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術日期是3月6號,星期二。一大早不到六點我們就收拾東西趕去了醫院,我是當天的第一台手術。報到登記後手腕上被帶上了一條標識身份的手環,然後被帶到手術室外的等候區。給了每個家屬一個傳呼機,說響了就要馬上過來,手術醫生會告知手術情況。然後換衣, 再接著等候。
終於進到手術室裏了,隻記得躺在手術床上,看見了傳說中的無影燈,被麻醉師在胳膊上紮了一針,然後就什麽也不知道了。
等醒過來的時候已經不知道過了多久,就覺得腰部劇痛,迷糊了幾秒鍾才反應過來這應該是手術做完了,我躺在stretcher (擔架床)上,在一個像是空曠走廊一樣的地方(後來知道是觀察室)。
這時候聽見有人說他醒了,旁邊的中年白人女護士轉過來看看我, “你覺得怎樣?” 她麵無表情例行公事地問。
“我還好,就是腰很疼。”
她不理我,隻是跟同事聊天。等一下我又提了一句:“這腰疼(lower back pain)簡直能殺人!”
她這才說了一句,“這擔架床不舒服,等到了病房的床上就好了。” 說完又接著聊起來。
我咬牙強忍著,度時如年。終於等到擔架床開始被推向病房了,在半路上遇到了二嫂。她說沒人傳呼她,她也不知道我會從哪裏出來,正在到處找呢。
等到了一個雙人間的病房,幾個人123喊著號子把我搬到了床上。過來一個看不出國籍的亞洲麵孔的胖護士查體征,即測血壓、血氧、體溫,又問我疼痛分級,從1到10,“7” 我說。“你要疼了你就按這個鈕。”說著把一個人控製藥泵的按鈕夾在我病號服上。“這裏是止痛用的嗎啡,別擔心,藥泵有安全設置,不會過量的。還有,多喝水。”
護士走了,我現在有時間觀察一下自己和周圍。我手背上插著留置針,聯著嗎啡泵和另外的藥袋,鼻子帶著氧氣管,下麵插著導尿管,腿上還綁著體外反搏裝置以促進血液循環。這是我平生第一次住院,挺有新鮮感,不由偷偷哼起老崔,“給我點兒刺激大夫老爺,給我點愛護士姐姐......” 嗎啡還算刺激,愛在哪兒呢?不正經的念頭大概會招來上天的懲罰,劇烈的腰痛又一次襲來,肯定是在做手術的幾個小時裏麵一直讓我的腰懸空使著勁兒才會這樣吧。不久,藥勁兒上來了,我沒那麽疼就又想睡了,二嫂也借機回去做飯。
等再次醒來,二嫂回來了,還帶來了二丫。二丫上小學四年級,還是個好奇寶寶,看什麽都新鮮,不停東問西問。護士也再一次來查體征。我告訴護士我左手大拇指有麻木感,胖護士看了看,說左手上的留置針放置沒問題,應該不會是它引起的,說再觀察一下,她也會跟夜班護士提一下。二嫂說這是一個善於把活推出去的護士。
過了一會兒晚飯送來了,一小碗燕麥粥還有兩片奶酪,二嫂也做了湯麵。據說國內這種手術後頭幾天連水都不能喝,這裏當天就讓吃稀飯了。我試著吃了幾口就不行了,一陣陣惡心湧上來。據說這種手術後都這樣。躺在床上休息了一會兒,惡心勁兒慢慢過去了。
二嫂說醫生鼓勵早運動,當天就可以坐起來。說幹就幹,我先慢慢側過身,在他們幫助下把腿放到床下去,慢慢坐了起來,此舉得到了二嫂的誇讚,對二丫說:“你看爸爸多勇敢多堅強!”。過了一會兒,坐累了,重新調整姿勢,躺下來休息,二嫂也要走了。
疼痛如波浪,高低起伏。我時而需要按一下嗎啡泵,給自己來一發,護士也一直在按時給我吃止痛藥,還有每兩小時過來檢查一次體征。
