劍門奇石
職業: 外科醫生 業餘愛好: 旅遊, 文學, 京劇, 工作之餘喜歡寫些懷舊散文, 隨筆
曾慮多情損梵行，入山又恐別傾城。
世間安得雙全法，不負如來不負卿。
看了上麵這首詩，很難相信會是出自出家人之手，且是達賴喇嘛。多年前，我曾去過西藏布達拉宮，宮內存有五世達賴～十三世達賴的靈塔，但惟獨缺了六世達賴，當時也沒去細考究，後來隨著六世達賴的情詩流傳開來，才知這位達賴喇嘛原來竟是被廢黜的。
六世達賴倉央嘉措短暫的一生極富傳奇色彩，1682年，五世達賴桑嘉措圓寂，其親信弟子桑傑嘉措為繼續利用五世達賴的權威掌權，就秘不發喪，向外界宣布達賴巳“入定”，需進行無限期修行，不接見人，甚至在蒙古王公來拜見達賴時竟弄了個假貨出來冒充。這種皇帝死後秘不發喪的事，在中國封建社會亦不是沒有先例的，秦始皇出巡至山東去世，趙高就勾結李斯胡亥秘不發喪，把不可一世的始皇帝混在臭鹹魚中日夜兼程趕回鹹陽，生生把個扶蘇害死，奪了皇帝位。後人都以為若趙高與李斯沒有假造遣詔，秦帝國可能不會就二世而亡。這贏政無論如何也沒想到他所信任的人居然會間接地把他的江山弄沒了。清代的鹹豐皇帝死在熱河，蘭貴人不也是先秘不發喪，聯合恭親王奕訢發動辛酉政變成功，此後讓她作威作福五十年，提前把大清的江山斷送。這位老佛爺可一點沒有佛的慈悲心，就說一件事吧，太平天國的翼王石達開在大渡河兵敗被俘，本人被淩遲處死，他5歲的兒子有人向慈禧建議說是不是免其一死，慈禧非但沒有赦免，反而堅持對這5歲的小孩子也淩遲處死，並且一定要殺3000刀。有太監看不過，說那就一刀砍了吧，免得他遭罪，慈禧怒道，那個再為他求情一並淩遲，於是再沒人敢求情了。行刑的劊子手也有些手軟，這小孩子無論如何挨不了3000 刀，隻能割幾刀，養好再割，這樣從5歲一直行刑到15歲，最後一個劊子手實在於心不忍，就把他一刀斃命，然後逃走了。不過你不要不信，這個殘忍的女人，也居然會寫出“世間爹媽情最真，淚血落入兒女身。殆竭心力終為子，可憐天下父母心。”這樣的詩句來。中國曆史上皇上意外死亡，往往就是他的心腹把他給賣了，所以說事出非常必有妖，這桑傑嘉措一麵欺瞞清庭，一麵秘密迅速派人去民間尋找轉世靈童。1685年，出生在藏南宇鬆地區烏堅林村一戶農奴家庭的阿旺嘉措被選為五世達賴的轉世靈童，找到後，桑吉嘉措仍讓他生活在民間。但也有說把他送到錯錯那的巴桑寺裏，他5歲開始學習，7歲時學佛法，8歲時開始學《吐古拉》，《詩鏡注釋》等，這對他今後的詩歌創作影響很大，11歲時他就寫下著名的《馬頭明王頌》這部詩作傳世。1695年康煕在平定準噶爾叛亂中得知五世達賴巳圓寂多年，十分惱怒，致書嚴責，桑吉嘉錯一麵向康煕認錯，一麵又說轉世靈童早巳找到，並馬上將他接到布達拉宮。1697年拜五世班禪羅桑益喜為師並為其剃發受沙彌戒，取法名為羅桑仁欽倉央嘉措，同年10月25日在布達拉宮行坐床典禮，正式成為六世達賴，一代情僧詩僧就此正式登上曆史舞台。
