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林軼事
(31)
夜色,再次幫助石鎖掩護行蹤。
離開了永泰坊王永年那間彌漫著墨臭與陳舊往事的小院,石鎖沒有因得到路徑而輕鬆,反而更加沉重。老人最後那充滿恐懼的警告——“那裏麵……有東西!看守的東西!不是人!”——如同冰冷的毒蛇,纏繞著他的心頭,揮之不去。
不是人的東西?會是什麽?妖物?鬼魅?還是王家借助那邪門“書簡”力量製造出的怪物?
未知帶來的恐懼,遠比現實中的刀劍更可怕!
已經沒有了退路!杜老先生被軟禁,白馬寺了空大師指出的唯一方向,龍門渡口的交易近在眉睫,這是製止王家陰謀最好的、也可能是最後的機會。
他並沒有返回原先的落腳點,而是在洛陽南郊找了一處荒廢的磚窯,類似於在鞏縣時一樣,藏身其中。這裏臭氣熏天,但足夠站立。他需要最後的時間來調整狀態、消化信息、將身體和精神都調節到最佳狀態。
取出懷中幹硬的麵餅,就著冷水咽下。他盤膝而坐,再次運轉《易筋經》築基篇。這一次,他不再追求那絲暖流的集結,更嚐試將心神沉入其中,感受那種“定心神、外邪不侵”的境界。了空大師和王永年的話都暗示,祖廟禁地的危險,可能遠超現實的廝殺。
《般若掌》的要訣雖是流轉,並非追求殺傷,而是其“心與意合、意與氣合、氣與力合”的協調與沉穩。他絕對需要內心的平靜和控製力。
夜幕徹底籠罩了大地。洛陽城的燈火與附近的蟲鳴,仿佛是兩個靜止的世界。
石鎖睜開眼,眸中精光內斂,之前的憂慮與恐慌已被壓下,取而代之的是一種破釜沉舟的決絕。他檢查了一下裝備:柴刀、幾塊幹糧、水囊、火折子,以及那枚或許能作為信物或線索的令牌。
子時近,萬籟俱寂。
石鎖幽靈般滑出磚窯,按照王永年描述的方位,向著鞏縣王家祖祠的方向潛行。為了避免官道關卡,他再次選擇了荒野小徑,身形在月色和陰影中快速穿梭。
越是接近鞏縣地界,空氣中的氣氛越發凝滯。不斷遇到一隊隊舉著火把的鄉勇或衙役巡邏,盤查比往日嚴密了許多。王家顯然已經加強了戒備,或許是因為龍門渡口的交易日近,或許是察覺到了什麽。
石鎖格外小心,將潛行隱藏蹤跡的技巧發揮到極致,有驚無險地繞過所有哨卡。
王家祖祠並不在鞏縣城內,而是位於城北青龍山腳下的一處風水吉地,背山麵水,規模宏大,平日裏有族丁看守,氣氛肅穆。此時望去,更是燈火通明,巡邏的隊伍你來我往,整個祖祠密不透風,正門和側門連蚊蠅都別想進出。
石鎖屏住呼吸,充分利用夜色掩護,繞到了祖祠的西北側。這裏地勢較低,靠近一條幹涸的河道,按照王永年的指點,那條廢棄的排水密道入口,就在這片茂密的荊棘叢之後。
他小心翼翼地撥開帶刺的荊棘,不慎手臂上劃出幾道血痕。果然,在荊棘叢的最深處,靠近河床石壁的地方,看到一個被亂石半掩著的、僅容一人匍匐通過的黑洞!
一股陰冷的氣息、帶著陳腐的歪風從洞中吹出。
就是這裏了!
石鎖再次確認無人後,咬了咬牙,俯身鑽了進去。
洞內一片漆黑,伸手不見五指。通道又窄又陡,不斷延伸,石壁濕滑,布滿了油膩的苔蘚。他隻能手腳並用艱難地摸索著爬行,那股陳腐的氣息越來越濃,還混合著一種難以言喻的、淡淡的腥氣。
爬行了約莫一炷香功夫,腳下終於平坦了一些,空間也似乎寬闊了一些。他取出火折子晃亮。
在微弱的光芒中,石鎖發現這是一條人工開鑿的甬道,牆壁是粗糙的岩石,地上是積年累月的淤泥和雜物。甬道裏空氣渾濁不堪,尤其那淡淡的腥氣卻有增無減。
石鎖對照著王永年描述的路線,小心翼翼地向前摸索。甬道或有岔路,每一條都通向驚恐的黑暗。寂靜之中,狹窄的空間把自己的呼吸和腳步聲放大了數倍,更讓人心驚肉跳。
走了不知多久,似乎來到了巔峰,一麵巨大的、凹陷光滑的石壁,擋住了去路。就著微弱的光亮,可以隱約看到石壁上刻滿了密密麻麻的、古老而扭曲的符文。石鎖含含糊糊地發現,石壁中央竟有一個凹槽,形狀……與他懷中那枚青銅令牌不謀而合!
