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一二. 儼然避難者的天堂
三月底,電視新聞報道,說美國向伊拉克宣戰了。這個消息讓肖雨禾幾乎絕望了,她認為戰爭一起,美國經濟隻能更往下走。餘爭鳴上班的公司還能不能撐得住,自己什麽時候才能找到工作回休斯敦,全是未知數。
越想越覺得希望渺茫,肖雨禾心情灰暗到了極點。如果不是有史麗麗作伴,她真是拿不準自己會不會直接辭去工作回家了。
北國遲到的春天總算是到了,整個阿拉斯加就像從冬眠中醒過來。冰化了,北極圈裏油田的維護季節開始了,為油田服務的設計公司也就越發忙起來,工作量增加,新來報到的人越來越多,多數人都來自休斯敦。
休斯敦可以說是石油工業的晴雨表,石油行業一疲軟,圈子裏失業的工程師就多,獵頭公司抓住了掙錢的機會,源源不斷地把下崗的工程師們送到外地臨時需要人的地方,阿拉斯加是最佳選擇。
一天,肖雨禾看到新來上班的同事裏,竟然有那個曾經為二十五美分難過不已的印度工程師納迪姆,她高興得如同見到了真老鄉。
和納迪姆聊天,肖雨禾才知道。原來他被裁後,找到一家小公司做臨時項目工程師,老板許諾他一定可以工作六個月,所以當獵頭公司找他來阿拉斯加時,他拒絕了。但是僅僅一個星期後,項目就被客戶叫停了,那家小公司垮了,他和老板一起失業了。
這半年來,休斯敦根本找不到工作,而當初因為是他拒絕了這家公司,等他再想進,人家也給他吃了閉門羹,理由是我們公司雖然算不上名牌,可也不是你想來就來的。
沒有辦法,這個戴過博士帽的工程師隻好到一家加油站工作,幫加油站的小賣部進貨,做內勤,包括煮咖啡和打掃廁所。直到阿拉斯加這家公司同意要他,他才欣喜若狂地立刻就來了。
除了納迪姆,新來的工程師中還有兩三個人是肖雨禾在休斯敦就認識的同事,這讓她心情好了很多。工作之餘,從休斯敦來的工程師們常常在一起聊天,就像中國人看見老鄉一樣,也有幾分親切感。
其中一位老工程師吉姆,肖雨禾記得他早幾年就退休了,不知怎麽又跑到阿拉斯加來了。肖雨禾以前跟他不熟,現在大家是準老鄉了,說起話來也隨意了很多。
吉姆對肖雨禾說:“我都七十多歲了,的確不想工作了,可是上帝不同意啊。”
肖雨禾好奇地問:“怎麽回事?”
吉姆慢條斯理地開始講故事:“我前兩年好不容易付清了房子貸款。我妻子說,即然付清了貸款,銀行就不管了,我們可以停止房子保險,省下每個月的保險費。我想也對,我住這棟房子都三十年了,從來也沒有出過什麽事情,所以去年春天,我們就停了房子的保險。”
他歎了口氣,接著說:“去年夏天,我和妻子在樓下客廳裏,大約上午十點來鍾,看見濃煙順著樓梯流下來,再一看,整個二樓都是煙。我害怕了,你知道,房子最怕的就是火,火苗一起來,救都來不及。我就打了911電話。救火車來了,大水從各個方向澆到房子裏頭。煙倒是沒有了,房子裏麵全泡了。牆,天花板,地毯全完了。要花幾萬美元來修,我沒有了保險,都得自己掏錢,我隻好去貸款,房子是修好了,這不,我隻好又回來上班了。”
“什麽東西引起的煙啊?”肖雨禾很有些同情。
“一台舊電扇。我的房子老了,估計那時候的房子隔熱材料也不好,空調也舊了,降不下溫度來。所以我就用了一台電扇,那天早晨下樓時忘記關電扇。電扇也不知道怎麽就倒在床上了,還轉著,把床墊子都攪了一個洞,冒煙了。所以,我就到這裏來了。”吉姆老頭自己好像看得很開,口氣裏還有點自嘲的意思。
