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二九. 政府救援?等著吧
天亮了,高速公路向南的一側還是空空的,沒有一輛車,也沒有臨時改為可以向北行駛。白天比晚上更難熬,九月的休斯敦還是盛夏,這天太陽好像特別毒。高速公路的整個路麵都被車蓋滿了,車的外殼曬得滾燙,加上排放的尾氣,更是熱氣熏人。
收音機裏不斷傳來各條高速公路堵車和沿途加油站汽油售罄的消息。一些車已經因為沒有油而挪不動了,使得本來就水泄不通的路麵堵塞更加嚴重。
沒有人知道還要在路上堵多久,也不知道在哪裏才能找到有油的加油站。為了省油,有的人甚至把車熄火,當車流往前移動時,便下車從後麵推著車走。
趙躍進的情況更難辦,女兒出生在美國,是在空調環境裏長大的,從來沒受過這種酷熱,母親有糖尿病,總是覺得口渴。車上隻有幾個她搶購到的午餐肉罐頭和幾包土豆片,權且充饑,又鹹又幹,可是她還是狠心地叫女兒和母親少喝水,因為找廁所太困難了。
可是幼女老母,哪有那麽強的自製力?趙躍進隻好讓媽媽和女兒在塑料袋裏撒尿,雖然有些尷尬,一老一小也顧不了那許多了,何況這種迫於無奈的人也不止她一個。
車的低油位報警燈亮了,一定要找地方加油,否則一會兒油耗盡了,連高速公路也下不去了。可是路邊所有的加油站,加油管上都套著塑料袋,表示沒有汽油。偶然看見一家還有油的加油站,排隊的汽車也是看不見頭。
低油位的報警燈閃得趙躍進心裏發慌,她費力擠出了高速公路,把車停在了一個已經無油可加的加油站邊。至少那裏有廁所,可以扔掉那些裝滿尿液的塑料袋。
廁所問題是解決了,可是沒汽油,寸步難行啊。烈日下揮汗如雨,就是在德州,這種高溫天氣也十分罕見,大概是颶風的前兆吧。
趙躍進讓母親和女兒擠在加油站裏麵涼快,自己已經開了一夜的車,雖然隻走了十幾英裏,卻也疲乏極了。她麻木地站在加油站門外,覺得自己已經沒有力量再開到達拉斯了,隻要前麵遇見臨時避難所,那就是她的終點站。她甚至在心中祈禱,神啊,隻要你現在讓這個加油站有油賣,我願意立刻就受洗成為基督徒。
兩個多小時過去了,在她快絕望的時刻,還真的來了一個墨西哥人,一輛小卡車上裝了一大桶汽油。他按市場平價賣給每輛車兩加侖汽油。一邊賣還一邊解釋,不能多賣,因為大家都需要。
烈日下送汽油勝過雪中送炭,天下真有好人。趙躍進感激得眼淚都快流出來了。兩加侖汽油雖然不多,可是足夠她的車再走三四十英裏,也許就能找到一個有汽油的加油站了。此刻,她一掃平時對墨西哥人的成見,心裏差點管那個人叫活菩薩。
終於又上路了,為了省油,趙躍進不敢開空調,隻能落下車窗玻璃通點風。
趙媽媽喋喋不休地抱怨:“能源大國為什麽在關鍵時刻供不上汽油?”“已經是中午了,為什麽雙向路還沒有開?”“看看,向北的路這一側,堵成這個樣子,向南走的那一側一輛車都沒有。”“美國政府也夠無能的。要是在中國,路中間的隔離墩早就被扒開了,不需要政府批準,老百姓自己就把路通了。”“為什麽美國不發展公共交通。不僅沒有火車,也沒有公共汽車。唯一的交通工具就是自己家的車。”
母親到底是小學老師,她大概算了一下,又說:“除了十六歲以下的孩子和走不動路的老人,每人至少一輛車。廣播裏說,這是二百五十萬人的大撤退,就是說至少有一百多萬輛車幾乎同時湧進幾條高速公路,當然要堵塞。”
