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老楊,今天晚上要不要跟我去打工?」昨天才下飛機,在闖美國的第二天,就去打工,還不錯。我說:「好呀!好呀!打什麼工?」「做七檯囉!」
香港仔雷蒙住在二樓,老戰友托朋友托他照顧我,並幫助我瞭解這裡實際的生活情況。我問:「七檯,什麽七檯」,「就是威塔waiter哪!」原來在香港管茶房叫企檯,被雷蒙的廣東國語就說成「七檯」了,我說我不會,他說,「是人都識做,你著條黑褲及白杉跟著我就好了。」
如此這般我就從飛官變成堂官了。
不知雷蒙向領班怎麼說的,也沒培訓,就發給我一本點菜簿和一份菜單叫我熟悉熟悉,今晚要我接待這一大一小兩桌的客人,並教我了一個做企檯的密訣,進出廚房不要空手,如有問題叫他。他說,這裡小費是私產製,賺到的都歸我。他的幾張檯子就在旁邊。原來,雷蒙把屬於他的檯子讓了兩張給我,令我感動不已。
這是著名華裔電影明星阿方開的中餐廳恩西洛分店。當晚第一位客人是一位衣著鮮麗的婦人,坐了我的小桌子,她點了一盤海鮮炒麵及氣泡礦泉水。我寫了訂菜單送進?房,然後到酒吧要了礦泉水,再抓點現成的炸麵乾,用小碟盛好,當小食一起送到女士桌上。走回廚房海鮮炒麵已經熱騰騰在保溫燈下等著我了,於是,在大鍋裡盛一小碗酸辣湯與炒麵一起放在托盤裡,送至雅座上菜,我笑了笑對她說:炒麵真香啊!她也笑了笑,就慢條斯理地吃起來了。雷蒙講得對:企檯是人都能做,那裡會難。
但是永遠沒有人知道;我麵對留在桌上那兩塊美金小費的窘狀,東張西望地繞了桌子好幾圈都無法伸手,最後隻有用餐巾將錢蓋住,走到暗處再將那兩塊錢塞進褲袋裡,兩眼望天久久不能自已。這是我平生賺到薪水袋外的第一桶金,沒想到竟會如此衝激我的心靈。
華燈初上,安靜的餐廳慚慚忙碌起來,我的主桌來了八位青年男女客人,坐定後就按坐位順時針方位點水酒飲料,不懂的酒名就按發音記下來,隻可惜聽寫、拚音都不是我的強項,最後一位男士說:「我要史密洛夫在石頭上」,雞尾酒術語裡「石頭」( Rock ) 就是冰塊,這難不到我,史密洛夫又是啥子玩藝呢?我就像唸「阿彌陀佛」一樣,嘴裡不停地唸「史密洛夫,史密洛夫,史密洛夫------」向酒吧間飛奔,但不幸在走道上撞到了個客人,說一聲「Excuse me」 之後,「史密洛夫」就變成「洛夫史密」了,沒有一個酒保知道我說的是什麼,折騰了半天,酒吧裡的唐山大叔領班,親自向客人詢問,才知道這是最普通的史密洛夫伏特加加冰塊,客人對遲到的「史密洛夫」說了聲冷冷的謝謝。
其實,同時點八個人的菜才是真正的挑戰,什麼蒙古牛、橘子雞、左將軍雞這是我吃了三十多年中國飯都沒聽過的菜肴,頓時就傻了眼。機敏的雷蒙眼觀四路耳聽八方,馬上走到我旁邊,就像老板的兒子一樣向每人噓寒問好,並介紹餐廳的時令佳饌。我還在糊裏糊塗時,他已經在談笑中記下所有人的訂單了。「老楊,趕快把單子送進去,等下我來幫你出菜,你先上湯及沙拉。」有命令就有動作,我拿了個大托盤一會兒衝進一會兒衝出,像輛人見人躲的坦克車,一會又若有所失地站在甬道中,像隻佇立風雪中擋路的大駱駝。
好不容易菜上齊了,惟獨缺了中間那位金髮美女的腰果雞,由於我認不出腰果雞的模樣,遲疑一下就被其他的快手企檯截走了,補單後要等幾分鐘才能出菜。我滿麵笑容,以生平最和藹的聲音對金髮美女抱歉地說:「對不起,今晚廚房太忙了,妳的雞馬上就來(Tonight kitchen is very busy Your chicken will come out right away.)」,料想不到我竟說成:「對不起,今晚雞太忙了 , 廚房馬上就來了( Tonight Chicken is very busy Kitchen will come out right away.) 。 」,她瞪著大眼一聲不響地望著我,然後噗嗤地笑了起來,接著與隣座耳語,不一會全桌人笑成了一團,直不起腰來。
分秒不覺地從慌忙中過去,拖著疲憊的身軀回到家已經午夜了。我孤獨坐在客廳裡,把掙來的小費從口袋裡掏出來,散放在茶幾上,也不願去數它們,呆望著那堆零錢。這時,整個世界安靜極了,在鏡子裡我看到妻子輕輕地掩上了臥室的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