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三道四(114)一個“玩”字,更了不得
2021年,我曾經寫過《一個“偷”字,了得!》(見《文學城·博客精選·88》),現在再說《一個“玩”字,更了不得!》
前天,老伴讀師範時教她語文的邱勝威老師,發來《壬寅仲夏詩三首》:
一 : 自賞。
難得近朱人亦赤,
熟讀三百我能詩。
唐規宋矩哪顧得,
登堂何必再入室。
但吐肝肺傳真意,
爭將淺識化蘭芝。
食葉幾樹蠶自肥,
作繭方寸好抽絲。
二: 漫興。
情因意馬心猿亂,
書為開卷有益置。
愛難結果增白發,
讀不甚解減玉姿。
此心每與此身仇,
防摔偏教被踫瓷。
儒者老矣編外早,
散木堆裏好混世。
三:枷鎖。
人人生而唱自由,
一念一思枷鎖中。
學之所求惟在信,
信之不疑成牢籠。
思不出位井底天,
劃地成牢足倥傯。
老僧指山認了山,
懶作橫嶺又側峰。
一一老邱於三天兩天齋
我們與邱老師視頻聊天時,就這三首詩談讀後感。邱老師言猶未盡,又發微信說:
“我寫詩。都是好玩兒的。沒什麽微言大義。就是想玩玩文字遊戲。
同樣一個意思。這樣說。你覺得比較常見。我就換一個樣子說,看行不行。找著了。寫出來了自己。也覺得好玩兒!
你在讀的過程當中,覺得哪一個字或者哪一句話?說的有點味道,就可以啦!沒有必要去追尋什麽意思。
要習慣於沒有意義的東西,或者說沒有意義的形式,有存在的價值。
我們過去就是喜歡追尋文章的意義。太過分了!生活中。沒有意義的東西比有意義的要多得多!”
邱老師這裏說的“玩玩文字遊戲”之“玩”,與一般意義的“玩”,如“玩球”、“玩水”、“玩麻將”等,似乎不可同日而語,但又感覺也差不多吧?
那追蹤溯源,“玩”是什麽意思呢?
且看《說文解字》,聽東漢許慎怎麽說“玩”:
玩,摩弄玉石。字形采用“玉”作邊旁,“元”作聲旁。
再看清代段玉裁【說文解字·注】:
弄也。廾部曰。弄,玩也。是為轉注。周禮曰,玩好之用。從王。元聲。互換切。十四部。
原來“玩”就是“弄”,“弄”就是“玩”!
這就是段玉裁說的“轉注”,也是蒼頡造字六法之一。也叫“互訓”,就是說,“玩”“弄”意思相近。但兩字相較,“玩”,雅一點;“弄”,俗一些。如果抬杠的話,那“玩女人”呢?反問:那“玩女人”與“玩弄女人”一樣嗎?
可見,“玩”和“弄”合起來,就不止是俗了!
但,“玩水弄潮”合而分之,卻別有一番韻味。
這是不是告訴我們,漢字華語博大精深之一斑呢?
於是,就有了傳誦千百年的文壇《劉公嘉話》:
島初赴舉京師,一日驢上得句雲:“鳥宿池邊樹,僧敲月下門。”始欲著“推”字,又欲著“敲”字,練之未定,遂於驢上吟哦,時時引手作推敲之勢。時韓愈吏部權京兆,島不覺衝至第三節。左右擁至尹前,島具對所得詩句雲雲。韓立馬良久,謂島曰:“作敲字佳矣。”遂與並轡而歸。留連論詩,與為布衣之交。
【譯文】:
《劉公嘉話》一書記載著:賈島初次到京城長安參加科舉考試,一天騎在驢背上吟得詩句道:“深夜萬簌寂靜,鳥兒棲息在池塘邊的樹枝上,僧人晚歸在月光下敲響寺院的門。”開始想要用“推”字,後來又想要用“敲”字,用心琢磨詞句,一直未能確定用哪個字更精美傳神,於是在驢背上吟詠誦讀,還不停地伸手比劃“推”、“敲”的姿勢。這時,吏部侍郎兼京兆尹韓愈正路過此地,賈島不知不覺衝撞到儀衛隊的第三部分。隨從人員將賈島推擁著帶到京兆尹韓愈麵前,賈島一一解釋說出自己吟得的詩句。韓愈停馬佇立很久,對賈島說道:“還是用‘敲’字更好啊。”於是與賈島並排騎馬而行回到官府。很長時間二人不舍離開,討論詩歌寫作,雖為大官,韓愈卻與賈島這個平民詩人結為好友。
可見,“推敲”和“玩弄”一樣,單獨為字,其意可互訓。合起來的含義就不是原來單獨兩個字的涵義了。
如果我們樹立了整體觀念,“從一般係統論的觀點來看,‘整體大於部分之和’,這從生物上看是顯而易見的,如人的整體功能就不是手腳或細胞單個功能或一部分功能的總和。在化學中,水的性質不是氫和氧部分功能的總和。這些都體現了物質內部結構上的量變到質變的一種規律。又如,人的精子和卵子的結合而發展起來的新的整體,更體現了父母整體信息對單元的反作用,這是由於所謂遺傳信息作用於基本單元的結果。不單生物化學物理結構係統是通過物質能量、信息的形成而相互構成一體的,就是很多科學技術發展的過程中這個作用也是很明顯的,以前的人隻重視機械的分析和綜合,而不重視綜合指導下的分析,更不重視研究係統或整體中信息相互作用和相互製約的作用,因而阻礙了科學更快地前進。”(引自張光鑒著《相似論》一文,見錢學森主編的《關於思雛科學》第3 3 7頁)
同理,如果我們運用“相似論”來分析漢語的一些語言現象,如同現代科學一樣,“推敲”詞語,除了要考慮語言環境之外,還要從現代係統論、信息論來考慮,詞語的“整體大於部分之和”,是放之四海而皆準的真理。
由此,再讀邱老師的三首詩作,哪裏隻是“玩玩文字遊戲”啊!分明是一位耄耋之年的語文人的“詩言誌”!
邱老師的《壬寅仲夏詩三首》,“但吐肝肺傳真意”,傳承的是“文章合為時而著,詩歌合為事而作。”令晚輩悟得“活到老、學到老”,老來“玩玩兒”也是一種“樂學”!
古人“學而時習之”,不欺餘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