賣魚郎
賣魚郎本名楊錦文，為退役戰鬥機飛行員，官階中校，曾為空軍特技飛行小組組員。現定居南加州，從事海產貿易，嗜好美食、寫作、書法、高爾夫球、唱歌、遊泳，盼與同好交流。
太太喜歡跳舞，等到孩子們離家以後她才去一圓此夢。居家附近有間舞蹈教室，任職的男老師英俊瀟灑，女老師美麗高雅，多為歐洲應聘來的專業高手，不是曾經在英國黑池國際競賽中得到名次，就是擁有國際標準舞協會專業教師的頭銜。他們舞姿曼妙，肢體動作情感充沛，無懈可擊，乍看之下就像是電影中宮廷舞會的場景。太太參觀了學校的示範表演後，立刻報名參加了學習課程。太太凡事認真絲毫不茍，她把學跳舞變成了生活的重點，每天勤練舞技，為了追趕進度，還請了專業教練，並且參加地方上的國標舞比賽，當閃亮的照片在朋友群中流傳後，我成了疼愛老婆的典範。
太太去學跳舞我是雙手贊成的，學習跳舞讓體態及身體素質有顯著的提升，又能夠一圓她少女時代的公主夢，還會減少對我的關注，贊助太太去學跳舞真是一舉數得的好主意。雖然國際認證的專業老師學費不貲，但是我掐指一算，還是劃得來。人家老婆每年換個LV包包和兩套時尙套裝加上名牌高跟鞋，足夠我的老妻學跳舞及參加競賽的花銷，而且綽綽有餘，性價比及滿足感可有天淵之別，絶對值得投資。
兩年過去了，太太健步如飛、體態輕盈、心情舒暢，跳舞果真是保持年輕美麗的好運動。有一天，太太認真地對我說：「你不能總是窩在家做老宅男，看看你吃完飯就坐在沙發上夢周公，肚子愈來愈大，朋友愈來愈少，不如跟我一塊去跳舞吧。」我一聽馬上否決，「當初可是說好的，不要把我拖下舞池。」太太見我搖頭，進一步說：「這都是為你好，我已經為你找到一個跳舞老師了，等你慢舞快舞都學會跳幾步，我們就可以一起去參加舞會，你看人家夫妻共舞時風姿飄逸多有意思呀！」
太太看我支支吾吾地不說話，又說：「別彆扭了，我幫你找的老師是來自蘇聯的美少女，國標舞專業，曾經是奧運體操選手，教你綽綽有餘。我把你的學費都繳了，決不可以逃學哦！」唉！知夫莫若妻，太太老早就知道我縱有一百個不情願，也不會拒絕任何親近妙齡美女的機會。
第一天，我老早便趕到現場，舞池中翩翩起舞者如過江之鯽。一位身著淺色上衣的姑娘在舞池邊坐著，光亮整齊的紅髪披在肩上，腰桿挺得筆直，一動也不動，簡直像是佇立在江邊的丹頂鶴凝視著水中嬉戲追逐的鴨群，她果然就是我的跳舞老師伊琳娜，太太真有眼光。「楊先生？」伊琳娜的東歐口音很重，高挑的個子大大的眼睛，凹凸有致的身材恍如是從牆上月曆裡走出來的模特兒。我不自主地深吸一口氣，儘可能縮起垂墜的肚腩挺起胸膛，定了定神才向前邁一步，慢慢地伸出手臂，輕輕握了握伊琳娜那柔荑小手。
老妻已經和老師議定了我的學習計畫，課程分兩部分：一是簡單的兩種國際標準舞華爾滋和狐歩；二是拉丁舞的倫巴、恰恰恰和牛仔舞JIVE。我想這也太簡單了，老妻不知道我在少年輕狂時薪水袋大半都繳給了台南大舞廳，區區三步、四步、倫巴、恰恰可難不到我。但是伊琳娜堅持一切要從基礎步子開始，我隻有隨著她走入了練習用的舞池，跟著她走方塊步。小姑娘邁步如大貓，一個跨步大約三呎多，身軀下降約一呎，像口大鐘一般無聲息地滑動，橫步時又像大船靠港，收足似鶴，腳尖指地項首迎天，像棵蒼鬆擎天傲世，拔地而起，沒幾步便已經從舞池的這頭走到那頭去了。和她的靈巧輕盈一比，我簡直就像棵狂風中搖搖欲晃的大枯樹，原來沾沾自喜的舞技完全派不上用場。大概伊琳娜看出我的窘境，轉過身來用手臂搭在我肩上，讓我有個支撐，她退我進地繼續練習。驀然，伊琳娜停了下來，抬起頭關心地問我要不要去喝口水。我沒立刻回應，因為太喘了怕漏了底，丟了大男人的麵子。