六世達賴雖每天坐在寶座上接受信徒與各級喇嘛的頂禮膜拜，然而他僅是個任人擺弄的牽線木偶。桑傑嘉措仍牢牢地把持著權力不放，他的生活處處被禁錮，政治上任人擺布，使他內心非常抑鬱。他自幼生活在民間，他們家信奉的紅教不象黃教那樣有清規戒律，紅教並不禁止僧侶娶妻生子，而現在成為了黃教活佛的他豈能破壞黃教的規矩，可想而知，正當青春叛逆期的他又怎能受此拘束。傳說他在家鄉有個青梅竹馬的美麗姑娘卓瑪，兩人常在一起放牧勞作，終日相伴，自打成為活佛後他再也不能與他心愛的姑娘有任何來往。他厭倦了深宮單調刻板的修行，思念著故鄉的戀人，於是索性縱情聲色，經常於夜間穿上綾羅綢緞戴上假發扮作貴族公子，以俗名岩桑旺波留連於街頭酒肆、青樓妓館，與情人相會，追求浪漫的愛情。但他的微服夜行不久被發現，那是一個大雪紛飛的晚間，清早起來的鐵棒喇嘛發現雪地上有人從布達拉宮外出的腳印，便順著足印尋覓，這足印從拉薩街頭的一戶人家直到達賴的寢宮。也怪他不像而今那些風流浪子、偷情老手手段高明，一下就被鐵棒喇嘛逮個正著，於是他的貼身喇嘛被嚴刑處置，情人被殺；但民間也有稱他的情人被驅逐出拉薩流放至遠方，這應該是老百姓不願美好的愛情有一個太悲慘的結局，就如當年楊玉環在馬嵬坡被縊死後人們卻非要說死的是個宮女替身。近代更是有人異想天開說楊貴妃居然被送到了東瀛日本，其依據是白居易《長恨歌》中有“忽聞海上有仙山，山在虛無縹緲間，樓閣玲瓏五雲起，其中綽約多仙子，中有一人字太真，雪膚花貌參差是。”於是牽強附會地把仙山當做了傳說中的蓬萊山，也就是今天的日本了，這不能不說是人們的美好願望與對楊玉環這位古代美女的同情。(說實在的玄宗羽林軍把安史之亂的屎盆子扣在楊玉環的頭上確實很不公平，她雖寵冠六宮，史書上也真沒有她後宮幹政的記載。）對倉央嘉措的愛情有一個版本如是說：一個月光皎潔的晚上，他在拉薩街頭偶然見到一位夢境中的美麗女子瑪吉阿米，短短的一瞥讓他內心震動，然而兩人隻能就這麽匆匆永別。拉薩八廓街的一個轉角處有一幢稱作瑪吉阿米餐廳的黃房子，傳說就是兩人相見的地方，今天人們來這兒，不僅是為了美食，也為了追尋當年倉央嘉措的愛情故事。
這一扯就扯得遠了，還是言歸正傳。事情的敗露非但沒有讓倉央嘉措有所收斂，反倒讓他寫詩以明誌：“賣酒女子不死，一世都有酒喝。少年終身希望，就在這裏寄托。”“住進布達拉宮，我是雪域最大的王。流浪在拉薩街頭，我是世間最美的情郎。”此時間他創作了大量詩歌，寄托著他對愛情與美好世俗生活的追求，就如這首“第一最好不相見，如此便可不相戀。第二最好不相知，如此便可不相思。第三最好不相伴，如此便可不相欠。第四最好不相惜，如此便可不相憶。但曾相見便相知，相見何如不見時。安得與君相決絕，免教生死伴相思。”多情的活佛，處處得受製於格魯派的清規戒律，而作為徘徊於拉薩街頭的流浪少年，他卻一心隻想做一個最美的情郎，二者間之矛盾令他痛苦又無奈，正如他所寫的“曾慮多情損梵行，入山又恐別傾城。世間安得雙全法，不負如來不負卿。”