劍門奇石

職業: 外科醫生 業餘愛好: 旅遊, 文學, 京劇, 工作之餘喜歡寫些懷舊散文, 隨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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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國異聞錄 ——亂倫孽緣

(2024-08-23 16:00:28) 下一個

     三年疫情,一直未能回國,親戚故舊都十分關心我,叫我回去聚聚,因而去年春天就回國一次。三年不見,大家都有說不完的話,除親友外,也見到了許多久未謀麵的老同事及在鄉下工作時認識的朋友,還有以前在下鄉工作時居住過的房東。因遇到的人也太多了,隻能擇其有些特色的說一下,這其中老孫就是數十年未曾見麵的人。

      說起老孫,他是名鄉村醫生,我想凡是經曆過上世紀七八十年代的人,對當年的一些事應該是有所了解的。老孫這鄉村醫生可是老資格的,他曆經“大隊保健員”、“赤腳醫生”、“鄉村醫生”這三個曆史階段,應該算是鄉村醫生中的元老級了。那年春天,不過這個那年可是將近五十年了,我去一個大隊負責滅螺工作。哦,得先解釋一下,當年我工作的那個公社是血吸蟲病流行的江南水鄉,為落實老人家“一定要消滅血吸蟲病”的最高指示,每年春天都要發動滅螺工作,我們醫院裏的醫務人員都分配包幹大隊,我恰巧就安排在老孫他們那個大隊。第一次老孫帶我去他家時的印象至今還記憶猶新,老孫家是個獨宅基,房子是當地農村常見的三間一轉頭,就是朝南三開間,再加西邊一個廂房,這轉角處是個小小的庭心。朝南的三間,中間是堂屋,堂屋沒有門,一進大門走過庭心就是,主要放些農具以及糧食囤子等,裏麵還放一張八仙桌與幾條長凳,有客人來或是家中過節等就在這堂屋裏。老孫因為是赤腳醫生,堂屋也用來為病人看病,因此堂屋裏還有一個放藥的小藥櫥。堂屋兩邊是臥室,西廂房是廚房,那時農村中的習慣是暗房亮灶,即臥室是暗的,而廚房則是很明亮的。老孫家的宅子後麵是個大竹園,竹園外麵是一條小河,河上架著一座四根毛竹捆綁在一起的小橋,那幾根毛竹經了陽光雨露的滋潤,顏色暗紅,光溜溜的,後來我走上這種當地人所稱的“竹夾橋”時總是膽戰心驚。堂屋的後牆上開著兩扇小木窗,沒有玻璃,打開就見長滿了翠竹的園子,其間還有一些尖尖的竹筍冒出地麵。大門外就是田了,那時剛巧油菜花盛開,空氣中彌漫著濃鬱的香味。老孫與我聊著一些農事,此情此景,我不由想起孟浩然那“開軒麵場圃,把酒話桑麻”之景象來。不一會,從廚房裏飄出陣陣菜肴的香味,原來老孫的母親與媳婦巳把飯菜準備好了。那時老孫巳有一兒一女,兒子8歲,女兒才3歲,農村裏人結婚早,老孫不過30出頭,孩子倒兩個了。兩個孩子很活潑可愛,因來時匆促,也沒有準備禮物,幸虧口袋裏有些零錢,於是掏出來兩塊錢,兩個孩子拿著歡天喜地出門去玩了。老孫母親看上去有60多了,農村裏人見老,後來才知隻50多歲;老孫媳婦30歲左右,生得膀大腰粗,一看就是常年在農田幹活的。我與老孫在堂屋裏吃飯,農村裏來了客人,一般女眷與小孩子不在一桌上吃飯,都在廚房裏那張矮桌子上吃。那天的菜是鮮豬肉、鹹豬肉、竹筍三樣一起燒的當地稱為“醃篤鮮”的一道菜,還有魚,菜莧,薺菜豆腐湯,菜樣數不多,但味道很好,菜筧還是從地裏剛摘的。“醃篤鮮”也真是名不虛傳,確實很鮮,那飄在湯上的淡黃色切成一塊塊梭形的竹筍有股特別的清香味,老孫介紹說這筍是自家竹園裏的,薺菜是從渠道溝邊挑的,怪不得都這麽鮮,何況當年剛過三年困難年,這幾道菜真是很豐盛了。我邊吃邊想,腦海中突然冒出“竹筍初生黃犢角,蕨牙初長小兒拳,試尋野菜炊春飯,正是江南二月天”之句來。