車裏有了油,趙躍進的急躁情緒平和了許多,她對媽媽說:“其實就是有公共交通,也不一定有人會用,因為沒有人願意把自己的車留下被水泡。對大多數家庭來説,車就是一大筆財產。洪水來了,當然要把車開走。”
車還是在路上爬,車裏的溫度超過了四十度,衣服都被汗濕透了,可幾乎所有的車都不敢奢侈地開空調,誰也不知道這種情況要延續到什麽時候。
到下午五點,終於看到政府的調配工作有了一點成效,高速公路的另一側開了。車流開始動起來,路邊的加油站終於也開始有油了。到晚上九點,車總算能開到每小時五十英裏的速度了,好些車因為沒有油,而被臨時遺棄在路邊了。
餘爭鳴夫婦和大家一樣,已經在路上耗了一天一夜,隻吃了幾塊餅幹,那些變了味的餅幹在家裏放了不知道多久,隻是懶得扔掉,臨行前被肖雨禾匆匆忙忙塞在了車上,此刻居然成了唯一可以充饑的食品。
已經饑腸轆轆、筋疲力盡的肖雨禾一直盯著路邊,希望能找一個地方住。可是往北走的高速路邊上,每隔一段路就有大牌子:“避難所已經滿了,請繼續向北走”。
他們別無選擇,隻能一直開,又走了大約一百多英裏,出了危險區。兩人實在是疲憊不堪,再也不想走了。餘爭鳴抱著碰運氣的態度把車停到路邊的一家汽車旅店門口,進去一問,正好有人預定的房間,已經過了晚上十一點,人還沒到,可以算自動退房了。
他們喜出望外,雖然隻是非常簡陋的小房間,但是有空調和熱水,就現在的情況來說,無異於天堂了。
張紫薔和趙躍進幾乎是同時離開家的,在路上轉悠了兩個小時,還沒有靠到高速公路邊上,而且車裏眼看就沒油了。她開始猶豫,颶風來了,在房子裏應該比在車裏還是安全些,思慮再三,她決定放棄撤離,掉轉車頭回家了。
沒想到在自己家門口,她被警察攔住了。她解釋說,不是不想逃,而是逃不出去。警察也表示理解,一邊紀錄下她的姓名和社會安全號,一邊用一種不容易洗掉的顏料在她的手背上噴上一個號碼,並告訴她,等颶風過了再洗掉。
她不解地問警察是什麽意思,警察微笑著説:“太太,如果你被水泡爛了,我們還可以靠這個號碼辨認你的屍體!”張紫薔不由得苦笑了一下,心裏卻想流淚。
計算機模擬還算是準確,颶風的確在後半夜按時到了,隻是偏離了休斯敦,掃向休斯敦東邊的一個城市,對大規模撤離了休斯敦的人來說,算是虛驚一場。天亮的時候,颶風已經完全過去了。蔚藍色的天空一絲雲彩都沒有,就像什麽都沒有發生過一樣。
餘爭鳴和肖雨禾在旅館裏看電視報道,新聞裏說,到頭天晚上十點,各條高速公路都已經基本暢通,大撤離是成功的。
往家開的心情和逃離時當然截然不同,回到家裏,他們吃驚地發現,那隻裝著重要證件的小箱子還安然地放在桌子上。逃了半天,竟然把最應該帶的東西留在家裏了。很久以後,他們還在笑話自己,居然被颶風嚇到這般田地。
後來他們才知道,在撤離中,由於長時間的酷熱造成一百多人死亡,大多數是體弱的老人和孩子。聽說聯邦調查局要調查南向車道遲遲不能開通向北的原因。
肖雨禾憤憤地說:“不管什麽原因,都不能彌補死去人的生命,我難以想象他們熱死在車裏的慘狀,家人該有多麽無奈和難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