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世紀六十年代初,在我們那個人們稱作轉水墩的地方建起了一所對外聲稱是療養院的麻瘋病醫院。因為麻瘋病人須隔離治療,並且不能讓他門與外界接觸,所以就挑選了這野貓不拉屎的地方。這兒地處兩縣交界,三麵環水,隻有一條小路通向外麵,方圓有三百多畝,裏麵河汊縱橫,因遠離村莊,這些地一直荒蕪著,偶然有鄰近的農民駕著小船來河裏張網捕魚,夏天會有人來割點青草喂牛。當年建醫院或工廠等不用征求附近居民意見,也不要作環評等,不象現在,得先發出公告,看看當地群眾有沒有反對,反對的人多就得把原計劃取消;不過畢竟麻瘋病大家都略知一二,聞麻色變,所以當初建成後對外聲稱療養院,並且接踵而來的文化大革命,這地方就一直空關著,但裏麵有一位院長,一位醫生,一位總務,他們三人其實平日也無所事事,隻是看守而巳。因為這兒房屋很多,裏麵病床床頭櫃等設施倒挺全的,我們公社每年冬夏兩季農閑時就會把血吸蟲病人集中治療,於是看中了這個地方,經公社同意,就把周邊幾個大隊的病人都集中收治在這兒。由此我也與這三位院長、醫生,總務熟悉了,因為是為收治麻瘋病人的,當時的觀念是把麻瘋病人集中在一起後實際上是隻有進去沒有出來的,有些病人還是青壯年,能勞動,所以那兒就象一個農場似的,農具齊全,還有菜園,魚塘,豬圈以及養雞鴨的雞舍鴨棚,因病人還沒有收治,就雇用了一些老年農民在那兒勞作。因此這兒蔬菜家禽豬肉很豐富,並且免費供應我們,大家的感情就更好了,空閑時常聚在一起聊天,於是對這三位的情況也分別從他們的口中得知了個大概。
先從院長說起吧,這位姓李的院長是山東人,大家當麵稱他李院長,背後叫他老山東。他十三歲就參加革命,因年歲小,在部隊上當衛生兵,也許是文化水平實在太低,解放後不久就轉業在我們縣醫院,當皮膚科醫生,多年革命有功,還給了個門診部主任的小小職務。縣裏要建麻瘋病院,皮膚科醫生義不容辭 ,況且別的人也不願去,醫院領導(當年醫院的院長也是部隊上轉業回來的營級幹部,他轉業時隻是個小小的排級幹部)對他一說,他二話沒說就同意了,畢竟是老革命,覺悟就是高。其人是個五短身材,圓圓的黑臉一團和氣,很象小時候年三十晚上上天向天帝匯報工作的灶王爺那付尊容。他平日話不多,因為他的鄉音太重,大家聽不懂他的話,我呢因為上學時同學中就有山東人,所以與他交流起來沒有困難,於是我們倆常在一起聊聊。他還常叫我與他們三個人一起吃飯,我當然非常樂意,那些豐盛的菜肴讓我垂涎欲滴,他們三人都喜歡喝酒,而且都是那種度數很高的白酒,我是從不喝酒的,聽他們酒後吐真言也是非常有趣的。李院長吃飯時還有個習慣,就是 先把筷子往腋窩裏擦拭一下,把未洗過的大蔥與大蒜剝去皮醮點兒鹽就往嘴裏送,發出吧咂吧咂的聲響,吃得津津有味,還勸我吃,被我謝絕了。酒一多,三人話就多起來,老山東開始痛說革命家史,而且聲淚俱下,最後他老人家又說居然把他這樣一個老革命塞到這兒象是在關禁閉,太不公平了。大家就恭維他說他畢竟老革命覺悟高,於是他就破涕而笑。下麵來說說這位史醫生,此人長得很瘦小,黑黑的臉膛上一對小眼睛, 操一口蘇白,雖說人長得不咋樣,那吳儂軟語倒真的蠻好聽,所以人家說寧聽蘇州人相罵,覅聽我們當地人講話。