等喝完水，我直等到呼吸正常時才回到伊琳娜的身邊。這個社會主義來的小姑娘真是個頑固的死心眼，一二三四、二二三四……，一秒鐘都不肯放鬆地折磨我直到下課為止。回家的路上，我歸心似箭，汗水淋漓，腦子裡盡是一大杯冰啤酒的畫麵。晚餐時老妻問我：「美女老師如何？」我含糊答道：「還不錯，很俊。」其實，除了見麵時的驚豔之外，美人懷抱的記憶一點都沒有了。餐後，我躺在沙發上看電視，醒來已經是午夜時分。
為了提升我的學習興趣，伊琳娜在基本步外加了慢華爾滋。我們沿著舞池邊緣朝反時鐘方向前進，十個不同的舞步可走完兩條線，重複地走兩次就可繞舞池一圏了，亦可周而復始地圍繞著舞池移動。她說這是國標舞中最基本的舞步。
這時候我才發現，國際標準舞和我從前在台南大舞廳裡跳的全不是一碼事，雖然名稱、旋律、節奏是一樣的，國標舞每一舞步都有製式化的動作規範並賦予名稱，世界各國跳的國標舞都是相同的。有了製式的標準才能評定優劣，這與普通交際舞大相徑庭。以前在舞廳裡跳舞，美人在抱，雙腳隨著音樂晃動，身體裡的腎上腺素激增，腦子裡都在跳舞之外的事情上打轉，如今跳舞，身體重心及姿勢動作稍微有一點走樣，就要被老師糾正，像是當兵出操，一點青春歲月時跳舞的感覺都沒有了。我才瞭解國標舞是男方為主導的配對運動，國際奧委會正考慮將此增列為競賽項目。伊琳娜要求我用腰部的接觸及手臂的動作來帶領舞伴，共同用肢體的動作來表達音樂及感情。我覺得伊琳娜對我這耆老要求太過分，要到達她的標準簡直是天方夜譚。
隨著時間過去，課程困難度也慢慢升高，我每次上課前都天人交戰，想給伊琳娜撒個謊，譬如說打高爾夫扭了腰，醫生指示跳舞不宜療傷等等。但是關心我學習進度的老妻滿心期待著我學有所成，還計畫在耶誕舞會時，把我帶出場，在她的跳舞班同學前 Show off 一下，為了不讓老妻失望，我隻有堅持學習。
轉眼間我的舞蹈課程快結束了，伊琳娜要我參加同學展示表演會，她為我設計一套三步及四步的舞步，是由國標舞中最基本的銅級（Bronze）的數十個套招連貫起來的，由她做我的舞伴帶我出場表演。一支舞曲約三分鐘，初學者要圓滿完成這複雜的表演並不容易，尤其對患有注意力不集中、過動症的老人來說可是天大的挑戰。為了讓表演不凸槌，不給伊琳娜老師丟臉，我開始日日夜夜地熟記舞步，在走路時都情不自禁地跳兩步，有次在高爾夫球場不由自主地跳了起來，球友們還以為我踩到了響尾蛇呢！
最後審判的一刻終於來臨。我特意穿上參加女兒婚禮的大禮服，伊琳娜勾著我的手臂一起抬頭挺胸步入了舞池。在聚光燈下，我們麵對麵站在舞池裡，小姑娘梳了整潔的包頭，把紅色長髮盤在腦後，低胸晚禮服上點點亮片在燈光下晶瑩閃爍，身上散發出淡淡的幽香，胸口隱見一道鴻溝粉嫩水靈的雙峰呼之欲出，她抬起頭來兩手微微張開，麵帶微笑氣定神閒地用兩顆大眼睛看著我，等著起舞。我心想，哇！天啊，這個丫頭打扮起來真是漂亮。這時音樂響起了，伊琳娜走進我懷裡，低聲念道：One、two、three，One。這時我的心還沒從九霄雲外中回過神來，就伸出了錯腳，差點把伊琳娜絆了個大跟鬥，自己也立足不穩，像根電線桿朝地麵倒去。說時遲那時快，伊琳娜一個箭步，纖細的臂膀發出驚人的力量，把我拉回原位，唉呀！她真不愧為奧運選手。接下來的過程我全記不得了，隻知道伊琳娜如枷鎖般忽右忽左又轉圈圈地挾持了我三分鐘，表演結束後居然掌聲不斷，伊琳娜帶著美麗的笑容牽著我鞠躬下場。
回家後，老妻看我悶悶不樂像是洩了氣的皮球，再沒有提起參加耶誕舞會的事了。
2019/11/5
世界日報副刊
舞伴是個窈窕小女生，真的難為她了。舞的精髓就是男伴為主導，女伴就能隨之翩翩。這可好！反了！
你被挾持了三分鐘，你太太不再提耶誕舞會之事，伊琳娜也謝天謝地了！哈哈哈哈哈，玩笑話，沒惡意，別生氣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