劍門奇石

職業: 外科醫生 業餘愛好: 旅遊, 文學, 京劇, 工作之餘喜歡寫些懷舊散文, 隨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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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日黃昏 ---童年時萍水相逢的大姐姐

(2017-10-02 06:32:16) 下一個

     說實在的我不喜歡夏天,然而對夏日的黃昏我還真情有獨鍾,每當夕陽西下,天空中象有無數形態各異的彩雲在不仃變幻,又象有無數條五彩繽紛的飄帶在隨風飄舞。漸漸地,火紅的圓圓的太陽縮成半個,徘徊在西邊的天際,它亦慢慢地不再是萬丈光茫而是變成了桔黃 色,周圍的晚霞在它餘光的照耀 下不仃地變換著色彩斑爛的色調。隨著最後一道陽光消失在地平線上,那如血的殘陽與似火的晚霞也終於消退,夜幕徐徐降臨,暮色彌漫,天空變得朦朧而迷惘,星星悄悄地爬上了天穹,似流螢點點。此時際,溽暑乍退,晚風徐來,漫步在青柳池邊,聞著那蓮葉的青香,聽著那處處的蛙聲,於是往事的回憶一點一點串起來。人生其實就是一場寂寞的旅行,沒有人會陪伴你走到最後,人與人短暫的相逢不過是下一次離別的序幕,所有的痛苦和美好終將隨著歲月流淌而慢慢消逝,直 到了無蹤跡無處尋覓,最後剩下些許淡淡的回憶或是無盡的憂傷。人生是漫長的,所以也無法擺脫太多的回憶;而童年的回憶又是最清晰的,因為童年時代最單純,這個時期的回憶也最容易珍藏。在我十一歲那年夏日黃昏的事至今還一直浮現在腦海裏,特別在夏日的黃昏時分。

    那年是我即將升入五年級的暑假,有一天,我在街上蹓躂,走到我家這條街的盡頭,看見有一個舊書攤,就上前翻了起來。擺書攤的是一個二十來歲的姑娘,她身材纖細,上身著一件白底紫花的短袖衫,下身穿一襲黑色的裙子,一張白白的鵝蛋臉俏麗而端莊,形神俊逸。她朝我看了一下,笑著說,隨便看 好了,於是我就放膽的看了。記 得那是一 本日本的偵探小說,是偵破東京一個專門用利刃對少女毀容的一個變態狂的故事,那書很長,情節又特別吸引人,所以我連著去看了幾天,但心中甚是忐忑,怕被她說老是來看白書。不過我的擔心完全是多餘的,她不僅不討厭我,反而向隔壁餛飩店裏的老板娘借了條小板凳讓我坐著看,這 樣我就老實不客氣隔三差五去她書攤上看書,去的次數多了,沒有顧客的時候她就與我說說話,當知道我父母親都失業在家,靠變賣東西度日時,就很關心我,不時請我在餛飩店裏吃綠豆湯,有時天晚了還請我吃餛飩;這很讓我感到不好意思,於是向母親討了些錢還她,可她總是笑著說,看不出你這小孩子還挺懂規矩,卻說什麽也不收我錢。有時看我 一本書看得捨不得放手,就讓我帶回家看。時間長了她也告訴我她家中隻有一個父親,因有曆史問題,所以失業在家,幸好家中原來有些藏書,所以擺了個書攤,維持父女倆生活,她出來設攤,她父親就走街穿巷上門收舊書。當年我這樣一個小屁孩子居然被人當做大人一般與我聊天,那高興勁就不用說了。她的書攤一直要到晚上才收攤,所以我往往待到日落黃昏才回家,到家時夜幕巳鋪 開,路兩旁的梧桐樹在路燈的照耀下把它那又闊又大的樹葉影子投在路麵上,形成一團團黑影。我父母親知道我每天到書攤上去看書而不是去外邊撒野很高興,所以有時晚回家也不責罵我;隨著時間的推移,我似乎也對這位大姐姐有些兒依戀,她也很喜歡我,有時幾天不去,她還要很關心地對我問長問短。(那個暑假我也從未到什麽地方去玩,看了不少書,所以到開學後,我的作文經常被老師在課堂上當做範文讀出來。)有幾次,我看到有一個穿警服的男人老是耽在書攤上,卻從不看書,此人生得尖嘴猴腮,特別是一雙小小的三角眼,令人看著很不舒服。他老是有一搭沒一搭的向我這大姐姐沒話找話說,我估計她一定很討厭他,所以一反對人經常一付笑臉的樣子,沒好臉子對他,這人也真不識趣,明知人家不待見他,可還是死皮賴臉的耽在那兒不走。有一天,趁著書攤上沒人,她告訴我這人對她沒安好心,見沒人時總對她嘻 皮涎臉的,她實在有些怕他,但因為他是她們家那兒的戶籍警,她爸又有曆史問題,也不敢過分得罪他,她叫我每當他來時不要走,於是此後隻要他不走我也就一直留在那兒,所以他一看見我在那兒,有時就訕訕的走了。我倆都很高興,總算把這瘟神送走了;可是好景不長,有一天這家夥一直到很晚還不走,幸虧餛飩店裏的胖老板娘出來下了逐客令才把他轟走。自打這後,我想為我這姐姐出口氣,就想出了個法子,也不與人商量,裝做無意從大姐姐那兒得知了他的名字和他所在的派出所,第二天我就直接去找了所裏的指導員,反映他調戲婦女;這法兒還真靈,從此後他也再沒來過,我心中那高興就沒法說了,但怕她擔心,所以我對什麽人也沒說,不過過不多時我就為了我的魯莽懊悔死了,這待下麵再說。