從傍晚開始換上了夜班護士,也是亞洲麵孔,膚色稍黑,沒那麽胖,帶著一個實習生。我告訴她左手拇指麻木,她看了看,說最好等白天讓醫生看看,沒準兒也是不想管。
不知過了多久,我迷迷糊糊睡過去。等到11點左右真正該睡覺的時候,我被吵醒了,就聽外麵什麽地方有個老頭在大叫:“Karen, where are you? Karen, I'm sick! Karen, Karen, Karen~~…” 升調、降調、長音、短音,各種組合,就這麽不停地喊了整整一個晚上,老家夥體力驚人。
到了後半夜,我的左手拇指已經不隻是麻木,而是開始腫脹和疼痛了。這次護士終於決定把留置針換個地方。她在我右手上找到個地方,一針下去我就覺得不對,特別疼。她自己也不肯定,推了一點水進去發現馬上鼓起來了,然後她竟有些慌亂,一時不知道該怎麽處理,還要靠實習生的幫忙才把針退出來,按上紗布。過了一會兒她鎮靜了一下,再次找到一個進針的地方,小心的操作,終於成功了,大家都鬆了口氣。留置針換手之後不久,左手拇指的症狀就開始有所改善了,看來的確是之前的留置針壓迫住什麽東西了,不會就是傳說中的手太陰肺經吧?這要壓壞了我豈不是就練不成六脈神劍了?
淩晨時檢驗科的護士來抽血。來的是一位黑人女護士,麵容柔和,紮針取血如春風拂柳,幾無感覺。我由衷的稱讚她:“You'er so gentle! I almost feel nothing.” "Thank you!" 她淡淡一笑,走了。我相信相由心生。
天終於開始亮了,老頭子也終於消停了。七點多鍾,白班的護士來了。“你好!我叫吉爾,我是負責你的護士,你有什麽要求都請告訴我。” 這句話說的多professional。再抬頭一打量,呦嗬!窈窕淑女,二十幾歲,皮膚白皙,五官秀美,身材苗條,笑容可掬。這不就是歌裏的護士姐姐麽?我問她:“你是華裔嗎?” “No!” “越南裔吧?” “不是,我是philippino.” "啊?菲律賓人沒有這麽白的吧?" 我差點兒沒把心裏的這句話說出來。菲律賓人做服務業真是不錯,熱情勤快,相信做過遊輪的朋友會有體會。
8點半左右,二嫂送走了上學的孩子,來到醫院。吃了些二嫂帶來的早餐,我打算起床活動活動。盡管晚上沒休息好,但第二天還是比手術當天精神好了很多,整個人不再是那麽渾渾噩噩的了。我們把吉兒叫了過來,跟她說我想起來活動。吉爾看看我的血氧記錄,覺得可以把氧氣管拿掉了,然後又叮囑我每小時做十次深呼吸加兩次咳嗽,說是預防肺部感染。我是試了試,深呼吸還好,咳嗽起來肚皮傷口很疼,隻能假眉假式的清清喉嚨當咳嗽了。“好,就像這樣!” 吉爾鼓勵道。
我按照昨天的順序,先拉著床架側身,再把腿放下去坐起來,然後嚐試站起來。咦!我覺得還好啊,沒有出現傳說中的麵條腿(即腿軟得站不起來,據說經過一次手術比跑馬拉鬆體力消耗還大)。二嫂把輸液導管和導尿管的給我理順,掛好了,我扶著輸液架就走了出去。先是在樓道裏走了幾步試了一下,覺得沒問題,我們就走到了樓道頂頭的病人休息室,那裏有大窗戶,可以看到外麵的街道。隨後的幾天我經常來這裏兜圈散步。
走的時間稍久一點兒,就會更痛。於是就坐下來歇歇,順便給自己再來一發。到中午前後又覺得惡心勁兒上來了,吉爾來給我打了一針抗惡心的藥,聽說就是那種抗暈船的藥。沒一會兒我就不行了,從未有過的惡心難受,而且既不能動也無法說話,對自己完全失去了控製,比死也就多一口氣兒吧。一個多小時藥勁兒才慢慢過去,我也終於活過來,可以開口說話了。以後再也不要這種藥了。