原來……
石鎖心裏一動,取出那枚令牌,猶豫了一下,嚐試著將其對位。
嚴絲合縫!
就在令牌對位的瞬間!
“紮紮紮——”
隨著沉悶的摩擦聲從石壁內部傳來,整麵石壁竟然慢慢地向內滑去,後麵藏有一個更幽深、更寬闊的通道!一股更古老、更陰冷、並帶著強烈的恐風撲麵而來!
石鎖的心跳猛然加速!他手持令牌,緊握柴刀,邁步跨入了這扇隱藏的大門!
門後的情景,瞬間讓他倒吸一口冷氣!
這不再是一條簡陋的甬道,而是一座巨大無比的地下石窟!窟頂空懸,高不見頂,石壁上鑿著巨大的佛龕,但裏麵供奉的並非佛像,而是一些形態怪異、半人半獸、猙獰恐怖的石雕。這些石雕就著火折子微弱的光芒,投下扭曲晃動的陰影,仿佛隨時向你撲來!
地麵中央,是一座巨大的、深不見底的水潭。潭水漆黑如墨,刺骨的寒氣和恐怖的腥氣混雜湧出!水潭周圍,銜著許多青銅器皿和石案,上麵似乎還有幹涸的暗紅色痕跡和一些無法辨認的殘留物。
這裏根本不是祖廟,而是一處……古老的祭祀場所!準確說,這是一個邪祭場所!
王家竟然將祖祠建在這樣的地方?
石鎖強忍著心中的震撼,沿著水潭小心移動,尋找著可能通往更核心區域的路徑。王永年告訴自己的隻是密道入口,對這裏麵的內幕並不知曉。
“咕嚕……咕嚕……”
就在這時,那漆黑的水潭中央,突然冒出一連串巨大的氣泡! 仿佛有龐然大物正在水中蘇醒!
石鎖渾身汗毛倒豎,猛地駐足,緊握柴刀,死死盯住水麵!
腥風大作!水潭中心開始形成漩渦!一道巨大的、模糊的黑影,慢慢地從漆黑的潭水中浮現!
這怪物不是魚,更不是任何已知的水生物!它影子扭曲、蠕動,仿佛是由無數慘白的肢體和扭曲的四肢糾纏而成!一股難以形容的、充滿了怨毒的精神壓迫感,潮水般向石鎖湧來!
這就是王永年說的“不是人”的東西!這就是王家禁地的看守!
石鎖隻覺得頭皮發麻,大腦一片空白,幾乎要被那恐怖的怪物形象擊潰!
就在這個絕望的時刻——
“唵!”
一聲低沉、卻蘊藏著無上佛門威嚴與慈悲力量的音節,猛然在這詭異的地下石窟中炸響!
這聲音並不響亮,卻仿佛帶著淨化一切邪祟的光明力量,瞬間將那股怨毒的精神衝散了大半!
石鎖猛地一驚!
隻見那扇剛剛開啟的石門處,不知何時,竟然站著一位身著白袍的僧人!
月光透過層層岩石,灑落在僧人身上,讓他周身仿佛籠罩著一層淡淡的、柔和卻不容褻瀆的光暈。他麵容年輕俊朗,目光悲憫而堅定,手中並無兵刃,隻握著一個玄奧的法印。
正是在少林寺刺殺玄癡後神秘消失的小沙彌!
看他如今的氣質,與之前那詭異狠辣判若兩人!莊嚴、慈悲,宛如一位真正的得道高僧!
“妖孽!還敢作祟!”白衣僧人清叱一聲,法印一變,指向那潭中蠕動的恐怖黑影!
“嗷——!”
那黑影發出一聲非人非獸的、充滿了痛苦與憤怒的尖嘯,猛地縮回了潭水深處,濺起了滔滔黑浪。整個水潭隨即恢複了死寂,隻有那撲鼻的腥氣久久不散。
白衣僧人這才緩緩放手,目光轉向目瞪口呆的石鎖,臉上一抹淡淡的、複雜的笑意:
“又見麵了。看來,‘河洛書簡’是你我的共同興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