一天上午,十點來鍾,公司秘書發郵件給大家,說公司停車場裏來了一隻大駝鹿,如果有人中午要開車,千萬小心,不要招惹這個大家夥。這個郵件讓大家都開心起來,坐在肖雨禾隔壁的喬治很有經驗地說:“駝鹿可不能惹,這家夥看起來沉穩,其實脾氣暴躁,很危險的。”
喬治是阿拉斯加本地人,知道很多關於駝鹿的故事。他看見周圍的人都放下手上的活兒等他說,就得意洋洋地講起來:“一到冬天,山上沒有了樹葉,駝鹿就跑到城裏來找吃的。春天來的不多,不過也常見,居民小區裏的長青灌木就是他們的目標。光吃也就算了,還常常要在你家門口拉一大堆屎。”
他看見大家在笑,受到了鼓勵,又說:“前幾個月,一頭駝鹿吃了我家門口的灌木,還趴在我家車庫門口睡覺。我一上午都沒能來上班,等它睡夠了,走了,我才敢開車庫的門。”
說著,見組長過來,喬治就指著他說:“不信問問他,去年,他差一點就被駝鹿踩扁了。”
組長笑笑說:“沒什麽好說的,小心就對了。”
喬治還不甘心,替組長說:“他在自己家門口洗車,一頭大駝鹿帶著一頭幼崽過來了。大駝鹿從車右邊過去了,小東西卻要從車左邊過。大駝鹿火了,衝著他就過來了。追著老兄繞著車跑。他邊跑還邊對著駝鹿喊:‘你孩子要從車左邊走,又不是我的錯!’” 大家哄堂大笑。
轉眼到了六月,阿拉斯加進入了沒有黑夜的日子,就是在最靠南端的安克雷奇,每天的日照時間也超過了二十小時。花草樹木經過一個冬天雪水的滋潤和夏天超長時間的日照,到處是鬱鬱蔥蔥,繁花似錦。
當地人十分珍惜可以在陽光下散步的日子,晚上十一點鍾,還是陽光燦爛,還能聽見孩子們在外麵嬉鬧的聲音。白天忙碌了一整天,晚上好不容易等外麵的孩子們安靜下來,才能入睡,淩晨才兩點,太陽又明晃晃地照進屋裏,肖雨禾和史麗麗隻好用膠帶把黑色垃圾袋貼在窗子上,擋住半夜三更刺眼的陽光。
工作很忙,隻要一上班,她們就埋頭於計算機和圖紙,時間倒是也過得快。隻是到了周末,就有些無聊。史麗麗喜歡自己蹲在屋裏玩計算機,肖雨禾就一個人開車出門。
她常常去市區邊上的公園散步。公園裏的小徑穿過一片原始森林。這片林子和她在電影裏看到的不同,沒有任何人類幹預過林子並不漂亮,亂樹叢中,那些倒下的枯樹已經被動物啃光了樹皮,灰白殘破的樹幹就像屍體一般隨處可見。
“怎麽不長青苔,大概是太冷了吧。”肖雨禾每次經過時都這樣想。林子裏也時常有自由行走的駝鹿,多了,也就不怕了,隻要不去驚擾,慢慢繞開,那些動物也不會在意人的存在。
有時候,肖雨禾坐在海邊,一坐就是幾個小時,呆呆地看著海麵,還碰巧見過幾次鯨魚群在遠遠的海麵上跳躍。一切都是那樣的靜謐與安詳。偶爾,肖雨禾也會覺得自己心裏和眼前的景色一樣寂寞荒涼,看不到前景。
有一天,喜歡打聽事情的史麗麗對肖雨禾說:“聽說了嗎?坐你對麵的那人辭了工作,明天是他最後一天了,他說是在華盛頓州買了一塊山地,有十五英畝,他要一個人去蓋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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