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天晚上,窩棚屋裏的人一一返回,順子帶我去見老大。老大約五十來歲,尖
臉猴腮,一對眼睛小得跟老鼠眼似的,形象真讓人失望。我見到他的第一個念頭就
是這樣的人怎麽會是老大? 老大懷裏偎著個二十多歲正嗑著瓜子的女人,一頭黑亮
的披肩長發掩住半張膚色淺黑卻很細膩的臉。老實說,那模樣還真不錯,一雙眼睛
又大又亮,透出不少野性的冷漠,偶一注視你,目光竟閃亮得如同一把利劍,直透
到你心裏,讓你任何心思無從遁跡,使我不敢多看她一眼。
順子很恭敬的模樣向老大介紹我,語調也很恭卑,說我樣樣都能幹,高中文憑
,又擅自給我加了四十多分說我差三分就上了高考分數線,否則就上大學了。以他
恭卑的語調居然能吹出牛來,我不禁為他的滑頭而佩服,同時又暗暗著急,因為正
式的高考還沒開始,我參加的僅是預考。大概老大也不懂什麽預考不預考,沒什麽
反應。倒是那女人聽說我高中畢業瞟了我一眼,又接著嗑瓜子。
順子介紹完後,老大隨意問了我幾句,最後說:"你先和順子住一塊,將來要做
什麽,順子會教你的。" 我應了聲"是",順子道:"那我們就先走了。" 老大"嗯"了
聲,我和順子出去了。我轉身瞬間,眼角餘光看見那女人又瞟了我一眼。"
出了屋,順子對我眨眨眼道:"怎麽樣?"
“什麽怎麽樣?"我不知他問什麽。
他說:"那女的。"
我問:"她是誰?"
順子道:"老大的情婦,他媽的!"他突然憤憤地罵了一聲。
轉瞬之間,一個半月過去了。在這一個半月裏,我知道了那女人叫楊春萍,大
家當麵叫她萍姐,背地裏叫她一枝花。順子偷偷叫她小白羊,這是他偷看她洗澡後
取的名字。順子告訴我說:"你別看她臉黑,她的身子啊,白得跟牛奶一樣,不,簡
直就跟我家原來那隻小白羊一樣,真是┅┅" 他說到這,眼都閃亮著瞪直了,喉頭
直動,接二連三使勁地咽著口水。順子也帶我去偷看她洗澡。那洗澡小屋木板間有
幾道縫隙,最寬處有一指半。我們剛埋伏在草叢中,老大就過來尋視獵豔者,害得
我倆一直不敢靠近偷看不說,一動不動伏在草叢被蚊子白咬了半個多小時。
到了城裏後才從揀來的報紙上知道我們這夥人被稱作盲流。白天我們的工作是
撿垃圾,弄些玻璃、塑料、紙張賣給廢品站,間或幫人搬運家具。然而這種正當收
入如此之少且不均衡,平均下來每天人均不過三、四塊,遠遠滿足不了大家過好日
子的欲望。夜晚,我們尋找第二職業,掏人腰包,入屋偷盜。我是新來的,經驗不
足,容易錯過金山而不識,因而隻能充當望風的角色。大概我的本性真的不怎麽好,
當順子告訴我他們的第二職業時,我非但沒有一絲罪惡感,反而有躍躍欲試的興奮
和緊張。這段時間的後幾天,我也掏了三個包,可惜裏麵錢不多,一個四十幾, 一
個二十多,最氣人的是第三個,我和順子盯了兩個小時的哨, 費了好大勁才得手,
明明錢包鼓脹脹的叫人興奮得心都要跳出來,黑暗裏打開一看,竟隻有十幾元,其
餘的全是裁成十元紙幣一樣大小的報紙。我大為失望,順子把錢拿了, 包往地上一
摔,連踩了七、八腳,破口大罵,罵得對方地下千年的老祖宗心驚肉跳了十幾分種
才停了下來。
老大最為體麵,據說他當了老大後就再不做撿垃圾的事了,至於偷雞摸狗乃是
本領所在, 自然是不能丟的。老大冠冕堂煌的工作是在街邊擺了個自行車修理攤,
搭了個車棚,棚子旁邊就是十五、六個垃圾桶。我們還在烈日下撿垃圾時,他優哉
樂哉地躺在躺椅上,有人修車時才動一動,還時不時叫我們過去幫手。順子最積極,
不為別的,隻為了和一枝花接近,說兩句葷話而已。
一天中午,那天一直陰雲密布,我們在老大車棚下吃午飯時,開來了一輛載重
五噸的東風車,車上載滿了家具。車在我們對麵樓前停下來。那是一棟新建成不久
的八層住宅樓。
老大對順子道:"你和阿富過去看看。" 我和順子放下碗,走了過去。駕駛室跳
下一個三十五、六歲的男人,西裝畢挺。他下了車,回身從上麵女人手中接過一個
三、四歲的小男孩。那女人下了車抬手掀起掩在麵前烏亮秀麗如瀑布般的長發,露
出一張我前所未見美麗的臉來,她望了過來,那雙眼睛比秋水還要明豔,倘若在夜
色中,我敢發誓,任何星辰都要暗然失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