劍門奇石
職業: 外科醫生 業餘愛好: 旅遊, 文學, 京劇, 工作之餘喜歡寫些懷舊散文, 隨筆
古董，亦稱古玩，在我的認知中是指老物件吧。其實古董是明代才流行這詞的，也有稱骨董的，意思是古人留下的精華，骨是取其精華，去其糟粕，董則是弄懂和學習古人留下的精華。而古玩這名稱還是在清代中早期才流行起來，可能與自負風雅的乾隆皇帝好古喜歡把玩有關吧！習慣上的古玩早巳擴大了它的範圍，把青銅器、瓷器、玉器、字畫、古籍善本、古典家俱、竹刻牙雕、文房四寶、錢幣、織繡等歸成十大類。如今隨著收藏熱的興起，其範圍越來越大，名目也越來越繁複，許多並非古董的東西也被堂而皇之地被冠以古董雅號。
也許是遺傳基因在作祟，抑或是幼年時受到祖父與父親的薰陶吧，我從小就對家中的那些老物件感到興趣，待到土改時父母親為逃脫農民的清算鬥爭，除了帶走一些細軟及小件的古董外，全部被沒收，鄉下農民也不識甚麽古董不古董的，後來聽給我們管帳的帳房先生告訴我父母，說我父親收藏的那些大件的古董如名貴花瓶和紫檀木插屏，分給農民也不要，結果花瓶與插屏上的石頭都敲碎了，紫檀木框子帶回家當柴火燒掉了。文化大革命開始了，在破四舊的一片呐喊聲中，大批古代的藝術精品就在紅衛兵小將與造反派們的腳底下踩得粉碎，或成了灰燼；不過造反派中也不乏識貨的佼佼者，這些人就在抄四類分子的家時順手牽羊把人家的四舊變成了自己的收藏。我就聽說有位造反派在抄家時把人家收藏的絕世名畫順到了手中，可惜此畫從此隻能束之高閣，不敢拿出來見陽光，賣錢不敢，隻得偷偷地在陰暗的角落裏欣賞這偷來的成果，也許還得受良心的煎熬。我家當然也未能逃脫被抄家之命運，土改中逃卻一刼的那些東西被席卷一空，真就應了那句話：白茫茫一片大地真幹淨。
文革後，百廢待興，原來當做四舊的東西又被當做寶貝得到人們青睞，隨著媒體的炒作，不久就掀起了幾乎是全國性的收藏熱。此時的我也蠢蠢欲動，然而首先遭到母親的反對，她對兩次家中的遭遇心有餘悸，說家中那麽多的東西毀於一旦，萬一再來一次文化大革命豈不糟糕。其實這還不要緊，老人家稍稍糊弄一下就過去了；關鍵之處在於當年工資低，不免囊中羞澀，而且還有家中內閣總理大臣這關不好過，好在我們玩古董的人都有辦法，就是把一百元買來的東西拿回家時打個對折。我還有個更好的妙招，若是買來的假貨價格比較高，不好交帳，東西就不忙著拿回家，暫時先放朋友家，然後請朋友在適當的時間送過來，在內閣總理大臣前麵吹捧我買的東西如何如何好，又可以怎麽怎麽增值，於是就順理成章地蒙混過關。
應該是九十年代初期吧，國內各地的古玩市場猶如雨後春筍般出現，不過要是追溯古玩市場的話還得從清末民初說起，當年那叫鬼市，聽起來有些毛骨悚然，實際那就是地攤文化，每當半夜三更開始做買賣，天一亮就撤。其所以如此，是有兩種人會偷偷摸摸的拿著古董寶貝出來賣，一種是家道中落的紈絝子弟，特別是民國年間那些手提鳥籠，哼著京戲操著京撇子的八旗子弟，平日養尊處優慣了，清亡後手不能提籃肩不能挑擔的他們隻能把家中的珍藏拿出來換錢維持生計，又因麵子攸關，所以天不亮出來擺攤，這樣黑 燈瞎火的就沒人看見，不會丟份。另外一種就是雞鳴狗盜之流，不敢在光天化日之下兜售贓物，隻能趁著夜色銷贓。在鬼市中有條不成文的規矩：隻許拿燈籠照東西，不許照人麵孔。當年最有名的鬼市有南福北潘之說，即上海的福佑路與北京的潘家園。早年的潘家園可稱是遍地是寶，而且古董的價格也沒有後來這麽高，所以假貨相對較少；古董市場的振興那倒真得歸功於轟轟烈烈的文化大革命，好多寶物被當做四舊破壞掉了，卻頗具諷刺的又緊接著來了個全民收藏熱，在利益驅使下，於是造假猖獗。我曾去過潘家園多次，那可是大天白亮的做買賣了，開始幾年還能見到些還算真的東西，後來真的古董就寥若晨星，所以現在要是能揀個漏那真象中彩票得大獎了。雖然這樣，眾多抱著發財美夢的人卻還是前赴後繼去那兒尋尋覓覓，甚至有人為此傾家蕩產，當今在潘家園攢動的人群中還可見到不少老外的身影。上海福佑路的那個市場我也去過多次，情況也差不大多，而且我去過國內好多城市的古玩市場，基本上都是這麽一個格局。
