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林軼事
(17)
夜色如墨,山風嗚咽。
慧真與石鎖借著微弱的天光,在崎嶇的山道上疾行。蘭若寺的方位並不難找,就在百草集西北方向一片人跡罕至的山坳裏。越是靠近,周遭的氣氛越是荒涼死寂,連蟲鳴聲都消失了,隻有風吹過荒草的沙沙聲,如同鬼魅低語。
“前麵就是了。”慧真壓低聲音,指著遠處山坳中一片黑黢黢的、坍塌嚴重的建築輪廓。
目擊的蘭若寺,斷壁殘垣在夜色中如同巨獸的骨架,透著一股說不出的陰森破敗。據說這裏香火斷絕已有百年,早已成狐鼠之巢。
兩人悄無聲息地潛近,避開正門,從一處坍塌的圍牆缺口滑入寺內。院子裏荒草齊腰,巨大的香爐傾倒在地,鏽跡斑斑。大殿的佛像早已殘破不堪,金漆剝落,露出黑乎乎的泥胎,在月光下顯得格外猙獰。
“塔林在寺後。”慧真低聲道,警惕地環視四周。
他們穿過荒蕪的庭院,來到寺後。這裏果然有一片塔林,但大多已經倒塌損毀,隻剩下一些高低不一的石質塔基和殘骸,如同亂葬崗上的墓碑,在夜色中默默矗立。
“第七座...…”慧真默默數著,指向其中一座保存相對稍好、但塔頂僅剩一半的殘塔。
兩人屏住呼吸,謹慎地靠近。塔身布滿苔蘚,鐫刻的經文模糊不清。塔下雜草叢生,並無任何人為的標記。
“分頭找。尤其是塔基附近,看有無鬆動的石塊或異常之處。”慧真吩咐道。
石鎖點頭。兩人一左一右,小心翼翼地探索著。
石鎖的心跳開始加速,既期待有所發現,又害怕意外出現在麵前。玄悲大師為何獨獨指向這裏?那個“玄難”又會留下什麽?
他用手仔細拂開塔基上的濕滑苔蘚和枯葉,一寸寸地敲擊著冰冷的石塊。除了自己的心跳和風聲,四周一片死寂。
忽然,他的手指觸碰到一塊可能鬆動的條石!他心中一激靈,用力掀了掀,那石塊竟真的可以挪動!
“師兄!”他壓低聲音呼喚。
慧真立刻匯攏,兩人合力,小心翼翼地移開了沉重的條石。
條石下,赫然出現一個黑洞洞的、僅容一人通過的狹窄入口!明顯有陳腐陰冷的氣息湧出。
兩人對視一眼,都看到了對方眼中的震驚。這裏果然有蹊蹺!
慧真取出火折子晃亮,向下照去。隻見一道陡峭的石階向下延伸,深不見底。
“我下去,你在上麵守著。”慧真果斷道。
“不,師兄,我下去!”石鎖搶過話頭,“下麵情況不明,我身形小,更方便。若有變故,你在上麵也好接應。”
慧真略一猶豫,知道石鎖所言有理,終於點頭:“一切小心!如有意外,立刻發聲!”
石鎖接過火折子,深吸一口氣,側身鑽入了那狹窄的入口。
石階陡峭而濕滑,隻能容一人勉強通行。向下走了約莫兩三丈深,腳下終於變得平坦。前麵是一個不大的石屋。
火折子的光亮有限,隻能照亮眼前的小片範圍。石屋不大,四壁空空,僅中央放著一個低矮的石台,石台上有物品擺放。
石鎖心跳加速,一步步靠近。
石台上,並非他預想中的書信或秘籍,而是一個小小的、打磨光滑的黑色骨灰壇!壇子旁邊,放著一枚已經鏽蝕變形的金剛杵,以及一本薄薄的、用油布包裹著的冊子。
這是...…什麽?骨灰?誰的骨灰?
石鎖強壓著心中的詭異,伸出手,先拿起了那本冊子,小心地打開。
冊子的紙張已經泛黃發脆,上麵是用毛筆寫就的工整字跡,開頭幾頁是一些佛經心得和武功法門,並無意外之處。
但當他翻到後麵時,呼吸驟然停滯!
後麵的字跡變得潦草、激動,甚至有些癲狂!上麵記錄的,不再是正統的佛法和武功,而是一些極其偏門、甚至堪稱邪惡的煉體法門和用毒技巧,其中多次提到一種名為“彼岸花”的奇異毒草,以及如何利用其毒性刺激潛能、逆轉氣血!字裏行間充滿了對超極致力量的渴望和對寺規戒律的蔑視!
