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鄉軼事 ——混血兒風波

      難得回國，總能遇到很久沒見到的老同事、老同學、老朋友，我們戲稱為三老。這次也一樣，見到了數十年沒見的一位初中同學，據他說是在市報上看到我寫的一篇散文，讓他想起有我這個初中老同學。為證實是否是我，他輾轉找到了我高中時代的同學，得知我在國內，就來找我，其原因是他的孫女巳在國內大學畢業，想出國報考醫學院，於是我盡我所知告訴了他，這也促成我後來寫了篇《在美國如何報考醫學院》的文章。因是初中同學，所以沒有像高中同學那樣有同學會，也因此他找到我時我真想不起曾經有過這麽一位初中同學。初見麵時我有些漠然，他見我一臉懵懂的樣子，就自報家門，這才讓我憶起初中時代的一些往事。自初中畢業後再沒見過麵的老同學，如今年紀也大了，人一到老，話就多。那天他與我天南海北的扯了很多，上自國家大事，下至雞毛蒜皮，多是一些雞零狗碎的事兒；但有一件事倒是令我感慨萬千，所以記在下麵。他畢竟是語文老師出身，口才極好，敘述起來有條有理，隻要把他的口述以其本人口吻描述下來就是一篇文章，於是我就按第一人稱記於下麵。

        那是很多年以前的事了，有一天，一位青年時代的老同事來看我，一坐下他就唉聲歎氣，我問他什麽事讓他如此愁眉不展？他說，不要說起，與你是要好同事，也不瞞你，兒子與兒媳巳離婚了。我聽了不由大吃一驚，他兒子結婚才不過五六年，我也去吃喜酒的，當年是大家非常看好郎才女貌的一對，作為公公的他對這兒媳也是讚不絕口。才這麽短短的五六年工夫居然巳經離婚了，連“七年之癢”這關口也沒過，真讓人不可思議，於是不免打聽個中緣由。他重重地歎了口氣說，兒媳與外國人搞七搞八，生了個混血兒，夫妻倆為此大打出手，最後隻能以離婚告終。我說怎麽會呢！他說兒媳在一家外資企業幹文秘工作，與外國上司好上了還生了個混血兒出來。我有些懷疑地說，看上去你的兒媳人非常文靜，知書達理，不像輕浮的人，小夫妻倆同學多年，戀愛結婚，夫妻感情十分好，怎麽會出軌？而且還是與外國人，真有點不可思議。他看我滿臉狐疑的神態就繼續說下去，自小兩口結婚後，小夫妻倆就搬出去住，兒媳不久就懷孕了，我們全家都非常高興，特別是老伴。自從兒媳有了身孕，她就住到兒子家中照顧兒媳，所有家務事都由她包了，每日裏為兒媳做好吃好喝的。十月懷胎滿了，兒媳生了個大胖小子，這讓一家人高興壞了，出院後月子裏也是由老伴悉心照料兒媳與孫兒。有一天老伴發現小孫孫的眼睛眼白怎麽是黃的，於是趕緊去看醫生，醫生說是新生兒黃疸，不要緊的，過一段時間就會消退的。話雖這麽說，老伴總有些兒擔心，所以對小孫子的眼睛特別留心。雖是全家人把這孩子當成掌上明珠，照料得無微不至，可孩子體質有點兒弱，打從會吃飯起就服藥。在孩子六歲時，有天他老伴去兒子家看望孫子，突然發現孩子的眼睛瞳孔周圍一圈都是藍的，於是有些不安。兒子回父母家時經母親提醒，也感到有些奇怪，聯想到老婆單位裏那些長舌婦一些風言風語，意思是自己老婆與外國上司有些兒眉來眼去的曖眜，於是懷疑這孩子是混血兒。當年我們這兒外資企業很少，見到的外國人也不多，他自小從書本中了解的外國人都是藍眼睛，也不細究個中緣由，就武斷地認為一定是妻子出軌了，不分青紅皂白，與妻子大吵大鬧，還動起了手。兒媳是個心高氣傲的人，那受得了這誣蔑，她父母對這個視作寶貝的女兒從小連一句罵也不舍得的，如今被女婿如此欺侮，就堅決支持女兒離婚。女方隻要了孩子，那時候大家都沒有多少錢，財產分割不像現在這麽複雜。聽到這兒，我插嘴道，這也太冒失了，怎麽不帶孩子去大醫院仔細診斷診斷，對人家的閑言碎語也不去調查調查，就輕率地把婚離了，並催他繼續說下去。

       我見他隻是唉聲歎氣，就想這人一旦起了疑心，總愛往懷疑的事上找依據，要不怎麽會有戰國時期鄭國的列禦寇所著《列子-說符》中那個“疑鄰盜斧”的故事了。到底不愧是教語文的，隨便說啥都引經據典。說到這兒，語文老師突然停下了，叫我猜猜事情的最後結局。我沉思了一下，就說這女的應該是被冤枉的，他一聽就拍著自己大腿說，真神了，你有什麽依據？我說這還不簡單，這孩子準是患上了被稱作“肝豆狀核變性”的一種罕見的隱性遣傳性疾病，又名“威爾遜”氏病，由威爾遜醫生於1911年首次報道。這種病是因身體內銅代謝障礙導致的，由於體內銅在肝、腦、腎髒等處沉積而表現出肝、腎和神經係統的症狀，這孩子從小就體弱離不開藥與此不無關係。銅在眼角膜及鞏膜上的積聚就呈現一個藍色的光環，醫學上稱之K-F環，95～98%的這種病人都有。此病發病年齡有早有晚，病情輕重程度也不盡相同，經過治療，有的也能活很久。他一聽我說了這麽些，也不知他聽懂沒有，就忙恭維我說我水平高，我說這不是水平高，隻是我在畢業實習到兒科輪轉時，剛巧在我的床位上有這麽一個患兒，因為這種病例很少見，所以上級醫師把這個患兒作示教，讓所有在兒科實習的同學都來看，給我留下的印象就特別深，數十年還清晰記得。接著我問他後來這對夫妻的情況如何，他告訴我，離婚幾年後，那女的就出國去了，還真嫁了個外國人，生了一對混血兒，長得真漂亮。有一年她帶了孩子回來，因我妻子與她母親常在一起跳廣場舞就認識了，所以看到過這對混血兒。可惜那第一個孩子因為延誤了診斷，後來起了腹水，很早就去世了。我又順便給他科普了下，告訴他曾在網上看到有對夫妻生了個兒子，兒子漸漸長大後，混身皮膚黑黑的，旁邊那些惟恐天下不亂的大媽們就說這小孩準是與黑人生的；不過丈夫對妻子十分信任，在一個醫生朋友的指導下去醫院內分泌科檢查診斷為“阿狄森氏病（即腎上腺皮質功能減退）”，經過治療後逐漸好轉。

       那天當我們準備結束這冗長的閑談時，最後他像當年站在講堂上麵對學生講課似地總結說：夫妻相互之間的信任是家庭幸福美滿的前提，家庭是社會的細胞，每個家庭都應該好好經營；又說家中有個醫生真好，更堅定了讓孫女學醫的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