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上小學的時候,父母親都無工作,家中經濟甚為拮據,日常開銷靠變賣為生,所以平日很少能吃到魚肉葷腥,但有一樣美味卻總能吃到,那就是鬆樹蕈。每當春暖花開之日,一場雨後,又恰巧遇到星期天,對門的周師母就會帶上我與母親一起去山上采摘鬆樹蕈。周師母自幼生長在山裏,後來嫁到城裏,與我家是對門鄉鄰,所以時常往來。她從小就常去山上采摘蕈,所以能辨認出那種蕈有毒,那種無毒。每逢去采蕈的日子,我不用母親叫就自己醒了早早的起床 ,洗潄好後母親就會給我一些零錢叫我去買一付大餅油條,她自己還是吃粥。出於孝心,我要分一半給母親,但她卻一定要我一個人吃,實在卻不過我的孝心,才扯半段油條。我們家住的地方上山很近,蕈生長的地方也不太高,到山上時往往太陽剛剛升起,青草上的露珠在陽光的照耀下熠熠生輝,閃爍著五彩晶瑩的光茫。開始時我母親也不認識那種蕈才能吃,周師母就帶我們一起找。我們這山上長得最好的蕈是在鬆樹樹根周圍,周邊都是清潔的草地,凡是無毒的蕈,外形可實在不敢恭維,青黴綠爛,一點不鮮豔。而有毒的蕈則往往長在潮濕的肮髒處,顏色鮮豔,蕈身上還有疙瘩、斑點。雖然聽周師母講得頭頭是道,可實際上對於我們沒有經騐之人真的實在難以區別,往往采了不少有毒的在裏麵,所以回來後周師母一定要把我們采的鬆樹蕈仔細檢查一遍才放心。有時見我們采得少,她就會把她籃子內的分一點我們。母親把采來的蕈先把裏麵夾著的泥土清除,褪去外麵的一層膜,爾後洗一下,用開水泡一 次,再用清水先浄,瀝幹水後,就把它們放入熬得很熱的菜油裏麵,加上酒、蔥、薑、糖和醬油等佐料,這樣又香又鮮的蕈油就熬好了,那熬煮時發出的香味及味道的鮮糯幾十年後還不能忘懷。因全是用油煮的,所以可以放多天不壞,一般不舍得光吃蕈,而是用它燒豆腐,又好吃又價廉。有時吃麵,除了放上青菜外 ,母親還會給我澆上一匙蕈油,那蕈油麵的味道比起麵館裏的什麽魚麵肉麵來也毫不遜色。後來我父母相繼都找到了工作,家中經濟狀況也大為改善,於是就很少再去山上采摘蕈了,更主要的是周師母也過世了。說起這位好心的周師母,我時常懷著感恩的心情回想起她來,我印象中的她,個子不太高,長得清清秀秀的,穿的衣服雖然質地不好,但按我母親的說法是總穿戴得骨棱棱的,異常齊整。她的丈夫就在我就讀的小學裏教書,夫婦倆很恩愛,有兩個女兒,可惜她丈夫年紀不到三十歲就因病過世。她文化水平不高,平日就靠做點女紅,艱難地維持一家三口的生活。在大女兒十六歲上就把她送去紗廠做工,但她又很要麵子,從不向人說起女兒在紗廠做工,每次女兒回家,她總會幫女兒把衣服上和頭發裏沾上的細紗頭揀得幹幹淨淨,因此周圍鄰居有的還隻當她女兒也在上中學。
在我們家鄉,鬆樹蕈開始並不怎麽出名,市場上也很少有得賣。因家鄉那個山本就不大,而能生長蕈特別是適宜長鬆樹蕈的環境就更少,生長蕈的季節又多在春夏之交,沒有雨水還長不了,所以產量很少,即使有得賣,一般人還怕買到有毒的。以前亦曾發生過吃了毒蕈中毒的事件,那時候我們家鄉的醫院還沒有血液透析,往往不及搶救就死亡。近十多年來,隨著旅遊的興起,在有關媒體的炒作下,平常難登大雅之堂的本山鬆樹蕈也今非昔比,大出風頭,聲價百倍增長,每斤居然要賣到六十元一斤(據說現在賣到百元以上了)。家鄉的麵館也以本山鬆樹蕈油麵招徠顧客,我回國時也禁不起誘惑,去嚐試了一下所謂正宗的本山鬆樹蕈油麵,其價格甚是不菲,然而品嚐下來卻令我大失所望。有位家在林場的朋友告訴我,說現在麵館裏賣的所謂本山鬆樹蕈都是用宜興來的蕈冒名的,他說我們那山就是整座山都長滿了蕈也滿足不了這麽多吃蕈油麵的食客之需。我不得不佩服家鄉那些商家的聰明才智了。
我母親晚年常回憶起當年去山上采摘本山鬆樹蕈的情景,也常懷著感激的心情談起周師母,還一直想聯係她女兒,但因近幾十年故鄉的麵貌大改,也無從打聽起,當年那美好的形象也隻能永遠定格在回憶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