這老史(其實人家四十歲還不到,因長得老相,大家就尊稱他老史)生在蘇州鄉下,出身貧寒,醫士學校畢業後分配在我縣血防站,按說他本該有個很好的前途,也不知他搭錯了那門子筯,大嗚大放時對站裏領導“大放厥詞”,本來想賞他頂右派帽子戴戴,後來一查他祖宗十八代居然是正宗貧農,於是對他網開一麵。不過他還不吸取教訓,大躍進時又攻擊站裏治療血吸蟲病的銻劑“一針療法”是草菅人命,如此不識事務,在站裏當然就不得誌,於是他這位與皮膚病混身不搭界的人也被發配來了麻瘋病院。因了他那段光榮曆史,把婚姻也蹉跎了,老大不小才經人介紹在老家娶了個農村婦女,所以兒子才六歲。他對他當前的境遇倒也十分滿足,因為老婆沒有工作,那年月農村裏收入很低,他在麻瘋病院工作,還把兒子帶在了身邊,一日三餐免費,有時老婆來還可帶點雞鴨蛋和鹹肉回去。也許是吸取了以往的教訓,他說話比較謹慎,老是打哈哈,所以大家背地裏叫他史大哈,可能他也知道大家背地裏對他的揶揄,卻並不見怪。最後來介紹那位姓陸的總務了,此人巳有五十多歲了,長得人高馬大,寬臉盤大眼睛,可惜一隻眼睛是田螺眼,所以背地裏人們叫他獨眼龍。京戲秦瓊賣馬裏有句唱詞“提起此馬來頭大”,用到他身上倒也相宜:“提起此人來頭大”,解放前他是地下黨的通 訊員,解放後他認識的那些人有的在省裏當官,有的在縣裏當官,最不濟的也當個局長什麽的;他呢由於文化水平實在太差,隻在我們縣一個鄉裏當了個鄉長,由於常常搞腐化(即搞男女關係),幾次要處理他,隻是因為他為革命立過功,所以把他從正鄉長降成付的,可他也許如人們所說,老毛病不斷,還搞了個軍婚,他以前的上級包不下了,但還是從輕發落(當年搞軍婚可是要吃官司的),把他安排到縣人民醫院負責總務工作。這位資深革命老前輩雖然在醫院口碑不佳,卻因他後台硬,院長也對他沒法,後來聽說麻瘋病院要個管理日常事務工作的人,院長就當麵奉承他說他工作能力強,人頭熟絡,麻瘋病院急須象他這樣的人去管理,幾頂高帽子一戴,他也就高高興興上任去了。說起來他這人做總務工作確實也有一套,再加老山東與他又是從一個單位出來的老同事,所以對他很滿意。此人也真能屈能伸,話也多,說時眉飛色舞,唾沬星子亂飛,把自己大吹特吹,不管什麽人接觸不久就稱兄道弟起來,對我們也很慷慨地用公家東西招待,所以大家對他倒很有好感。他又好酒,喝醉了更是口沒遮攔,把他的那些風流韻事也講給我們聽,還說是那些女的看相他,令我們捧腹。
文革開始那幾年,外麵造反派造反造得是熱火朝天,麻瘋病院內卻似一潭死水,不僅波濤不驚,簡直連死水裏的微瀾也無半個,成了被造反派遺忘的角落,這倒讓這三位麻瘋病院的元老過了幾年安生日子。大約是69年吧, 那時衛生局巳成立革委會了,於是在全縣範圍內進行了一次麻瘋病普查,大約查出來二百多病人,經各地行政部門下命令全部送往麻瘋病院隔離治療。此時李院長因接替他擔任門診部主任的那人在運動中被發現原來是國民黨反動軍醫出身,在得知將被批鬥前服安眠藥自盡了,醫院裏想起了這位老主任,又把他調回去了。不久,麻瘋病院又來了一位新院長,這位姓吳的新院長是剛剛被解放三結合的老幹部。此人的經曆頗富傳奇色彩 ,解放前他在一家姓馬的地主家裏當長工,他的另一身份是地下黨,也不知怎麽的,馬家的大小姐看上了他(大概那時的共產黨員還沒有後來那樣高的覺悟吧,竟然愛上地主家的小姐,太沒有階級立場了),於是二人相約私奔,輾轉到了蘇北革命根據地。