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時候住在臺北和平西路底的空軍眷村,隻有十二戶人家,我們家是最靠近鐵路的一戶,沿著鐵路走十來分鐘,從廈門街左轉約二十多分鐘就走到跨越淡水河的螢橋了。
螢橋邊有個水上遊樂園,唯一的入口處在河岸上,遊樂園建在浮橋上,有許多好玩的遊戲攤,還有浮標圍起來的遊泳場,有救生員負責安全,小孩子們在遊樂園裏既可以遊泳又可以玩遊戲,但必須要有大人帶著才能進場。那時國共對峙,臺灣海峽情勢緊張,我們的軍人家長都留守在部隊,很少回家。
二哥毛毛及隔壁家的花生常來這裏玩,他們走的是免費的水路,從河中遊到遊樂園後麵的浮橋爬進去。玩完了,就光明正大地走出來,回到螢橋下藏衣處,穿上衣服回家。夏天男孩子的行頭就是一條短褲頭、一件短袖衣、一雙膠鞋,也不怕丟掉。
暑假的一天,毛毛和花生又要去螢橋水上遊樂園玩,我知道後一定要跟著去,毛毛說:「不行,明明,你不會遊泳,等你長大一些,學會遊泳了,我們再帶你一起去。」我說:「我已經會悶水了,也扶在爸爸的背上遊過水,如果不帶我的話,我就告!大家都去不成!」聽我說要告發,他們隻有就範了。我默默地跟著他倆走在鐵道上,聽到花生一直在埋怨毛毛透露風聲。他們兩個再有一年就小學畢業了,我過完暑假才四年級。
到了螢橋下,他們各扶著我的一隻手臂,把我夾在中間,吩咐我不要亂動,我們沿著橋墩,摸著圍在橋墩邊的大石頭走到河中心,然後順著水流,腳尖點著河床底,朝著前方不遠處遊樂園的浮橋方向,載浮載遊,不一會兒遊樂園就在望了。未料,河底突然變深,一個空踏,掉入深水,暗流把我們推進漩渦裡,他們倆自顧不暇,把手一鬆,各自遊開逃命去了。原來挖沙機把河底的沙石挖出許多深坑,水流變得湍急旋轉。
接下來是我一生都不會忘記的溺水經歷,看到他們遊開,我在慌張中不停揮動四肢拚命地掙紮,一張口連喝了幾口水。突然間,我安靜了下來,非常地神奇地,一動不動泡在水中,張開雙眼,看到四周都是氣泡,好像練習悶水一般,身體慢慢地浮了起來,一出水麵就盡力地吸了口氣,看到了遠遠的水上樂園,大叫了一聲,接著身體又沉入了水中,我還是靜靜地不動,然後雙手雙腳同時用力向下一劃,頭又升浮出了水麵,再深深吸口氣,又大叫了一聲,複又沉了下去,我知道可以吸氣了,變得一點也不慌張,忽沉忽浮之間,順著水流朝著遊樂園浮橋飄了過去。
此時有人看到了我,浮橋上圍了很多人,有人指著水中浮浮沉沉的小孩大聲叫喊,待我飄到浮橋邊,救生員遞來一根長桿子讓我抓住,如此這般,我終於免費進了心儀已久的「螢橋水上樂園」了。
救生員大哥看到我凍嗖嗖、怕生生地站在那,也不說話,全身上下隻有一條媽媽自製的三角泳褲,左胯邊上用三條小布帶係住,防止泳褲滑落。他遞給我一條毛巾讓我擦乾,然後問道:「小弟,你的衣服呢?」我指了指螢橋那邊,「大人也在那邊?」我點點頭。在那時代,沿著河堤邊上建有一些臨時的克難屋,住了些人家。他似也不起疑,說:「好吧!弟弟,你可以從大門走出去,以後要小心一點,不要離開大人了。」我看到毛毛和花生兩人躲在人堆裏,兩對驚奇的眼睛瞪著我看。救生員大哥帶著我走向出口,直到看我走出了水上遊樂園。回家後,大家都三緘其口,絕不敢提起這回事。
這是我兒時學會遊泳的真實故事。長大以後,遊泳變成了我一生之中最擅長的運動,我參加過許多次運動會,曾在某次院校運動會中,在不同的遊泳項目中贏得一個冠軍、兩個季軍及一個團體亞軍。
謹以此兒時記趣,紀念毛毛——我的二哥、終身的摯友、飛行生涯中的同袍——楊以綸中校。
楊錦文
5/28/202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