據圈內人說，若要買到真貨，那必須得有人帶，不過英雄不問出處，寶貝不問來路，有的人確實買到過一些真貨，但其中風險甚大，萬一那是盜墓賊弄出來的贓物，那不但失財，弄得不好還得吃官司，真是賠了夫人又折兵了。當然這裏邊的貓膩還真不少，以筆者的經騐可千萬別與古董商交朋友，起碼別當做真心的朋友，他們大多是殺熟的好手，而且其刀鋒利無比。我有位朋友的朋友，是中學裏的曆史老師，講起課來從三皇五帝到唐宋元明清熟滔滔好似數家珍，由於有著深厚的曆史文化底蘊，漸漸地也喜歡上了古董，還與一些古董商交上了朋友，而且確實也曾在他們的指導下買到過一些被他們忽悠說是揀了大漏的寶貝。有一天，其中一位家住河南的古董商朋友到他家神秘兮兮的對他說道，他西安有個朋友，認得盜墓賊，他可以介紹他去西安買到商周青銅器。我這位朋友的朋友，知道西安乃十三朝古都，地下到處是寶，遂湊了好幾萬元錢，懷揣著發大財的美夢按照他這位古董商朋友給他提供的電話號碼找到了那個西安朋友，這西安朋友也確實很夠朋友，安排他在賓館住下，每天好酒好肉的招待，弄得這位教書先生很是感激，並一再催促帶他去買青銅器。這位西安朋友說，別急，別急，得等天下雨的日子，沒有月亮，再帶他直接去盜墓賊處。於是他耐心地等到有天下雨，那位西安朋友帶他去一個約好的地方，一到那兒，就見一個看上去很憨厚老實樣子當地農民打扮的漢子，那人對他們說，今天正巧，有座古墓，他早巳看好腳路了，於是三人在雨中一腳滑一腳地也不知走了多少路，來到一座所謂的古墓前。在昏暗的馬燈照耀下，那個人開始用钁頭刨起來，不久，隻聽見咣啷一聲，那人說今天真是好運氣，裏邊真有不少青銅器，在他朋友的讚歎聲中這些所謂埋在土下幾千年的老東西一件一件被刨了出來。按照事先的約定，在挖前付出錢後，不管當天挖到東西與否（當然，據他的經騐，空手的機會是很難得的），錢是不退的，但挖出來的所有物件也歸出錢的人所有，於是這位先生當夜偷偷摸摸的在旅館內仔仔細細包裝好這些千年寶貝，第二天就興衝衝地坐火車回來了，其所以不乘飛機，是那人給他的忠告，說是乘飛機得過安檢，被查到會沒收的。他回來後，把這些寶貝兒藏得嚴嚴實實，老婆孩子也不讓看；不過他倒是告訴了一位博物館的朋友，那人聽他說了這批東西的來路就對他說不要著了“埋地雷”道兒，哪有明目張膽地帶了陌生人去盜墓的，這會遭牢獄之災的，他這才把東西拿給這朋友看，一看之下，當然絕對是開門假。抱著一線的希望他還想找到那位河南人與他的所謂西安朋友，其結果當然是意料之中的，人是杳如黃鶴，電話中則是“對不起，這是一個空號”，這位書讀頭吃了這麽個大虧從此就再也不去逛古玩市場了。
這古玩行中騙子可真不少，而且強中更有強中手，騙術一個比一個高明，但高明的古董騙子居然亦會被騙，而且騙騙子的人還是一個大字不識的鄉下大媽。我這兒就給大家講這個在古玩界流傳甚廣的故事，據說有一位古董商有次去一個偏僻的農村踩地皮（此為古董行中術語，意即去收東西,因是去第一線，故名之），他在路邊看見一個農村老太在賣貓，憑他多年積累的古董眼光，一看這貓旁邊的一個貓食盆是件名貴的瓷器，就裝作很喜歡那貓的樣子，要買那貓，那老太開了個很貴的價格，這古董商心想今天可是檢到大漏了，於是對老太說，這樣吧，這隻貓就按你說的價格 吧，不過這貓應該吃慣這隻貓食盆的，是否把這盆也賣給他，那老太朝他笑笑說，她還要靠這盆賣貓呢！