我們縣城解放時他倆隨大軍南下,在軍管結束後雙雙在縣政府任職,文革前男的是縣委付書記,女的是衛生學校校長。文革一開始兩人同時被打倒,不久男的先被解放,但女的叛徒問題因尚無結論,所以跟著到了麻瘋病院來,不久,他們的兩個兒子也插隊落戶到了麻瘋病院附近的生產隊,一家人又得以團聚了。關於他們夫妻倆下麵我還要談到,現在先把一位新來的醫生介紹一番。此人姓宋,文革前南大生物係畢業,畢業後沒有對口的單位分配,人事局那位領導看了他的學曆後,靈機一動,說生物也是生命,就把他分配到縣醫院去吧,醫院院長接收下來後直皺眉頭,實在不好分配到那個科室,最後動員肺科主任說,肺科疾病單純,就放肺科吧,於是他就耽在那兒。 傳科護士長見這位年輕人一表人才,雖說是上海人,但完全沒有上海人油腔滑調的樣子,就把老家農村裏的妹子介紹給他結了婚,他也不懂農村戶口的人不能遷入城鎮,而且生出來的子女就是個小農民,等到結了婚,有人把內情告訴了他,他倒並沒有嫌棄這個沒有文化的農村老婆。文革開始,造反派調查下來他在大學裏思想右傾,是不戴帽的右派分子,醫院第一批下放人員就把他列入了,他下放的地方就是我工作的公社,而且當時我就在那個大隊的醫療點上 。他下放下來後,啥農活也不會幹,大隊書記一看他是大學生,就把他安排到耕讀小學教小學生,這所謂的小學其條件堪稱我生平見過最差的了,老師也僅有他一人,學生大的十來歲,小的七八歲,所以他要從一年級教到四年級,我有幾次還專程去看他上課,他還真的教得十分認真。大隊照顧他,把他農村老婆的戶口就安排在他們大隊,在生產隊與當地農民一起出工掙工分。麻瘋病院開始收治病人後,史醫生一個人忙不過來,衛生局要抽調縣醫院的醫生去,大家怕傳染上,都不願去,醫院領導也懶得做大家思想工作,就讓他結束了下放調往麻瘋病院去了。他也蠻樂意,因為若回城裏他老婆與小孩子的戶口就難以安排,吳院長也親自為他與當地大隊協商,把他老婆孩子的戶口落實下來(當年要落實戶口也十分不易,接收下來後得由生產隊供應口糧與柴草)。有了病人,也得要護士,不過這倒沒問題,因為在未收病人前,衛生局巳招收我們公社三個待業在家的女初中畢業生在護訓班培訓了一年,現在剛好派上用場。吳院長不愧當過縣委付書記,上下關係也熟,麻瘋病院經費又充足,所以所在大隊也蠻沾光,他把這麻瘋病院辦得風生水起。他對我們也十分慷慨大方,因為我們醫院是集休所有製,經費不足,有些醫療器材設備多承他大力支援,我們也投桃報李,凡是那邊醫療上有什麽須幫忙的,隻要招呼一聲立馬就到。麻瘋病人患外科病他們就無法解決,送往別的醫院都不肯收,所以隻要有外科病人如急性蘭尾炎,清創截肢(那年代沒有規定那級醫院可做那級手術,甚至截肢手術也不用審批)我們就義不容辭,到時他們就用醫院的小汽艇來接我與麻醉手術護士助手,我們也把早巳準備好的手術器械及敷料帶上。手術做好後,吳院長一定盛情款待我們,然後用小汽艇把我們送回去,手術用的器械敷料也為我們洗浄消毒好後送回來。有時他們殺了豬羊,吳院長也會派宋醫生坐了小汽艇悄悄地把我接了去。我與宋醫生也成了好朋友,他告訴我說,在麻瘋病院閑得很無聊,想寫寫小說,而且想寫偵探小說,我說寫偵探小說不易,他卻信心十足,不久還真的把他寫的第一篇給我過目,要我提意見,我十分仔細地拜讀了一遍,雖覺得不十分合偵探小說那種縝密的邏輯思維,但為不傷他的自尊心,還是大大鼓勵了他一番。