聽二嫂說胃腸道手術後看手術是否成功和胃腸道是否開始恢複正常功能的最重要的表現就是腸道排氣。我一整天肚子裏都時不時地有嘰裏咕嚕的氣感,但就是不排出來。“多活動會有幫助。” 二嫂說。我已經活動的挺多了,整個病區全都是躺著不動的,就我整天推著個輸液架到處晃,簡直 role model!晚上吃完飯又在那個病人休息室推著輸液架來回晃的時候,忽然來了感覺,我趕緊擺了一個太極的架勢把氣排了出來,然後欣喜的問二嫂:“你聽見沒有?” “什麽呀?” “我剛放屁了!” “奧,是嗎? Congratulations! 我還以為是你推椅子發出的聲音。”
美女小護士也很高興我的進展。說起來小護士吉爾態度很好,不過白天也有兩次找不著人的時候。看在她笑容甜美的份上,我就不追究了,嘿嘿。
快到半夜時來了一個黑人護士,手腳麻利地就把導尿管給拽走了,臨走時說讓多喝水多排尿,還給馬桶上裝的小盆子測量尿量。剛拔掉的半天裏還好,再後來幾天小便時就燒灼一般地疼。斜對麵病房的老頭又在發作:“Karen, where are you? Karen, Karen, Karen~~…” 睡不著就更容易感到疼痛,於是就需要時不時給自己來一發,隻是今天晚上似乎沒有以前那麽管用。到了下半夜藥泵報警,護士來發現有一根輸液管被壓的折起來了,就把輸液管重新整理好。她走後不久我就開始感覺不對了,人越來越暈乎,而且身體還有漂浮感。我躺著不動,隨它去。不知過了多長時間,也許有一小時,這種感覺才慢慢退去。我想了想才慢慢從疑惑中反應過來,該不會是嗎啡的作用吧? 剛才那根打折的輸液管應該是連著嗎啡藥泵的那根,我之前的幾發肯定都積攢在那裏,等通了之後一起過來了。這就是傳說中的嗨的感覺吧? 也沒那麽厲害嘛!多年以前曾聽一位嗑藥的小夥子說那感覺好得很:想錢,錢就在眼前飄; 想美女,美女就坐進你懷抱……。一派胡言!老子什麽都沒看見!又過了一會兒等護士來查體征時,我告訴護士我剛才可能被嗎啡給overdose了,護士矢口否認,“這絕對不可能,藥泵上有安全設置不會讓這種情況發生的!” 我想就算真的發生了也沒人敢承認吧。
淩晨時又有檢驗科的護士來采血樣,這次來的看著像個印度人,鼻子上穿著個釘,一臉的七個不服八個不忿一百二十個不在乎,我暗叫不妙。隻見她說時遲那時快拎起我的胳膊吭哧就是狠狠的一針,頓時我整個手臂連肩膀都覺得很疼,我知道這肯定紮錯了,果然,抽不出血來,她這才開始仔細看了看,又紮了一針才解決問題。這隻是抽血檢查,又不是放留置針,還搞成這樣,真蠢!真她NN%@#&*!一般來說,外行不好評價內行,不自己親手試一試就不會知道其中的難處。不過抽血這活兒我還真有資格評價,當年在國內上研究生時二哥我做過大量的動物實驗,殘害過不少於一百隻兔子。我有時和同事朋友說笑,說我下輩子肯定會變成一隻胡蘿卜讓兔子來啃。我能從兔子的耳緣靜脈中抽出至少五毫升血來,而且有相當多的兔子在我抽血的整個過程中都能保持安靜。我相信在整個大學裏沒幾個人能像我做的這麽好,因為做動物實驗最多的藥理都有人來找我幫忙,說他們老師也抽不出來。