      飯後我正與老孫邊喝茶邊閑聊,那茶是用炒焦的大麥泡的,有一股焦香味,以前從沒喝過,後來去農家多了,都是這大麥茶,也挺喜歡喝,特別是夏天剛從外麵進到屋內,喝上一碗涼的大麥茶,絕不遜於如今的冰鎮飲料。我們正喝著,此時門外進來一對青年男女,男的背上馱著一個女孩,女的手上牽著一個男孩,這兩個孩子看上去都不大,兩個大人也不過20出頭的樣子,兩人都長得很清秀,而且很相象,但兩個小孩長得不好看,而且看上去有些像“唐氏兒”的樣子。原來這是一對夫妻,兩個孩子發燒兩天了,他們家就在老孫家竹園後麵小河對過,離得近,所以把孩子帶來請老孫診治。老孫問了一下病史,又拿出聽診器聽了下,說是感冒,不要緊的,從藥櫥內拿了些藥片出來吩咐回去把藥片研細了拌些糖用水過著吃,那對夫妻謝過老孫就走了。當年農村裏赤腳醫生看病當時不收錢,記個帳,到年終分紅時一起扣下,赤腳醫生也要下田幹活,一年下來會補貼點工分。當時我對這小夫妻倆與他們的一雙兒女心中存有那麽一點兒疑惑,但因為與老孫是初交,老孫沒講我也沒問。後來我在醫院裏負責住院部,就很少下鄉,老孫家那個大隊又是與兩個鄰近公社三隔界的邊遠大隊,離鎮上步行得一個多小時,所以此後也一直未再去老孫家,不過那次在老孫家吃的菜可是一直銘記在心,似乎此後再沒吃到他家那樣鮮美可口的飯菜了。有時老孫來鎮上開會,我也會留他在食堂裏吃個便飯,再以後我調往別個公社工作,後來更是調往了城裏,與老孫就沒有了聯係。偶爾有我剛參加工作那個醫院的同事或是鄉村醫生來看我,也會聊起當年那些赤腳醫生,其中就有老孫,知道老孫因年事巳高,不再擔任鄉村醫生(原來的赤腳醫生早巳更名為鄉村醫生),每年村裏(大隊又改為村了)發給他幾千元錢算是退休金。

      卻說這次回來,應當年我工作的醫院院長之邀,定了個日子,他們派了個車來城裏接我。這院長是我同事的兒子,後來被醫院推薦去上了“社來社去”的中專班,回公社後就在醫院當醫生,慢慢的就當上了院長,那時候我也是極力推薦他去上學的人,聽說我回來就十分熱情的邀我去醫院看看。想當年去那裏得乘四個小時的小火輪,而今隻需半個小時就到了,而且村村都通了公路。想我第一次踏上工作崗位距今巳50來年,曾經一起工作的老同事都巳退休,有的也早巳作古,包括這位院長他爹。離別了這麽多年,醫院發展很快,規模也大了不少,醫療設備就別說了,早巳鳥槍換了火箭,以前化騐隻能作三常規,如今是全自動生化分析儀,全自動血球計數儀;以前連個簡單的A超也沒有,而今是日本進口彩超;放射科以前隻一台30毫安的X光機,隻能透視,不能拍片,現在則是進口帶電視的X光機、自動拍片機等等。不過沒有了當年病人煕熙攘攘的情景,住院病人廖廖,門診病人也很少,醫生護士無事可作都低著頭在看手機。我打聽了一下,方知現在病人確實很少,小病就在村裏看了,大病都送往城裏,因為現在交通方便,很多人家也有了私家車,即使小毛小病也往市裏跑。那時候我們在那樣簡陋的條件下還為病人作痞塊(即晚期血吸蟲病所致的巨脾症)切除手術,可現在手術室的設備完全閑置著,連個最簡單的蘭尾炎手術也往市裏送,怪不得城裏醫院都是門庭若市。感歎了一會,我提起了當年的幾位鄉村醫生,院長告訴我這些人都巳不當了,有的人也不在了,有的後來改行做了別的行當,有些村裏給一些養老金。我特別問起老孫,他倒是很了解老孫,因一則老孫是鄉村醫生中的元老,二來他們家與老孫家是隔壁大隊,我就提出要去老孫家看看他,於是他就開車送我去。

