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時連載：少林軼事（180

 

少林軼事

（18）

 

近黎明前最黑暗。

嵩山蜿蜒的山道上，兩條踉蹌的身影正拚命向上攀爬。

石鎖的胸口同風箱般拉扯般的疼痛，每一次呼吸都帶著血腥味。玄癡那一記隔空掌力，陰寒歹毒，雖未直接擊中，卻已震傷了他的肺腑。但他不敢停下，緊緊跟著前方慧真師兄堅定卻同樣疲憊的背影。

懷揣著的那本邪異冊子，像一塊燒紅的烙鐵，燙著他的胸膛，也灼燒著他的心神。玄癡、玄寂、三十年前的舊怨、顛覆少林的陰謀……這一切太過沉重，幾乎要將他壓垮。

“快到了！”慧真嘶啞的聲音傳來，帶著一絲如釋負重。

少林寺巍峨的山門輪廓終於出現在熹微的晨光中。然而，離得越近，兩人心中的不安卻越發強烈。

太安靜了。

平日此時，早有勤快的僧眾開始灑掃庭院，準備早課。但此刻，山門前空無一人，連值守的知客僧也不見蹤影。一種令人窒息的死寂籠罩著這座千年古刹。

“不對！”慧真臉色一變，加快了腳步。

兩人衝上山門前的石階，厚重的朱紅大門竟然虛掩著！慧真用力推開！

眼前的景象讓人驚恐！

庭院之中，橫七豎八地躺著不少武僧，有的昏迷不醒，有的痛苦呻吟，顯然經曆過一場激烈的搏鬥！空氣中彌漫著一股淡淡的、甜腥而熟悉的氣味——是那“彼岸花”的毒瘴！

“師父！方丈！”慧真目眥欲裂，不顧一切地向大雄寶殿衝去！

石鎖緊跟其後，心沉到了穀底。還是晚了一步嗎？玄癡已經來過了？

大雄寶殿內，景象更是駭人。數十位玄字輩、慧字輩的高僧盤膝坐在蒲團上，個個麵色青黑，額頭汗如雨流，顯然正在運功全力抵抗劇毒的侵蝕！方丈和幾位長老坐在最前方，情況尤為嚴重，身形微微搖晃，已是強弩之末。

而大殿中央，負手而立，背對著他們的，正是那個灰色的身影——玄癡！

他竟敢孤身一人，直接殺上了少林核心之地！

“玄癡！！”慧真怒吼一聲，戒刀出鞘，就要撲上去！

“別過來！”方丈猛地睜開眼，聲音虛弱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毒瘴未散…...運功抵禦已是艱難…...不可妄動真氣...…”

玄癡緩緩轉過身。他依舊戴著鬥笠，但所有人都能感受到那鬥笠下投射出的、冰冷而瘋狂的目光。

“師兄，別來無恙？”他的聲音帶著一絲戲謔，掃過全場苦苦支撐的眾僧，“看來這些年，少林真是越來越破落了。區區一點‘彼岸香’，就讓你們如此狼狽不堪！”

“玄癡…...你...…你當真要欺師滅祖，將千年少林清譽毀於一旦嗎？”一位須發皆白的長老痛心疾首地斥道。

“清譽？”玄癡嗤笑一聲，“逼死同門天才，固步自封，打壓異己，這就是少林的清譽？今日，我不過是替玄寂師弟，拿回他應得的東西，清理門戶罷了！”

他的目光猛地鎖定剛剛衝進來的慧真和石鎖，尤其是在石鎖身上停留了一瞬：“哦？回來了？還把那個小雜種也帶回來了？正好，省得我再去找。把那本冊子交出來，我可以讓你們死得痛快些。”

石鎖下意識地護住胸口，怒視著他。

“孽障！休得猖狂！”方丈強提一口氣，厲聲道，“你真以為...…憑你一人，就能顛覆少林嗎？”

“一人？”玄癡癲狂長笑，“誰說我是一人？”

