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六. 替朋友帶東西的女人
吳弛的丈夫陳岱在休斯敦大學讀博士,他比妻子略矮一點,窄長的臉上架著一副深度近視眼鏡,鏡片厚得像醬油瓶底。當聽說客人是第一次到休斯敦大學來時,陳岱很熱情,一定要帶客人到校園裏轉轉。
餘爭鳴和肖雨禾也想看看大學,就跟著陳岱下了樓。出了樓梯口,陳岱指著門口停著的一輛車說:“這是我的車,你們是坐車逛,還是走路逛。”
那是一輛兩門轎車。車身上沒有一點油漆殘存下來,看不出來曾經是什麽顏色,一側的車門上還有一個凹進去的坑,應該是被撞過的。肖雨禾心說,就是報廢汽車堆積場裏的車恐怕也比這車成色好。
看見客人吃驚的表情,陳岱笑了:“你們沒見過這麽破的車吧?我剛來的時候,什麽也不懂,一個畢業生賣給我的,三百美元。他說雖然這一側門已經打不開了,可是發動機是好的,我就買了。後來我才知道,這輛車根本不值那個錢。不過既然買了,就先用著唄,上高速不行,在附近買點東西還是可以的。”
餘爭鳴不想讓陳岱尷尬,也笑著說:“學生嘛,才開始起步,有輛車用著就行了。要不然大家怎麽把舊車叫做‘學生車’呢。”
“我這輛車可以算是最有代表性的學生車了。” 陳岱一臉自嘲:“將來可以送給博物館。”
肖雨禾瞥了吳弛一眼,她顯然不願意談論這個話題,對丈夫的幽默表現出不耐煩的表情,對那輛破車更是看也不看。
參觀完校園後,為了表示感謝,餘爭鳴夫婦請陳岱夫婦在附近吃了頓晚餐,然後開車回家,以為事情就算完了。
之後,每天忙忙碌碌,肖雨禾已經忘記了這位吳弛。有一天,她像往常一樣打開家裏的計算機,碰巧餘爭鳴的電子郵箱開著。她驚訝地發現,那位吳弛竟然給餘爭鳴發了很多郵件。
她讀了幾封,心頭頓時像著了火一樣。
餘爭鳴下班回家,看見肖雨禾在計算機前發呆,就問:“晚上吃什麽?”
肖雨禾不語。餘爭鳴見肖雨禾臉色不對,就問:“你在看什麽?”
“看你們的情書。”肖雨禾仍然盯著計算機屏幕。
“什麽情書?”餘爭鳴說著進臥室換衣服去了。
“hi, there, i missed you so much”, 肖雨禾讀著,然後又讀了一段:“在美國認識了你,是我一生中的閃光點,讓我看到生命彼岸的綠蔭。”
餘爭鳴無所謂地說:“不就是朋友隨便聊天嘛。”
“這是隨便聊天嗎,你是她的彼岸。還落款‘小三’,這麽親切啊。她是說她要離婚跟你走啊。”
“人家給我們帶東西來,我發郵件感謝一下,她回幾封郵件很正常啊。”餘爭鳴一副理所應當的表情。
看他那副無所謂的樣子,肖雨禾憤怒起來,她提高了嗓門:“是你先給她寫的郵件?”
看見肖雨禾陰鬱的眼神,餘爭鳴口氣軟下來:“這是禮貌,我就是感謝人家一下嘛。”
肖雨禾依然不依不饒地說:“感謝?帶來兩張碟,我們送了水果,還請他們夫婦吃了飯。還要怎麽感謝?看來你對她有點意思吧?她大概是嫌那個武大郎的丈夫沒錢,隻能開那輛破車,看你開著皇冠車,所以想找一個‘彼岸’,你是真不懂?我看你是裝糊塗吧?”