後來他告訴我他把小說寄給出版社,連個回信也沒有,從此就再沒聽他提起寫小說的話題了。隨著病人的增加,此後又陸續來過三個工農兵大學生,其中兩個後來因他們縣裏也辦麻瘋病院,就調回去了。最後隻剩下一位姓沈的醫生,他家在離我們那兒很遠的山區,自分配來後,就與前麵所說的本地護士中的一位姓劉的談起了戀愛,而且不久就發生了關係,小劉也把他多次帶往鎮上的家中,她父母也很滿意這個毛腳女婿,隻是女方從未到男方家中,每次提及要不要去他家看望他的父母,他都以各種理由推托。這沈醫生在大家的心目中是一個很老實的人,工作又非常賣力,連續兩年都沒回家,甚至春節大家叫他回去休假,由本地人值班,他卻主動要求留下值班,大家更是對他的工作熱情讚揚有加,因此大家對他倆這件婚事都非常看好,也認為是板上釘釘的事,隻等吃他們的喜糖了。過了兩年吧,有一天突然總務老陸從鎮上帶回來一個年輕農村婦女和一個三四歲左右的男孩子,說是這個婦女在向人打聽麻瘋病院在哪兒,剛巧給老陸聽到了,老陸就湊上去問她去麻瘋病院找誰,聽說是找沈醫生,還當是因為沈醫生常年不回家,是他姐姐找他來了,也沒細問就把他帶回來了。未曾想這個女人就是他老家的妻子,小男孩當然就是他兒子,這個爆炸性的新聞一下引起軒然大波,那女人在院內大哭大鬧象祥林嫂一樣見人就訴說她那個陳世美丈夫的薄幸無情。老吳院長見場麵要失控,先將這娘倆叫到他家裏,讓老馬出場撫慰,這老地下革命做思想工作那可是她強項,三下五除二就把這一把眼淚一把鼻涕的女人安靜了下來。接著就是如何處理這椿棘手的事了,夫妻倆一合計,覺得先讓沈醫生陪這娘兒倆回去,這兩位老革命真是宅心仁厚,也沒把沈的這事向上級主管部們匯報,隻是很快以照顧他家屬為由幫他辦妥了調動手續。不過還有件麻煩事,就是這小劉巳懷有兩個月身孕,本來兩人就要結婚了(這沈醫生也真虧他受過高等教育,在今天的社會居然還想享齊人之福,一點沒有法製意識),她父母親戚都巳知道,不想如今才知道他們的乘龍快婿居然是這樣一個感情騙子,不由恨得牙癢癢的,非要告他不可,後來也是吳院長出麵安撫,先是叫我院的婦產科醫生悄悄地為她作了人工流產手術,然後也設法把她調到與我們相鄰的一個鄉鎮衛生院工作,又以困難補助的名義給了一筆當年也算是很大的一筆錢,於是一場鬧劇就此收場。
麻瘋病院最多收治病人有二百多 ,縣裏的麻瘋病防治領導小組向上級部門聲稱全縣所有病人都巳收治,實際上這情況並不屬實。我們鎮上就有一個病人,年紀三十開外,一隻手巳有些強直,一隻眼睛也出現了麻瘋病人那種典型的當地人稱攀眼的模樣,可是他仗著是大隊書記的小舅子,就是不肯去隔離治療,他那位潑辣的姐姐隻要那個說她弟弟是麻瘋,就把人罵得狗血噴頭,所以這人一直在鎮上自由自在,還擔任小隊會計,並且利用這職權與幾個隊裏的女人不清不楚,也因此而不明不白的被人痛打過幾次。似這樣的漏網之魚也並非僅他一個,有一次我去麻瘋醫院作手術,在一間病房前看見一個女的很似我高中隔壁班的班主任,這位老師是上海人,平日穿著打扮很講究,我覺得很奇怪她怎麽會在這兒,不過還不敢確定是不是她,問 了醫生方知確是我高中那位老師。