      汽車行駛在鄉間公路上,公路兩邊卻未見到以前成片長滿莊稼的田地,而代之以一幢幢水泥高樓;以前常見的小河池塘也不見了蹤影,更不用說以前那種綠樹村邊合的情景了。不一會兒汽車在一幢平房前仃下,這裏都是這種同一式樣的房屋。老孫沒想到我會來看他,很是高興,話也就特別多,沏了茶,不過不是當年那有點兒焦香味的大麥茶而代之以綠茶了。隨後我聊起了第一次到他家作客的情景,他說村裏為了建設社會主義新農村,原來各家的宅基地都取消了,整個村都集中居住,他家的竹園老早就被砍掉了。他老母親巳過世十多年,女兒早巳嫁人,兒子前幾年在村裏開了家電鍍廠,賺了不少錢,但後來上頭來檢查說環保不合格,就關掉了。兒子很早在市裏買了房,現在夫妻倆也沒有事幹,孫子在南京大學讀書,快畢業了,不過有些擔心不知能否找到適合的工作,因為現今沒有關係工作很難找。老孫叫他老伴張羅燒飯,我說不必了,院長在鎮上安排好了,一會我們一起去吃。我參觀了一下他家的屋子,沒有以前的大,廚房也不是單獨的一間了,更不用說以前那種燒稻草的土灶了,現在用的是罐裝液化氣。我突然想起那年在他家看到帶著一雙兒女來看病的那家人來,老孫歎了口氣,告訴了我這一家的情況。以下就是老孫所講一個幾乎是天方夜譚的故事。

      這家人家姓李,一家共六口人。老李是本地人,自小家裏很窮,也沒有人家肯把女兒嫁給他,直到三十好幾才經人說合找了個外地女人,這女人是江陰人,離我們這兒很遠。從前我們這兒農忙時經常雇用外地人來幫工,其中最多的是江陰人,因為江陰地少人多。這女的也是來做零工的,她近30歲年紀,倒也長得蠻漂亮的,不過是個寡婦,據說前夫生病過世不久。她與前夫生有一個兒子,才2歲,她嫁過來時前夫的哥哥不讓她把侄子帶走,這孩子就由大伯養著。這女的與老李結婚後生了個女兒,一家人日子過得也不錯,老李是個老實男人,中年娶了一個漂亮老婆,對老婆很好,那女人也挺能幹,家中的事兒基本上都是她作主。大約是女兒15歲的那年,這女孩子巳經出落成一個漂亮姑娘了,那天突然來了一個小青年,這小青年是一路打聽著來的,原來是老李老婆與前夫生的兒子,因為大伯生病去世了,大伯母也跟人走了,鄰居知道他娘改嫁到我們這兒,當年這鄰居也是常來我們這邊幫工的,所以就把這兒的地址告訴了他叫他來投靠自己親娘。小青年把這十多年的生活向娘說了,母子哭成一團,女人就把這親生兒子留下了。老李一向惟妻子馬首是瞻,當然不會說什麽,還覺得有個現成兒子也好,農村裏有點重男輕女,男孩子可以幫家裏幹重活,因此對這繼子與女兒一樣看待,這同母異父的一對兄妹也處得很親。一晃三年過去,女孩子巳18歲了,農村裏女孩子到了這年紀該找婆家了,老李因兒子不是親生的,所以想著把女兒留家裏,招個上門女婿,讓繼子出門做招女婿,老夫妻為這事有點兒矛盾,兄妹倆的婚姻大事就這麽拖著。過了大概半年多,有天這女孩子突然嘔吐,就讓老孫看,老孫看看也沒發現什麽,就說會不會是吃了不幹淨的東西,就開了點土梅素,不過吃了藥非但不見好,反而越來越厲害,老孫說要不去公社衛生院看看吧。到了衛生院,因女孩子還沒結婚,就由內科醫生診治,醫生開了化騐檢查沒發現有啥不正常,也就開了點藥,說觀察觀察再說。這麽觀察了幾天,還是媽畢竟是過來人, 覺得有點不對頭,就私下裏問女兒,被逼無奈,女兒才老實告訴了娘。一聽這從女兒口中親口說出的醜事,把她驚得不知如何是好,可一個是親生女兒,一個是親生兒子,萬般無奈下她把事情的來龍去脈告訴了老李。老李一聽火冒三丈,當即要把這不成人的繼子趕出家門,此事老婆可不依,她問女兒打算咋辦,女兒一口咬定非哥哥不嫁。老兩口商量下來,其實也不是商量,老李一向是老婆作主,老李老婆的意思是既然生米煮成了熟飯,又都是親骨肉,今後也不用外人進門,就幹脆讓這親兄妹在一起了。聽到這兒,我不由大驚,說這不是亂倫麽,那結婚證怎麽辦到的?老李說當年農村裏結婚都不辦證的,隻要辦個酒就算,舊規俗成,大家都這樣。不過這親兄妹的事畢竟坍台,所以老李家連酒席也沒辦,糊裏糊塗就這樣了。等孩子生下,隊裏人知道了,先是私下裏有些議論,但農村裏的人沒有文化,慢慢大家就習以為常了。我說,當年我在你家看他們夫妻倆帶著兩個孩子來看病,覺得這對夫妻怎麽如此相象,但因初來慢到也未好意思問,不想竟有這樣奇葩之事。我又接著問,那現在這一家怎麽樣了,老孫又重重地歎了口氣接著說,經了這事老李總覺得有人在他背後指指戳戳,人變得很陰沉,一天到晚也不與人說話,後來生胃癌死了。不久這繼子在去河工上挑塘時不慎摔死了,那時候也沒有工傷之說,大隊裏補了點工分,剩下兩個女人與兩個孩子日子過得很苦。老太想勸女兒招個人進門,女兒說一家人成這個樣,兩個小孩又都是不開竅,有哪個男人願意 上門,這事就擱下了,幸虧隊裏可憐他們,每年招顧補貼點工分。這兩個孩子從小就多病,三天兩頭到老孫家看病,那男孩子十一二歲時就死了,老太過不幾年也去世了,就剩下母女二人,鎮裏給辦了個低保。前幾年不是要集中居住嗎,村裏與鎮上負責民政的說了,就把娘倆一起送到福利院去了,那女兒生活也不太能自理,還要靠70來歲的娘照顧,真是造孽!