在冊子的最後一頁,沒有文字,單獨畫了一個圖案——一個扭曲的、仿佛在火焰中燃燒的號符——“卍”!與佛門的祥和截然不同,其圖案明顯充滿了邪戾與荼毒!
石鎖的手開始顫抖。他猛地翻回冊子封麵,內頁似乎原本寫有名字,但被人用濃墨狠狠塗掉了,隻能隱約看到一個“玄”字的輪廓!
玄字輩!這果然是三十年前那個叛寺僧人的遺留!
那這骨灰…...
就在他心神劇震之際,眼角餘光似乎瞥見石屋角落的陰影中,有什麽東西晃了一下!
“誰?”他駭然轉頭,火折子猛地照向那個角落!
角落裏空空如也,隻有斑駁的濕痕。
是錯覺嗎?
他鬆了口氣,暗笑自己太過緊張。但當他轉回頭時,全身的血液幾乎瞬間凍結!
石台前,不知何時,竟然無聲無息地多了一個人!
灰色的僧衣,低垂的鬥笠!
正是那個“玄難”!
他就像從地底冒出來一樣,靜靜地站在那裏,仿佛早已等候多時。火折子的光芒照亮他下半張臉,嘴角似乎掛著一絲若有若無的、冰冷的笑意。
石鎖嚇得魂飛魄散,連退數步,背脊重重撞在冰冷的石壁上!
“你...…你...…”他牙齒打顫,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看來,你找到了我留下的‘禮物’。”“玄難”緩緩開口,聲音沙啞而平靜,卻帶著一種令人毛骨悚然的壓迫感,“喜歡嗎?我那可憐的師弟,玄寂的...…遺物。”
玄寂?石鎖猛地看向那骨灰壇!那是玄寂的骨灰?他不是叛寺逃走了嗎?怎麽會成了這裏的骨灰?
“很驚訝?”“玄難”笑了笑,逼近一步,“你以為三十年前叛寺的是他?不,你手裏那本冊子,才是他畢生想要證明、卻被寺中那些迂腐老僧斥為邪魔外道的心血!他是真正的天才!而你們...…還有玄悲...…卻逼死了他!”
他的聲音陡然變得激動而怨毒,雖然依舊壓抑著,卻仿佛蘊含著滔天的怒火。
石鎖瞬間明白了!這個“玄難”,根本不是那個叛徒玄寂!他是...…
“你是...…玄寂的...…”石鎖失聲道。
“我是他的師兄!”“玄難”猛地抬起頭,鬥笠下那雙眼睛在火光中燃燒著瘋狂的火焰,“是唯一相信他、理解他的人!可他卻被玄悲!被你們尊敬的戒律院首座!逼得走投無路,最終在這荒寺之中...…自焚而亡!”
他指著那骨灰壇,聲音顫抖:“我隻能搶回這一點...…就這麽一點!”
石鎖如遭雷擊,渾身冰冷。三十年前的舊案,竟是如此真相?玄悲大師...…逼死了同門?
“不...…不可能…...”石鎖下意識地反駁。
“不可能?”“玄難”嗤笑一聲,聲音充滿了譏諷,“那你以為玄悲為何對此事諱莫如深?為何我一出現,他便如此緊張?因為他心虛!因為他手上沾著同門的血!”
他猛地逼近石鎖,強大的氣勢壓得石鎖幾乎無法呼吸:“我潛伏三十年,苦練玄寂師弟留下的秘法,就是要為他正名!要向少林討還這筆血債!王浚?蒼鷹部?不過是我用來攪亂局勢、削弱少林的棋子罷了!沒想到,還附贈了你這麽個意外之喜...…”
他的目光落在石鎖手中的冊子上,變得貪婪而熾熱:“把東西給我。看在你幫我攪亂了王浚好事的份上,我可以給你個痛快。”
石鎖緊緊攥著那本冊子,心髒狂跳。他終於明白了這個“玄難”的真正目的!複仇!向整個少林複仇!
“上麵...…上麵還有我師兄!”石鎖色厲內荏地喊道。
“哦?慧真嗎?”“玄難”似乎毫不意外,反而笑了笑,“他此刻,恐怕正忙著應付我送給他的‘禮物’呢。”
話音剛落,頭頂上突然傳來慧真一聲憤怒的厲喝,以及兵器激烈的碰撞聲!顯然,上麵也出事了!
石鎖的心瞬間沉入穀底!
“現在,沒人能救你了。”“玄難”緩緩伸出手,五指成爪,一股陰寒刺骨的勁風直襲石鎖麵門!
石鎖絕望之下,本能地將手中火折子猛砸對方,同時身體拚命向旁一滾!
“噗!”火折子被“玄難”輕易拍滅,石屋瞬間陷入絕對的黑暗!