我說難道她也是麻瘋病人,宋醫生說這是個老病人了,但一直沒有正規接受治l療,因為她不僅向學校隱瞞了病情,就連她老公也被蒙在鼓裏。每年暑假會找個借口不回上海家中,而來這兒住上半個來月,帶些藥品回去自己服用,而且要求宋醫生為她保密,因了看在老鄉的份上,宋醫生也一直緘口不言(這做法其實是要追究責任的,但當年有許多行政法規都沒太嚴格執行,人們的法製意識也相當淡薄)。麻瘋病人也是人,他們也有七情六慾,所以在病人中傳出的風流韻事也不少,除了青年病人中外,還有不少年紀很大的老頭老太也是日久生情,還有因此爭風吃醋,偶然有女病人懷孕,都由我們醫院協助解決。
轉眼到了上世紀八十年代初,因連續多年普查未發現新的麻瘋病人,院內的病人痊癒出院的出院,死的死,剩下不到二十個病人,上級決定把這些病人集中到鄰縣的麻瘋病院去。麻瘋病院也同時撤消,原有的人馬分流到其他單位,隻留下宋醫生他們幾位在城郊一個鄉鎮衛生院掛了塊皮膚病防治所的牌子,負責日常的病情報告。 吳院長也早巳落實政策調到市政策研究室(我們縣又再次撤縣建市),不久就離休了。他妻子老馬也回到衛校擔任書記職務,不久也離休。那位史醫生後來調回防疫站(此時血防站巳更名為市防疫站),後來退休回了老家。那位革命老前輩老陸也在他老上司的大力斡旋下得以享受離休待遇,見了熟人還是喜歡喋喋不休的講述他光榮的革命經曆。麻瘋病院那些房屋田地委托當地大隊管理,於是曾經喧囂熱鬧一時的地方靜謐了下來。
文章到此本該結束了,但本文中還有些事兒沒有交待清楚,令我意猶未盡,故不免再狗尾續狗一段。先說宋醫生,麻瘋病院那些人中,他與我最早相識,而且當時大家的境遇都不太好,所以也算是患難之交吧!在他調往城裏時,多虧老吳院長為他多方奔走,總算把他農村戶口妻兒的戶口落入到城裏,並在鞋帽廠當了工人,一家人很平淡的生活。十多年前,我去皮防所所在的那家衛生院看他,這位當年英俊的青年人巳是滿頭白發,
臉色黧黑,門牙黃黑似筆架,嘴唇上叼著香煙 ,隨著他不斷地說話,那枝煙也 不仃地上下跳動。他麵前散落著各種不同牌子的香煙,他那夾著煙卷的右手食指焦黃焦黃的,隱隱地還能覺察手指的微微顫動,他見了我非常高興,說話滔滔不絕。我因見他一枝一枝不仃的抽煙,就提醒他是不是把煙戒了,他笑著說,抽了幾十年了,戒了幾次均宣告失敗,不想再做無謂的努力了。應該是八年前吧,我回國後打聽我這位朋友,卻被告知他早在兩年前就過世了,是晚期肺癌,令我唏噓不巳。再說老吳院長夫婦倆,吳院長享受離休待遇不過五年時間就因心髒病去世,老幹部局為他舉辦了一場很風光的葬禮,他妻子老馬倒還老當益壯,時常參加離休幹部的活動。十年前,當時我 正在一家老年護理院當院長,有一天,有一位五十上下的中年人來到我的辦公室,想了解老年病人入住的情況,經交談,原來他就是老吳院長的大兒子,說起來還是老熟人,他還把他左手掌攤開給我看,那上麵有道疤痕,說還是我給他縫合的,我也想起來了,他當時與他弟弟一起插隊割稻時被鐮刀割破了手,送到我們醫院來是我為他縫合,記得他當時還不要打麻藥。他告訴我恢複高考後,他與弟弟分別考上清華與北大,後來又去美國攻讀碩士博士學位,弟兄倆都在美國工作,這次回國來是為97歲的老母親安排一個既能養老又能有病得到醫治的地方,所以找了來,不想遇見了數十年不見的熟人。