可這人生哪能都如意，萬事隻求半稱心，恐怕他連半稱心也不能如願，因為此時西藏政局更加動蕩。早在明末清初，黃教為取得西藏統治權遂聯合蒙古四部之一的各碩特部用武力擊敗了當時執政西藏的藏巴汗及噶瑪舉派，但和碩部軍隊在西藏長期駐軍不退，黃教因與其實力懸殊始終不能奪回大權。自五世達賴圓寂後，桑吉嘉措便開始了與和碩特汗王的鬥爭，1705年，桑吉嘉措秘密派人在和碩特首領拉藏汗的飯中下毒，計謀敗露，拉藏汗大怒，殺死了桑吉嘉措，並上書清政府，奏報桑吉嘉措謀反，其所立的六世達賴沉溺酒色荒淫無度，不理教務，是個冒牌貨。康煕下旨“拉藏汗因奏廢桑吉所立六世達賴，詔送進京。”1706年，當達賴一行走到哲蚌寺山下時被武裝僧人營救到了哲蚌寺內，押解的蒙軍猛攻寺院，戰鬥持續了3天3夜，為免傷無辜，六世達賴獨自一人走出寺院，隨蒙古軍隊向北京進發，走到青海湖畔時圓寂，時年才23歲。同時也留下了他那首絕命詩：“潔白的仙鶴，請把雙翅借我，不會遠走高飛，隻到理塘一轉就回。”也許這也是他的遺言，因為他圓寂後，就在理塘找到了轉世靈童，就是後來的七世達賴。
綜觀其一生，按說他一個門巴族，以前從來沒有門巴族的人當上達賴啦嘛的，可命運卻偏偏選擇了他。活佛成了他一生的榮譽，也成了他的枷鎖；他一生被命運裹挾，卻又桀驁不馴，在佛與愛的兩個世界裏掙紮，又難以取舍，情詩成了他擺脫心靈苦悶的良藥，也成就他成了一代情僧。如今人們陶醉在他的情歌裏，也唏噓於他的情緣慳吝。他的詩歌中既有對佛法的追求，又有對塵世愛情的依戀，其詩歌為人們所追求喜愛，可說到了癡迷的程度。“我就在那裏，不悲不喜；你念，或者不念我。情就在那裏，不來不去；你愛我或者不愛我，愛就在那裏，不增不減。你跟我或者不跟我，我的手就在你手裏，不舍不棄。”這首流行的浪漫小詩《見與不見》，好多人以為出自倉央嘉措之手筆，實則是紮西拉姆-多多所寫，乍一看這名字是個藏族人，但她真名是談笑靖，是一個虔誠的佛教徒。這首詩竟然把珠海出版社也騙了，錯把此詩收錄在倉央嘉措詩集中，還被作者以侵犯著作權告上了法庭，不過這也從側麵反映了人們對倉央嘉措詩歌的熱愛。
清代有兩位詩人達到詩詞的高峰，一位是雪域高原的王，卻是“世間最美的情郎”；一位是翩翩濁世之佳公子，卻道“我是人間惆悵客”。兩人都身隨心死，留在人世間的是他們一首首膾炙人口的愛情詩詞。也許我還是比較喜歡納蘭性德的作品 ，“人生若隻如初見，何事秋風悲畫扇，等閑忘卻故人心，卻道故人心巳變。驪山語罷清霄半，夜雨霖霖終不怨，何如薄倖錦衣郎，比翼連枝當日願。”“謝家庭院殘更立，燕宿畫樑。月度銀牆，不辨花叢那辨香。此情巳自成追憶，零落鴛鴦。雨歇微涼，十一年前夢一場。”“風絮飄殘巳化萍，泥蓮剛倩藕絲係，珍重別沾香一瓣，係前生。人到多情情轉薄，而今真個不多情，又到腸斷回首處，淚偷零。”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