為先還是以道理、公義為先,這不僅是一個人的水平問題,更是一個人優秀品質的特征。如果總是唯唯諾諾、患得患失怎麽能為培養下一代盡心盡力?在從緊缺經濟到經濟發展的轉型時代,一些官員、醫生、教師這些本應維護正義、是非分明的社會角色,就是因為過多從自己的利益得失作為做事的標準,以至失去履行職責的本心,甚至貪贓枉法、為害社會。這正是當前醫患關係緊張、教育失衡的根源之一。
從這兩篇讀後感中,我們不難看出老李的文字表達能力之強,思考問題之深邃,而一個人的思考和語言文字表達能力,與他的思維能力是密不可分的。科學思維的能力決定了老李不僅是一個好人,更是一個獨立思考能力非常強的好人!
老李是飽受十年文革坑害的一代人,1966年讀小學五年級時,爆發文革,停課鬧革命。等到複課時,慘遭毀滅性破壞的中小學教育教學,沒有教材,老師們拿著一本《語錄》或兩報一刊(人民日報、解放軍報、紅旗雜誌)“社論”上課;沒有教學管理,學校如同“菜園門”;有的學生成了文盲加流氓。大革文化命毀了中華幾代人啊!
老李深知,自己說是1972年的高中畢業生,一紙文憑卻沒有絲毫文化含量。僅有“學曆”,而沒有“學力”是不能在社會上立足的。幸虧老李遇到了一位有曆史責任感的班主任兼語文老師,經常給他們抄寫文言文,如《捕蛇者說》、《嶽陽樓記》等,為他打下了文言文閱讀的基本功,掌握了基本的閱讀方法,打開了自學之門。終於成為一個有文化有教養的人。正如人民教育出版社著名編輯周正逵先生所言:“一個人,如果沒有文言文基礎,就不可能欣賞文學作品,如果沒有文學素養,就很難讀懂文化著作,當然也就不可能成為一個有文化有教養的人。”
老李原本高中畢業要到農村去“接受貧下中農再教育”,因了當時廣州有一個政策,規定一個家庭已經有一個孩子下農村了,另一個可以留城。他的姐姐早已下放農村,他就是“另一個”。至於工作嘛,可以說什麽都幹過,後來在一個企業單位,從底層車間工人做到管理人員,其間艱難困苦真是一言難盡!一句“天道酬勤”讓有文化有教養的老李脫穎而出。
老李吃過沒有文化之虧,結婚成家有了兒子之後,他特別重視培養孩子。孩子沒有辜負老李的厚望,大學畢業之後,以優異成績到了美國讀研,研究生畢業成績優異,導師推薦從事金融工作。從此,老李就經常中美兩邊跑了,幾乎每年都要來美國住半年。
老李是“讀萬卷書,行萬裏路”的踐行者。他利用在美國的時間,實現了到世界各地走一走、看一看的願望,不僅先後去了美國二十多個州,還利用在美國簽證前往世界各國比較方便之機,相繼去了加拿大的東部、西部和班芙等幾個大的國家公園;還五次遊覽了歐洲各國。之所以往返五次,是因為他的身體狀況不允許像年輕時那樣連續作戰了,隻有分階段實現自己遊遍歐洲的願望。他們老兩口都不會英語,但是他們不畏懼旅途可能會遇到的各種困難和問題,堅信世界各地都有許多好人,而且實踐也告訴他們,在各國旅遊途中,他們遇到了許許多多的好人,雖然語言不通,僅憑眼神、手勢就可以得到外國好人的熱情幫助!他們懷著對世界滿滿的好奇心,漂洋過海,飛去飛來。每到一處,老李都用他的高級相機留下許許多多異域風光。讓朋友們豔羨不已。
前不久,紐約疫情期間,老李和他太太輾轉多地,再次從廣州如願飛到了紐約。在廣州臨上飛機前,還有朋友勸他們為自身安全起見,暫時不要去疫情那麽厲害的美國,還是退票留在安全的中國吧!但是,老李夫婦二人毫不猶豫登機,老兩口顧不得那麽多了!強人老李有一位與他同呼吸共命運的太太,夫人是他強大的後盾,走遍天下都不怕。
老李,我一直不知道他的大名,這次請他審閱這篇文章時,我們視頻交流時,他告之那不俗的名字,寄托了父輩殷切希望他如大鵬展翅高飛,他沒有辜負父親的期待,不僅飛得高,而且遠遠超過了“鵬飛萬裏”!他也因此閱曆豐富更有才華!
最難能可貴的就是,老李還是哈德森河畔“水上公園”華人的“秘書長”,隻要他在群裏發一條信息,大家就會準時到“水上公園”圍坐在一起互道安好,海闊天空聊起來。老李真是一個熱心公益的善良的有強大磁場的好人!更是我們澤西市哈德森河畔華人群名副其實的認真負責的“秘書長”!