      那天我本是高高興興地來,無意中聽說了五十多年前的這椿陳年往事,心中實在感到難受。當年農村很落後,農民沒有任何醫學知識,才釀成此種人生悲劇。這天的飯菜雖十分豐盛,可我味同嚼蠟,與院長、老孫吃過午飯就匆匆讓院長派人開車把我送回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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評論
劍門奇石 回複 悄悄話 回複 '澳洲紫薇' 的評論 : 謝謝閱讀
澳洲紫薇 回複 悄悄話 我們醫院以前的院長與她表兄結婚,倒是沒聽說2個孩子有什麽問題,比較幸運吧。倒是與她婆婆(阿姨)關係不好,曾經婆婆自殺送醫院搶救。
劍門奇石 回複 悄悄話 回複 '老歌好聽' 的評論 : 謝謝
老歌好聽 回複 悄悄話 寫得好
劍門奇石 回複 悄悄話 回複 'wumiao' 的評論 : 謝謝
劍門奇石 回複 悄悄話 回複 'XM25' 的評論 : 謝謝
XM25 回複 悄悄話 人類初期沒有醫學,基因有缺陷的都被自然淘汰了。近親繁殖很多沒有讓有缺陷的基因顯性。現在醫學昌明,但是並沒有減低DNA變異的幾率,有遺傳缺陷的基因在沒有選擇壓力的環境下積累得越來越多。所以現代人不能亂倫。
wumiao 回複 悄悄話 兄妹倆如果一直在一起生活,就不會有亂倫的念頭。但是青春期才相遇,就很難說。
世界史上,好像人類初期都是兄妹亂倫生的孩子也比較健康,到了春秋戰國,還有君王愛自己的姐妹。人類的進步和文明真是解救了自己。
劍門奇石 回複 悄悄話 回複 'Firefox01' 的評論 : 謝謝
劍門奇石 回複 悄悄話 回複 '魅力野花' 的評論 : 謝謝
劍門奇石 回複 悄悄話 回複 'HBW' 的評論 : 謝謝
HBW 回複 悄悄話 博文語言流暢自然。

這兄妹的癡呆孩子們給出一個活生生的例子。大家隻需觀察結果就得知了結論,無需問為什麽,倫理就是這麽形成的。可當事人陷入人情,在用僥幸心理去挑戰模糊的倫理從而造成悲劇。如果當年父母、醫生有現代的基因知識,隻需給兩個人上一堂生物課就能解釋清除了。有了堅實的理性基礎,那麽就能超越感性。兩個年輕人就有完全不一樣的人生。
魅力野花 回複 悄悄話 他們是倒黴的。
據說,歐洲盛行亂論,尤其是父親與女兒,是歐洲的文化。見怪不怪。
法國總統馬卡龍想打壓亂論,不了了之。
可是,人家為了亂論,少生壞孩子,人口都下降了。
Firefox01 回複 悄悄話 好,盼更多的往事回憶。
劍門奇石 回複 悄悄話 回複 'GuoLuke2' 的評論 : 謝謝
GuoLuke2 回複 悄悄話 好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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