他話音未落，寺外突然傳來震天的喊殺聲和兵刃搏擊聲！其間夾雜著塞外語言的呼嘯和軍弩的破空之聲！

“王浚的兵！還有蒼鷹部的人！”慧真瞬間聽出了聲音，臉色煞白！玄癡竟然真的說動了王浚和蒼鷹部，裏應外合，強攻少林！

內外交困！寺中高手皆中毒無力抵抗，外麵強敵攻山！少林千年基業，真到了生死存亡的關頭！

大殿內眾僧麵露絕望之色。

“如何？”玄癡得意地張開手臂，“這份大禮，師兄可還滿意？待我拿到秘籍，再收拾了你們！這少林方丈之交椅，也輪到我來享受了！我會讓今後的少林，煥發出玄寂師弟所期望的...…真正的‘力量’！”

他一步步走向方丈和玄悲，殺意凜然。

“保護方丈！”慧真和其他幾個還能勉強行動的武僧強撐著想要起身阻攔，卻被玄癡隨手一揮袖袍，一股陰寒勁風便將他們震得倒飛出去，口吐鮮血！

實力的差距，太大了！吸收了玄寂邪功的玄癡，此刻的功力已遠超尋常！

石鎖看著這一切，看著苦苦支撐的玄悲大師，看著麵露絕望的眾僧，看著瘋狂逼近的玄癡，一股前所未有的憤怒和決絕湧上心頭！

他不能眼睜睜看著少林覆滅！不能看著玄悲大師被害！

可是，他能做什麽？他連玄癡的一招都接不住！

就在這萬分危急的時刻，他的目光猛地落在了大殿角落——那裏放著今日早課使用的銅磬和巨大的木魚！

記憶中的冊子裏：邪功、彼岸花、毒性、“卍”字......旁邊還有一行細微、極其潦草的批注，心神激蕩未曾細看的“音震...…可亂...…氣血...…逆衝...…”

玄寂在研究邪功時，似乎自己也發現了其懼怕特定頻率音震的弱點，隻是未曾深究！

而玄癡，吸收了這力量，是否也繼承了這弱點？

一個瘋狂的念頭，如同電光石火般閃過他的腦海！

石鎖猛地衝向角落，在所有人驚愕的目光中，用盡全身力氣，掄起巨大的木魚棒槌，狠狠地、毫無章法地砸向了那口巨大的銅磬！

“咚！！！！！！！”

一聲聲洪亮、沉悶、卻帶著某種奇特震顫頻率的巨響，在大雄寶殿中猛然炸開！瞬間席卷了整個空間！

欲對方丈下死手的玄癡，身體猛地一僵，動作瞬間停滯！鬥笠下發出一聲極其痛苦、仿佛被掐住喉嚨般的悶哼！

有效！真的有效！

石鎖見狀，心中狂喜，更是拚命地、瘋狂地敲擊銅磬！

“咚！咚！咚！咚！......”

一聲接一聲沉重而奇特的磬音，如同失控的心髒搏動，猛烈地撞擊著所有人的耳膜，更仿佛直接敲擊在人的氣血之上！

那些運功抗毒的僧眾隻覺得氣血翻騰，更加難受。但玄癡的反應卻截然不同！

他仿佛受到了極大的克製和傷害，身體劇烈地顫抖起來，周身的陰寒氣息變得極其不定，時而暴漲，時而潰散！他雙手抱頭，發出痛苦的嘶吼，再也無法維持那恐怖的威壓！

“小...…畜...…生！”他從牙縫裏擠出這幾個字，猛地轉向石鎖，眼中充滿了難以置信的怨毒和驚駭！他顯然也沒料到，自己的命門，竟會被這個不起眼的小子以這種方式攫取！

但他畢竟功力深厚，強忍著音波帶來的巨大痛苦，猛地一掌隔空拍向石鎖！掌風依舊淩厲，卻已失去了之前的精準和穩定！

石鎖眼看避無可避，索性不避，反而更加瘋狂地敲擊銅磬！

“咚！！！”

就在掌風即將及體的瞬間！

一道金色的身影，如同沉睡的雄獅驟然蘇醒，猛地從方丈身邊的蒲團上暴起！

是玄悲大師！

他一直閉目全力逼毒，此刻趁著玄癡被磬音所克、心神大亂、掌力潰散的刹那，將畢生功力凝聚於一指！

後發，先至！

一道凝練到極致、蘊含著無上正氣的指風，如同撕破黑暗的閃電，精準無比地點在了玄癡的膻中穴上！

“噗——！”