【附錄】通湘門外李家花園
(我的校友湖北省圖書館研究館員提供的一百多年前的武昌通湘門的照片。)
通湘門外李家花園永遠在我的記憶之中。
一百多年前,武昌原來還有一個通湘門。通湘門,顧名思義,就是湖北武漢通往湖南的門戶,位於起義門與大東門正中間,原張之洞路東端,中山路南端。1906年為粵漢鐵路通車而建,所建火車站即名為通湘門車站。現在的武昌火車站正是在通湘門外那裏建起來的。當時,通湘門內是劉家灣和任家灣,各有幾十戶人家,以種菜為生。通湘門外隻有我們“李家花園”一家。李家花園是我的祖父創建並經營的私家花園,種植茉莉花、白蘭花、株蘭花等香花,專供漢口茶葉行製作香茶。
上個世紀五十年代初,從武昌大東門到梅家山,再到武昌起義門,還殘存一段土質的城牆,上麵長滿野草。從張之洞路(現為紫陽路)出武昌城的土城牆,有一條石子路,走一二百米就可以看到任家灣和劉家灣,穿過任劉二灣,再翻過鐵路,有一條彎彎曲曲的小路通到我們李家花園。我在那裏出生,後來就從那一條鄉村小路走出來。
從鐵路邊下來,那條窄窄的小土路穿過一座山丘似的墳山,走大約五、六百米就到了李家花園。我兒時記憶中的方位就是現在的武昌火車站東廣場那一大片地方。
小土路進入李家花園後,映入眼簾的第一棟房子是我們李家的住宅。住房建築是典型的湖北農村風格,土木結構,磚砌外牆一米以上是土磚。土磚房冬暖夏涼,特舒服。
住宅大門進去是一個比較寬敞的堂屋,堂屋兩邊有四間臥室,前麵兩間臥室的門對著堂屋,後麵兩間臥室的門對著堂屋後麵的一間在湖北農村叫做“倒(dào)屋”的房間,“倒屋”與堂屋之間是用木板隔開的。
堂屋正對大門的隔板正中的神龕上供奉著我們李家的列祖列宗牌位,兩邊靠木板壁擺放著八把太師椅和兩張茶幾,神龕下麵還有一張八仙桌。“倒屋”開有後門,後門與大門在同一中軸線上,挨著後門有一個木樓梯可以上二樓,二樓堆放一些雜物。“倒屋”後麵是一間大廚房。從我記事起,我們一家住在進堂屋左邊一間,三叔一家住在進堂屋右邊一間,二叔一家住在三叔隔壁,四叔解放後在鐵道部門工作,後來任寶雞鐵路局局長,一家定居寶雞。
我出生時,我的祖母因病去世,祖父孤身一人住在我們家隔壁。祖父在世,大家庭沒有分家時,三家主婦輪流主廚,三個月輪一次;後來分家了,祖父則輪流在每一家吃飯一個月。四叔則按月給祖父寄錢,供他零花。
五十年代“公私合營”,李家花園所有資產被合營到“青山公園”。六十年代初,祖父去世了,二叔一家與三叔一家搬到“青山公園”去了,李家花園那一棟老房子就隻有我們一家住了。直到文化大革命開始不久,那棟老房子也被沒收了(後來落實政策,武昌房管所給了3200元人民幣)。李家花園那塊風水寶地也因建武昌火車站被征用了。李家花園從此就像通湘門一樣消失在城市變遷之中了!
但是,我童年和少年時期生活的地方終生難忘!