此時這慣於騙人的高手才發現碰上了更高的高手，真是饒你刁鑽 精明，還是吃了老娘的洗腳水。這故事不知是真是假，但騙人者遭人騙也是報應。不過且不去管它這故事是不是真的，曆史上倒真有一隻名聞遐邇的貓食盆呢，就是那位自詡為十全老人的乾隆爺，當時宮中藏有一汝窯的水仙盆，他還專為此盆寫過一首禦題詩：官窯莫辨宋還唐，火氣都無有葆光，便是訛傳猧食器，蹴秤卻識豢恩償。龍腦香薰蜀錦裾，華清無事飼康居，亂套解釋三郎意，誰識黃碁正不如。不過這位好舞文弄墨的皇帝卻也犯了個大錯，因為小犬叫猧，他把狗當做貓了；當然沒有那個臣下敢向他指出，除非活得不耐煩想丟腦袋了，這盆現藏在台北故宮博物院。
在國內買古董，對古董商開出的價格絕對要零頭再打對折，弄得不巧還吃大虧；另外你若問他們東西真不真，這些騙子會一本正經說騙了你死脫一家門，我開始倒甚是相信他們的賭神罰咒，幾次上當受騙下來也學乖了不少，哪怕他們把祖宗八代都賭上，我還是不信。當然還是防不勝防，曆年來吃了不少虧，買了一大堆“新加坡”（即新的假的破的），也算是自嘲吧！不過好在出手不大方，所以上當的金額還不大。有人說，古玩市場有假，那拍賣行總該不會有假吧！那我不得不相當遺憾地告訴你，這裏的騙術更高明，某些參加鑒定的所謂專家有的也許是不學無術，或者竟是與拍賣行勾結在一起為買家和藏家下套的。
近年來我每年來美國居住一段時間，在百無聊賴之下，從網上查到了幾家古玩店，還有幾處地攤市場，有時去光顧，而且不免手癢，於是該出手時就出手了，好在大 價錢的也買不起，所以也不用擔心過大的損失。不過我覺得美國的古玩市場比較國內而言，店裏比較幹淨，沒有那種香煙繚繞令人睜不開眼的感覺，也不象國內的東西為了顯得歲月滄桑，就故意塗上了許多黃泥，弄得髒兮兮好象很舊的老物件；價格也沒有過分的玄虛，還價的空間很小，甚至不能還價。此外在買賣過程中若問老板東西是什麽年代或材質是什麽，他們也會如實告訴，若不知道的也老實說不知道，當然也絕不會以家人的死活來賭神罰咒的了。美國玩古董的人遠遠沒有國內那麽多，我所熟悉的人中很少有喜歡的，迄今為止隻碰到一位，那還是當年我第一次來美國的時候，有一位台灣籍的衛先生，這位衛先生對中國傳統文化情有獨鍾，不僅是他，他的太太還是當地華人圈中小有名氣的京劇青衣票友，在那年舉辦的華人歡度春節晚會上曾粉墨登場演唱貴妃醉酒，唱得有板有眼，博得個滿堂彩。衛先生在為我接風的飯桌上得知我也喜歡玩古董後，很是高興，並約定飯後一定要去他家看看他收藏的寶貝。到了他家，衛先生很興頭頭的領我到他擺滿了琳瑯滿目包羅萬象的這些寶物的地下室內，一看之下，令人大跌眼鏡，感覺也似我一樣的以“新加坡”為主，但為不掃他興，還是揀了幾件真的東西大大誇獎了一番；另外又拿了幾件開門假貨對他說，這些東西工藝很好，雖然目前隻能算是“現玩”吧，但到你孫子的孫子再孫子的手裏就當然是正宗的古董了，他倒也很認可我這說法，並與我約定下次到國內去淘古董時幫他掌掌眼，我心想他這可是閻羅王找鬼商量了，可惜後來我們離開了原來居住的城市，而且相距很遠，慢慢也就失去了聯係。
屈指算來，我玩古董也有二十多年了，然而時至今日雖然仍常常上當受騙，實在此中水太深，可還是樂此不疲。我想凡是玩這玩意兒的沒有幾個未曾上當的，不過也正是在這上當及不上當之間才能真正享受淘古董過程中的無窮樂趣。我的一些新入門的朋友有時在看了我的真真假假的所謂古董後，往往還會恭維我是內行，我聽了隻得苦笑著說，“俺是外行中的假內行，內行中的真外行，嗬嗬！”
後記：謹將本文獻給準備涉足古玩的玩友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