“你不高興,我以後就不再理她了,行吧?”餘爭鳴妥協了,順勢換了話題:“老魏回國探親,昨天回來的,說是要一起吃頓飯,我和他約了周六中午,在中國城找一家中餐館。我們也要去還錄像帶,你看看要不要買菜。”
餘爭鳴明擺著在打岔,不過肖雨禾也不想再逼問,也不想知道更多。她很明白,以家裏目前的狀況,餘爭鳴沒有多餘的錢來玩這些浪漫事兒。
話說回來,就算真有事,擔心又有什麽用?放開手吧!還是先顧眼前的,去一趟中國城,看看應該買些什麽菜。
肖雨禾和餘爭鳴好久沒見到趙躍進他們兩口子了。這天,兩家人聚在中餐館裏,餐館裏客人很少,安安靜靜,正合適聊天。
他們慢慢地喝著菊花茶,魏軍情緒有點低落:“我這次回家看看父母,也見了幾個同學朋友。人家都比我混得好。好幾個同學都是處級幹部了,他們用公款請我吃飯,喝的都是好酒。我也想回請,可是我沒公款,掏自己的錢這樣請客,我囊中羞澀,舍不得。”
“那又如何?咱們也不可能像他們一樣天天在外麵胡吃海喝。”趙躍進寬慰他。
“可人家也都買了房子,是原單位把他們住的房子賣給他們了,很便宜,才幾萬人民幣就買一套三室一廳。我原來的鄰居老劉,我讀博士的時候,他還在讀碩士,現在人家是教研室主任了。而我,拿了兩個博士學位,千辛萬苦才剛剛找到工作,我都不好意思說我還住在公寓裏。”
“咱們也要買房子了啊,還是House呢。”趙躍進才不服輸呢。
魏軍吃了一口菜,接著說:“還有我哥兩口子,前兩年都下崗了。上次回去的時候,我還給了他點錢,幫幫他。現在他和朋友合夥開鞋廠,才兩年,就財大氣粗起來。我送給她女兒的衣服,我嫂子話沒有說出口,臉上可是一副看不上的表情。”
“是啊,我同學裏,也有好幾個當官的,當教授的,工資也漲了,房子也買了。看來,呆在美國的優勢越來越小了。”餘爭鳴附和道。
肖雨禾吃著菜,默默地聽著魏軍和餘爭鳴的話,等他們牢騷發完了才說:“以前我們總說不知道出國是不是走錯了。現在我已經不去想這個問題了,對了或錯了,又怎麽樣呢?已經選擇了這條路,沒有後悔的機會了。”
她喝口菊花茶,又說:“如果我們都還在國內,應該也不會比別人差,尤其是你們這些頂著博士帽的人,而且老魏還有兩頂博士帽。可是到了美國,幾乎是從頭來過,不要說你們委屈,我這個高級工程師混成了實驗員,躍進這個大學老師,混成了教兩三歲孩子的老師,而且還是腦殘的孩子。當小學老師成了她追求的夢想。說出來都覺得好可悲。的確不好意思對國內的同學提起。”
趙躍進卻笑起來:“再次提醒你啊,我的夢想可是已經成真了,我現在是正式的小學老師。再說了,教殘疾孩子,比其他老師還多一份執照呢。我心裏一點都不悲哀,看你們一個個也都是興致勃勃的。來美國是我們自己要來的,誰也沒有逼我們來。”
“前幾年,大著肚子,晚上要去上課,白天還要接送老魏,還要去孩子們家裏上課,我真是覺得有點熬不住了,不過也過來了不是。可是一回國,你們別不承認,內心深處還是有一種優越感,對不對?”
肖雨禾也笑了,她說:“躍進說得也對,別看我上班的地方相當於一個鄉鎮企業,還要上夜班,可我的確不悲哀。我怎麽都想不通這是怎麽一個邏輯。是我們自己的價值觀變了?還是被美國文化洗腦了。”
“其實這就是躍進說的優越感,就是因為我們在美國,混得再慘,也是在美國的慘,不是嗎?” 魏軍的話把大家都逗笑了,笑聲裏有一種認同感。
趙躍進突然換了話題,她興奮地說:“我們已經選好房子了,下周就找人檢查,如果沒有大問題,就開始辦貸款手續,估計下月初就可以搬家了。”
“紫薔給你當中介?”肖雨禾問。
“是啊!”趙躍進笑著說:“我買房子,她比我還高興,就像打了興奮劑一樣。我覺得她就像變了一個人。”
“當然,這是她的第一筆交易,對她來說,是新生活的開始,當然值得高興,我們應該幫她慶祝一下才是呢!”
他們吃著中餐館的家常菜,聊著已經聊過無數遍也聊不出一個結論的話題,誰都沒有把這些話當真,大家都是這樣的,也發牢騷,也談希望,可是路,也是一定要往前走的。
因為回頭,的確沒有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