我就詳細介紹了情況並帶他各處看了一下,不過他母親後來還是沒能來入住,原因是弟兄倆商量下來,覺得我們護理院不太理想,後來還是委托他母親的姨外甥請了兩位媬姆照料老人的日常起居。前幾年聽衛校的退休老師說,老馬校長一直活到102歲才過世。最後再說一說那位小劉,就是那位與沈醫生鬧得滿城風雨的。有年我參加我們大市衛生局組織的對鄉鎮衛生院的考核,正巧到了她所在的衛生院,她見了我倒落落大方,還盛情邀請我晚上去她家喝茶,介紹她丈夫 見了麵。她丈夫是小學教師,文質彬彬的,不太說話,盡是聽她講,我也因為與他還是第一次見麵,生怕言多必失,所以也隻有點頭的份。從她的話語中,知道她女兒巳經八歲了,放在婆婆處,丈夫對她疼愛有加。我邊聽她說,邊想當年的清純少女巳為人母,幸虧當年那騙局及時得到了識破。在她家作客時,我倆都沒有說起帶有麻瘋的兩個字,也許那段痛苦的經曆早巳從她的記憶中消失殆盡了,我不由在心中默默地為她高興。那位當初欺騙女孩的沈醫生回到家鄉後的情況無人知曉。最後還得交待下那位麻瘋病院的元老老山東,離休後他還是說服他妻子(她是我i們這兒的人)回山東老家去生活,老幹部局每年要派人赴山東看望他,聽說他也活到90高齡得以壽終正寢。
一個人走過的l道路很漫長,然而回憶起來卻是很短促,此時過去那些經曆就會在腦海中泛起陣陣漣漪,就在我寫這篇文章時,文中那些人物一個個呈現在我麵前,栩栩如生。當然為了大家熟知的原因,文中提及的人物姓氏都是杜撰的。
後記:關於麻瘋病,其實早在我童年時就聽說了,而且很是聳人聽聞。讀初中時看到清人筆記小說“夜雨秋燈錄”裏有一篇“麻瘋女邱麗玉”,其內容是貧士陳綺被騙至一富家作婿,原來這家有麻瘋女,名邱麗玉。當地有風俗,女孩得了麻瘋,無藥可醫,隻有誘騙遠方男子,假意成親,就能把病傳給男方;然而邱卻把實情告知了陳,並設法讓他蒙混過關,救了陳的性命,但她自己卻因病被逐出家門,後在流亡途中被毒蛇咬傷,病倒反而好了,最後兩人曆經苦難終成眷屬。類似這樣的故事,在不少古藉中就有收錄,宋朝人寫的“癸辛雜識”中就記載著這種以豔遇治病的野方子。在其他清代筆記小說中類似內容也有,我也讀過不少,但情節曲折離奇當推這一篇了,而且曾於1939年拍成電影,在幾種地方戲曲中也能找到它的蹤影。在這些筆記小說的作者看來,還似乎認為這確是治麻瘋的良方,其實隻是限於當時科學落後之故,才有人編出了這樣的傳奇。不過我以前倒真聽說過可用毒蛇治療麻瘋病的,即是所謂的以毒攻毒。柳宗元的“捕蛇者說”:“永州之野產異蛇,黑質而白章------可以醫大風。”也許在醫學水平很差的古代確實用毒蛇治過麻瘋病人亦未可知。我小時候還聽說廣東福建那邊把麻瘋病人集中在一起,讓他們自生自滅。在國外,同樣亦有許多關於麻瘋的傳說與故事,而且都是讓人聽麻色變。我曾看過英國作家史蒂文森寫的曆史小說“黑箭”,此書內容是以紅白玫瑰戰爭初期的英國為背景,描寫主人公理查德曆盡艱險,戰勝以丹尼樂為代表的邪惡勢力。這丹尼爾為逃脫被追殺的命運,還假扮成麻瘋病人,凡見到他的人都嚇得遠離而去。
我在上學時聽老師講麻瘋病這一章節時還是很害怕的,後來見得多了也就見怪不怪,當然現在麻瘋病巳經基本消滅,幾十年來也再沒見到過麻瘋病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