手術後已經快兩天了,我應該不用再額外注射嗎啡鎮痛,隻吃藥就夠了。早上他們把輸液管也都拆走了,隻保留著留置針以備萬一。我行動更方便了,更頻繁的晃來晃去扮演模範病人。醫生護士看了都很高興,說:“你這樣子看起來完全不用住在這兒,明天應該就能出院了。”
晚班護士是位個子高高的白人女護士,看著有30多歲,她人不胖,給人以麻利幹練之感,是帶著個見習生一起來的。“你好,我叫Melissa, 這名字太長,你可以叫我Mess(淩亂).” 然後淩亂和那個實習生定定地看著我認真地說:“We'll take good care of you!” “哇,好有誠意呀!”我心裏感歎,這一定是個好護士,其實她的名字一點兒也不長,那位實習生將來肯定也不錯。淩亂問了問我的狀況,最後叮囑說:如果有bowel movement 的話, don't push! Just let it go! 然後就聽見她一間房一間房地跟病人打招呼介紹自己,還跟其中一位病人用法語流利地聊了起來。
過了一會兒,我的肚子給出了信號,我又期待又擔心地坐在馬桶上,小心翼翼地抑製著自己想要push的本能,一邊胡思亂想:要是不小心push了會怎樣? 腸子不會斷掉吧? 想著想著,好像感覺到有東西出來了,Yeah! 我長出一口氣,這一回該有的好症狀都算有了吧? 我起身觀察了一下,隻有一點點,有血,顏色有些暗。我稍稍猶豫了一下,終於還是決定把它衝掉,這看起來太難受太尷尬了,護士姐姐肯定不要看。
過一會兒淩亂又來了,我告訴她我排便了,有血。她說:“在哪兒?我需要看看!” Oops! 我隻好告訴她我覺得那東西太unpleasant,已經衝掉了。“下次記得一定要喊我來看。”然後又問“是新血還是舊血?” “是舊血!” “Good, I trust you! But make sure you show me next time!”
有了前兩個晚上的經驗教訓,我決定今天早點睡覺,爭取在那個老頭發作之前先睡它一輪。實在是太困了,我很快就失去了知覺。到了半夜我醒了,不是被老頭吵醒的,是自己疼醒的。大概是幾天來難得睡了幾個小時好覺,小二哥也醒過來了,想要伸伸懶腰,可問題是這不是時候啊!於是牽動傷口造成的牽拉痛 + 插拔導尿管造成的擦刮痛 + 燒灼感,歐賣糕的!這次第,怎一個酸爽了得!這會兒怎麽沒人來問我是疼痛幾度?!當然,總算是好消息,可以跟ED的陰影說再見了。
醒來沒多久,肚子又有感覺了,去廁所蹲過之後老老實實地喊來淩亂來看,淩亂急匆匆地衝進去看了一眼,又急匆匆地走出來,“不是舊血,是新血!我明天早上得讓醫生知道,你還不一定能出院呢!再有的話也一定記得喊我來看!” 情況似乎變得嚴峻起來。
在老頭子高一聲低一聲的呼喚中,我終於熬到了淩晨,今天運氣好,來抽血的又是黑人女護士春風拂柳,不知為什麽總覺得她有些傷感,唉,希望命運之神能好好待她吧!到了上午終於等來了好消息:醫生說沒關係,可以出院了。拿著各項後續的治療安排和醫生開的高效止痛藥,我和二嫂慢慢的向醫院大門走去。
在我住院的這三天裏手術醫生巴德每天下午下了班都要來看看我,真是不錯!遇到的護士中有一半左右非常好,護理真是個重要而辛苦的工作,謹向那些好護士們致敬!
心大的人一般有好運, 祝好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