“雕蟲小技。”“玄難”冰冷的聲音在黑暗中響起,如同索命的無常。
石鎖屏住呼吸,蜷縮在角落,能清晰地聽到對方緩慢逼近的腳步聲,每一步都像踩在他的心髒上。
完了!這一次,真的在劫難逃了嗎?
就在他絕望之際,他的手無意中摸到了懷裏那個硬硬的東西——吳掌櫃給他的那個小包袱!
他猛地想起,包袱裏除了幹糧碎銀,還有那罐...…藥膏!
生死一線間,一個瘋狂的念頭閃過腦海!
他猛地掏出藥罐,用盡全身力氣,將其砸向“玄難”逼近的方向!
“啪嚓!”藥罐碎裂的聲音在黑暗中格外清晰!
“嗯?”“玄難”似乎頓了一下,顯然沒料到這是何方聖物。
事不宜遲!
石鎖又從懷裏掏出另一件東西——玄悲大師給的、自己一直舍不得用的“驚雀”!
他用盡全力,將其狠狠摔碎在身前的地板上!
“咻——!!!”
比上一次更加尖銳、更加刺耳的雀鳴聲,如同聲波炸彈,在這狹小密閉的石室中猛然爆裂!
“啊!”即使自恃身懷絕技的“玄難”,也被這近在咫尺、遠超承受能力的恐怖噪音震出劇痛,動作瞬間僵滯!
石鎖趁此機會,連滾帶爬地撲向石階入口!他手腳並用,拚命向上攀爬!
頭頂上的打鬥聲似乎也因這突如其來的恐怖噪音而瞬間停滯!
“小畜生!你找死!”身後傳來“玄難”驚怒交加的咆哮聲和淩厲的掌風!
石鎖隻覺得後背一痛,喉頭一甜,差點摔下去。求生的本能讓他咬緊牙關,瘋狂向上爬!
光亮!他看到了入口處微弱的光線!
以及,慧真師兄正奮力逼退兩個黑衣“影刺”,焦急向下張望的臉!
“師兄!”石鎖嘶啞地喊了一聲,奮力伸手!
慧真一把抓住伸出的手腕,猛地拉他上來!
“走!”慧真毫不戀戰,一劍逼退追兵,拉著受傷的石鎖,隱入院外的荒草叢中!
“追!格殺勿論!”“玄難”冰冷憤怒的聲音從塔林深處傳來。
更多的黑影從殘寺各個角落冒出,向他們撲來!
慧真和石鎖不顧一切地向山下狂奔!身後破空的箭矢聲不絕於耳!
地窖中“玄難”那一掌雖未落實,卻已讓石鎖受了內傷。後背火辣辣疼痛的石鎖緊緊抓著那本染血的冊子,如同救命稻草一般。
真相!他必須把真相帶回去!
兩人一路奔逃,憑借夜色和複雜地形,勉強甩掉了追兵,躲進一個隱蔽的山洞。
慧真也受了些輕傷,氣息急促。他查看了一下石鎖的傷勢,麵色凝重:“好陰寒的掌力!幸好未中要害。”
“師兄...…那個‘玄難’...…他不是玄寂...…他是...…”石鎖喘息著,急迫地想要說出真相。
“知道。”慧真話雖平淡,眼神卻沉痛而複雜,“他是玄癡。三十年前,與玄寂最為交好。玄寂...…走火入魔自焚後,他便失蹤了...…沒想到…...”
他接過石鎖手中那本冊子,快速翻看了一下,臉色越發難看:“果然如此...…‘彼岸花’...…逆轉氣血...…這確是寺中嚴禁的邪功!玄寂他...…唉...…”
一切的謎底終於揭開。玄癡為複仇而來,利用王浚和蒼鷹部,攪動風雲,目標直指少林寺,直指玄悲大師!
“我們必須立刻回寺!”慧真決然道,“玄癡得了這本東西,如虎添翼,他的下一個目標,必定是少林!我們必須將真相告知方丈和玄悲師叔!”
兩人不敢久留,稍作包紮,便再次踏上逃亡之路,直奔中嶽少林寺。
蘭若寺的廢墟中。
遠日的玄難、今天的玄癡站在殘塔下,手中捧著玄寂的骨灰,鬥笠下的臉龐扭曲著,既有憤怒,也有一種病態的興奮。
他輕輕撫摸著那冰冷的骨灰壇,喃喃自語:“師弟,你看到了嗎?他們害怕了...…很快,我就會讓整個少林寺,為你陪葬...…”
他猛地抬頭,望向嵩山的方向,眼中燃燒著瘋狂而決絕的火焰。
山雨欲來的少林寺,劫難真要降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