我家老宅的大門朝東,家門前、土路邊有一口水塘,水源來自東、南、西三麵山上,全靠天然,在我的記憶中,這口水塘還從來沒有幹過。水塘的東邊是一排“花房”。我們李家花園的茉莉花、珠蘭花、白蘭花一到冬天全部都要搬到花房去。
我們家三麵環“山”(兒時的眼光看是山,後來長大了,再看,其實是土包),東北方向那一麵“水”,是一片藕塘,從那一片藕塘邊走上東麵的小山,小山的東麵就是賽湖,站在小山高處可以遙望賽湖那邊的蓮溪寺,近看山上種了一大片桃樹,每當桃花盛開時,從遠處看,真是美極了。現在已經沒有賽湖了,隻有一棟棟高樓大廈。“賽湖”和“連溪寺”作為地名,在穿過高樓大廈的雄楚大道公交車站牌上還可以看到,真是徒有虛名!恐怕再過幾年這地名也將消失了。
李家花園的花房比住宅大多了,它坐北朝南,長約百米,寬約50米、高約10米。冬天,珠蘭花和茉莉花搬進西邊的花房,它們大約占據了整個花房麵積的一半,裏麵有點像現代物流公司的倉儲間,一層一層直到屋頂。從南門進去,有幾條走道直抵北麵的後牆,從西到東也有幾條走道,凡是走道交匯處都有炭火缸,冬天溫度低時,缸裏燒的木炭,保證花房溫暖如春。
花房東麵那一半隻看到約十根粗大的頂梁柱,房間顯得高大空曠。高大的白蘭花樹都是種在大缸中,每棵都要四個工人抬進花房,小一點的也得兩個人抬。花缸排列有序,炭火缸按一定規格擺放其中,花房的冬天也是溫暖如春。
冬天如果哪一天風和日麗陽光燦爛時,上午十點左右要把所有的花都搬出來曬曬太陽,下午三點左右再搬進去。
花房南門前麵是一片如足球場那麽大的花場,花場東麵擺放白蘭花。緊挨著的是珠蘭花,擺放珠蘭花的場地上搭有花棚,夏天太陽大了還要拉上遮蔭布。然後是擺放的茉莉花,按大、中、小砵依次排列。
春、夏、秋三季,所有的花都放在花場,花房就成了兒童的樂園。夏天,白蘭花房特別陰涼,大人小孩都在那裏納涼。
一年中這三季李家花園都飄著花香,刮東南風時,站在通湘門外的鐵路邊都可以聞到李家花園的花香。
每年春節除夕之夜,從住宅大門口到花場四周,再到花房門口,三五步之距就插一隻大蠟燭,夜幕降臨後,所有蠟燭全點燃,借此祈禱來年花事如火如荼,香花生意興隆、前途一片光明。
李家花園從創建到公私合營被並入青山公園之前,一直是我的祖父當家。祖母在我出生那一年就去世了,祖父從1945年到1961年去世,一直獨自操持這個大家庭。花園的主勞力是我的父親和三叔,二叔在外開車跑運輸,四叔一直在鐵路局工作。
李家花園當年是武昌一個比較大的私家花園,僅靠我的父親和三叔兩個勞力顯然是不夠的,常年請的三四個花匠都是遠親近鄰,我記得的就有遠房的舅舅呀、表叔呀。他們不僅要精心伺候那些嬌嫩的花兒,什麽剪枝呀,除草呀,接枝呀等等,還要幹許多重體力活,夏天每天要到水塘挑水去澆花。像茉莉花還得正午時間去澆水,我常常看到父親全身都被汗水濕透了,還在花園裏勞作,真是幸苦至極!他們每隔一段時間,還要在天亮之前趕到武昌城裏一些公廁挑糞水回來給花施肥。那一擔糞水比澆花水要重得多啊,穿街走巷,小心謹慎就不必說了,還要翻過鐵路,走那彎彎曲曲的小路,一路艱辛,難以與外人述說。我的父親是李家花園的主勞力,一生辛苦勞作練就了他強健的體魄,他退休後仍然堅持力所能及的勞動,直到1994年以86歲高齡去世。
我的父親是李家花園的長子,一生少言寡語,不論在外還是在家,從不多說話。幼時讀過幾年私塾,認識字,但很少見過他讀書看報。晚年有時看到他讀《水滸》,也隻是翻翻而已。公私合營之前,他是李家花園的花匠,人稱李師傅,從早到晚在花園忙碌。公私合營之後,他是青山公園一名優秀的園林工人,隻問耕耘,不問收獲。在家他聽我祖父的,在單位他服從領導的分配。上世紀60年代初,遠在武東的461廠,找青山公園要一名園林工,因為那時去武東交通不便,那裏的生活條件也比城裏艱苦,很多人不願意去。領導找他,讓他去那裏,他二話沒說就去461廠,一直工作到退休。現在461廠鬱鬱蔥蔥的綠化林帶,就是他辛勤勞動的成果。
我的父親一生性格溫和,關愛孩子,孝順老人。
從我記事起,就沒有見過父親發脾氣,更沒有因為兒時的我們調皮而打罵我們,他總是那麽溫和的看著我們健康成長。
他非常孝順祖父。記得父親在青山公園工作期間,隻要單位聚餐,他一定把粉蒸肉留下來,讓當時與他一起生活的小弟弟,從青山送回武昌家裏,給祖父吃。
李家花園從創建到消失,我的祖父和父親都是親曆者,創業的艱辛自不必說,所有的香花都是祖父千辛萬苦親赴南粵采買、運回;父親在家殫精竭慮精心管理和養護,才有我們李家花園大家庭的幸福生活。公私合營是大勢所趨,祖父和父親默默承受不得不接受的現實。當時,除了老宅和老宅周邊的幾塊菜地外,所有資產都“合營”了,祖父自然退休,父親成了“青山公園”的園林工人。李家花園從此就消失了。
然而,李家花園永遠都在我的記憶之中!不可磨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