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哈維爾•埃爾南德斯
攝影：林一非
九月的一天，秋高氣爽，楊澤漁來到了天津大學。他是2022級新生，今天來學校注冊報到。他帶著所有的生活必需品，冬天的棉襖、字典、四雙鞋和牙膏，等等。
離開他宿舍幾百米的地方是一個健身房。一樓的地板上搭著一個帳篷，鈷藍色的，裏麵住著小楊的媽媽。楊媽媽安營紮寨在那裏，時刻聽從兒子的使喚和差遣。她一會給兒子端去一碗方便麵，一會奔出去給兒子買塊肥皂，一會又去兒子的寢室擦地扳。
小楊是湖北省來的，老家離開天津有一千多公裏。他說，“有媽媽在身邊，我覺得比較安全。我從來也沒有離開家那麽遠。”
他的媽媽叫丁紅燕，是鄉下農民。她準備在帳篷住一段時間，幫著兒子打理生活。今年天津大學新生入學，有一千多名像她這樣的家長。
家長們陪同著新生們踏進了校園。他們帶著幾袋香瓜子，花花綠綠的凱蒂貓書包，裏麵塞滿了草紙，還有嘮嘮叨叨，說個沒完沒了的囑咐：一碗水餃超過十塊錢就太貴了，不要買；讀工科專業，畢業後找得到工作，工資待遇好；在學校裏最好不要談戀愛，有人追你，哪幾種人不要理睬。
天津大學位於北京的東南麵，開車要二小時。自2012年以來，每當新生入學時，為了幫助那些住不起旅館的家長能陪伴孩子，學校提供免費的 “親子帳蓬” 。
好幾所大學群起效仿。這種“親子脹篷”現象在社會上引起了強烈的反響和爭議。很多人認為，這些家長們把獨生子女慣壞了，使得他們不能獨立做事生活。
那些老一代也批評這些家長，你們千裏跋涉送兒上學，又住在帳篷裏隨時聽使喚，你們是在培養小皇帝，這些孩子長大根本吃不起苦。這些老人上過山下過鄉，又經過文化大革命的磨難。
新生們都是在中國經濟騰飛的時代裏長大的。他們說，他們下決心要自力更生。
小楊說，“我要學會好好照顧自己，我擔心其他的事情。”
“親子帳篷”現象反映了中國神速的變化，以及新穎的新生入學活動。
很多年輕人都是家裏祖祖輩輩第一個上大學的。這兩年來政府新開了幾百所大學。讀大學的人數激增，去年達到三千七百多萬名學生入學，和2010年比上漲百分之二十。在天津大學，家長們說，住帳篷裏是因為不放心孩子，他們沒有錢住旅館。很多家長都是農民，教師或者是建築工人。
天津大學是中國最早的幾所大學之一，現在有一萬七千多名大學生。校園裏柳樹成蔭，湖泊成群，家長們倘佯其中，流連忘返，有時候迷了路, 找不到回帳篷的路。天津市俯瞰著渤海，是一座港口城市。點綴著這個城市的是摩天大樓，還有教堂和別墅，有的是由十八世紀未期和十九世紀早期居住在這個城市的外國人造的。
奇洪玉是江蘇省東部一個幼兒園的主任。他說他大老遠跑來，一是想見識一下天津大學，二是為女兒而感到驕傲，“她實現了我的夢想。”
他從小在農村長大。他說和我們那個年代的人相比，現在年輕人的生活太好了。但是他希望他們住在離開家遠一些的地方，這樣會更獨立一些。“這些年輕人是在暖房裏長大，他們總是在那裏學習學習，沒有體驗過真正的生活是怎樣的。“
夜幕降臨了，幾百個家長們來到了健身房。他們手上拿著毯子和枕頭，爭先恐後地搶占地盤，那幾個靠近陽台的帳篷最受歡迎。他們在附近的廁所裏洗臉刷牙。
立刻，健身房裏回蕩著中國各地的南腔北調：說話卷舌的翹舌的，江浙聲調弱，湖南調子高，西南調拖長音。很多家長根本聽不懂別人在說什麽。
睡覺前，他們隔著帳篷聊天：去哪裏吃早飯劃算，去哪裏可以買到便宜的床上用品。他們比較孩子高考成績，交流著如何勸孩子讀一個賺錢專業的經驗。
楊魯萍是農村一所學校的英語老師。她提醒女兒，現在你進大學了，我不能再幫你洗衣服了，你要盡快學會如何洗衣服。女兒打斷了她，“我已經知道怎麽洗衣服了。”
楊媽媽說自己是個“虎媽”。為了保證女兒能進一流的大學，多年來她花了很多時間和精力。女兒小的時候，她給女兒買芭比娃娃，鼓勵她好好學習。然後又把女兒送進寄宿學校。女兒周末回家時帶回來一大堆髒衣服，她又幫著洗衣服。
她說，這個女兒“是上帝給她的禮物。” 她認為，在開學的時候，很重要的是要讓女兒意識到，她有全家人的支持。
“我想住得和她近一些，這樣我可以知道，她今天是否高興，是否安全。我一直和她說，下一輩子我們再做母女。 “
對很多家長來說，住在宿舍旁邊的帳篷裏就好像看戲坐在第一排，可以和孩子零距離接觸。對他們來說，這可是和孩子立規矩的好機會。
楊澤漁媽媽擔心兒子是否能適應這個環境，這裏到處都是高樓大廈，燈紅酒綠，太多的誘惑了。他身體也不好，動不動發高燒，一生下來就是這樣。還有，他經常在手機玩遊戲，已經成癮了，另外還迷戀武俠小說。
母子倆從湖北來時，火車轉汽車，汽車又轉火車，整整36小時。一路上，楊媽媽不停地跟兒子說，在學校裏要專心學習，不能玩遊戲，不能和懶人交朋友，不能談戀愛。在帳篷邊上，她又千叮嚀萬囑咐。
小楊戴著一付很厚的黑邊眼鏡，身上一穿著一件印著“複活”兩字的鮮豔的黃色T恤衫，鼻子下麵留著幾根小胡子。對媽媽說的話，他一付不屑一顧的樣子，“管得太多。”
眼看要吵起來了，於是他們換了個話題：經常和家裏打電話, 用微信寫幾句也行, 當然前提是不影響你的學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