玄癡身體猛地一震，如遭重擊，一口濃黑的淤血狂噴而出，染滿了他的灰色僧衣和前襟！周身那邪異的氣息如同被戳破的氣囊，瞬間潰散大半！

他踉蹌後退，鬥笠掉落在地，露出一張蒼白扭曲、寫滿了震驚與不甘的臉龐！

“你...…你竟然...…”他死死盯著玄悲，顯然沒料到對方的中毒之軀，還能發出如此雷霆一擊！

出手之後的玄悲大師，身體晃了晃，臉色愈加蒼白，顯然這一指耗盡了他大部心力。

“邪不勝正！癡兒...…你...…還不醒悟嗎？”

玄悲依舊脊梁挺直，金剛怒目。

與此同時，寺外的戰場情勢也發生了變化！

震耳的軍號伴隨著沉重的馬蹄，雄壯整齊的喊殺聲從山下傳來！

“朝廷援軍！是朝廷的援軍到了！”殿外的僧侶喜出望外，喊聲衝天！

原來，方丈發出的那些書信，並非全無作用！附近州府的總兵或許忌憚王浚，但少林百年清譽和“危及洛陽”的警告，終於還是說動了這些忠於職守的將領，率軍前來救援！而王浚的軍隊和蒼鷹部的人，眼見少林久攻不下，朝廷援軍又至，頓時陣腳大亂！

內外局勢，瞬間逆轉！

玄癡麵如死灰，看著眼前強撐的玄悲，看著殿外轉瞬的敗象，又看看還在那拚命敲磬、壞了他好事的石鎖，眼中閃過極度怨毒、瘋狂和一絲窮途末路的絕望。

“好...…好…...好！”他連說三個好字，猛地伸手入懷，似乎要掏出什麽同歸於盡的東西！

“小心！”玄悲急喝！

但就在這時，誰也沒注意到，那個一直蜷縮在角落、看似昏迷的、被玄癡用作內應偷偷放毒的小沙彌（正是之前給石鎖送飯的那位），眼中忽然閃過一抹詭異的光，絕地跳起，手中匕首直刺玄癡後心！

變生肘腋，誰都未能料到！

“噗嗤！”匕首深深刺入！

玄癡身體猛地一僵，艱難地回頭，難以置信地看著那張扭曲而陌生的臉。

“你...…你不是...…”他喉嚨裏喃喃發聲。

那小沙彌臉上露出一個詭異的、絕非他年齡應有的冰冷笑容，猛地抽出匕首，鬼魅般向後急退，撞破窗欞，瞬間消失在混亂的戰場之中！

玄癡捂著噴血的傷口，踉蹌幾步，看看玄悲，又看看殿外，最後目光落在石鎖身上，嘴角扯出一個極其複雜、難以形容的慘笑，仰天倒了下去，氣息迅速萎靡。

這場突如其來的變故，讓所有人都驚呆了。

那小沙彌是誰？他為何要殺玄癡滅口？

然而，此刻已無人能回答。

寺外的戰鬥聲漸漸平息，朝廷官兵開始控製局麵，清剿殘敵。

大殿內，劫後餘生的僧眾們紛紛長舒一口氣，努力調息逼毒。

玄悲大師在弟子的攙扶下，走到玄癡身邊，看著他迅速流逝的生命，眼中閃過一絲深切的悲憫，低誦了一聲佛號。

石鎖停止了敲磬，脫力地坐倒在地，大口喘著氣。看著眼前的一切，他仿佛做了一場漫長而驚悚的噩夢。

陽光終於徹底驅散了晨霧，透過破舊的窗欞，照進大雄寶殿，照亮了滿地狼藉，也照亮了佛像悲憫而沉默的臉龐。

風波，似乎暫時平息了。

但那個詭異消失的小沙彌，如同最後一縷未能驅散的陰霾，悄然留在了每個人的心底。

少林的劫難，真的結束了嗎？

石鎖不知道。他隻覺得無比疲憊，卻又有一種前所未有的清明，悄然自心底升起。

他抬頭，望向殿外那片被陽光照亮、逐漸恢複生機的庭院。

山門巍峨，雄風依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