    不久,學校要開學了,那天我奉母親之命把一隻沒舍得賣掉的玉鐲送給她,她很高興收下了,並且把準備好的鉛筆橡皮和簿子送給了我,還送了我一本‘木偶奇遇記’,還有兩本線裝的‘湘綺樓詞話’,是光緒年間刻本,這書我看不懂,又沒有標點符號,所以就叫她賣錢吧,她說這種書比較少了,是她父親的藏書,等我長大後就看得懂了,也許就為了這吧,以後我愛上了古詩詞,一直樂此不疲。最後她帶我去餛飩店裏吃餛飩團子,胖老板娘聽說我就要開學了,還一定要請客。吃好後她早早的把書攤收了寄在老板娘那兒,送了我一段路。那個夏日黃昏的情景直到幾十年後的今天我還記得很清晰,因天將立秋,所以晚間蠻涼爽,在落霞的背後,天空呈現著蒼茫無垠,似乎充滿了夢幻與寧靜,人行道上高高的法國梧桐在夕陽下閃著明亮的光茫,而在我們的背後是我倆被拉長了的身影。她一再叮囑我要好好唸書,有空常去書 攤上看看她,我答應了。開學後,我一直未有空去她書攤上,一則是剛開學,功課比較緊,另外是我一個親戚看我們實在經濟困難,就介紹我父親去搖手套,每天晚上做完功課後母親還要 帶我們一起挑手套頭,所以也一直未能去書攤上;後來隔了好久的一個星期天,我帶了一些糖果去看她,一到那我發現書攤不見了,就去問餛飩店老板娘,她告訴我不知那個天殺的去公安 局舉報說她在賣反動書籍,她父親本來有曆史問題,這下就被捉起來了,而書 攤也被取締了;我問她大姐姐呢,老板娘說大概因為她父親的問題吧,所以她也從沒告訴過她住哪兒,出事後也一直沒看到過她,接著老板娘又殺千刀殺萬刀的罵了好一陣。此時我就斷定是那個三角眼民警使的壞,這我有親身體會,剛解放那陣,我父母躲到上海去了,我們那兒一個姓蕭的獨眼龍戶籍警三天兩頭半夜三更來我家查戶口,那凶神惡煞的樣子把我們姐弟幾個嚇得半死,後來幸虧對門筆店裏阿娘出麵把他罵了一頓才算不再來了(這筆店阿娘人真好,前幾年我寫了一篇文章紀念她)。真是惡人有惡報,在三反時這獨眼龍因貪汙吃官司去了。當時聽了老板娘的話我也沒敢把我做的壞事說出來,但這件事一直似道陰影在我心中揮之不去,甚至三十多年後當我看到上海蔣梅英案的報導後還讓我心中很是難過。大概現在的年輕人對這案件不會知道的了,那我順便說一說。原來蔣梅英是舊上海十大美女之一,解放後她住在延安西路一間20平米的房屋內,過著與世無爭的生活,其一子一女在外地工作。1974年八月的一天,那年她巳62歲,但仍風韻猶存,居然被轄區的民警周榮鶴看上了,他利用工作之便要強奸她,結果被老太太罵了出去,此時這家夥才26歲。以後他還借上門工作之便強奸了兩名婦女。1983年,他巳是局裏的團委書記,還作為後備力量重點培養,眼看一步一步走向付局長位置,此時的他怕以前作的壞事敗露,就想方設法堵住三個女人的嘴,前兩個被堵住了;1983年10月21日晚他來到了蔣這兒,兩人話不投機,周在恐慌之餘把蔣掐死。此案件轟動了上海,案子不久被偵破,1985年7月,周榮鶴被執行槍決。這報道中說蔣就是美麗牌香煙殼子上的美女,但經我後來考證,香煙招牌上的那位美女叫呂美玉,是當時一位名演員,香煙上的玉照是她的一張劇照,當年還為此引發了一場肖象權的官司,轟動一時。看了這個案件的報道,又讓我對我小時候的無知懊悔不巳,心中一直在祝願 厄運不要降臨到這位大姐姐身上才好。那餛飩店我還經常要去,主要是想有朝一日能聽到她的消息,可年複一年,她就象從人間蒸發了一般,直至今日。那餛飩店不久也公私合營了,老板娘也不知到那兒去了,後來我們這個城市整個拆得翻了個遍,那餛飩店也早巳杳無蹤跡  ;然而那位仗義的胖老板娘倒還一直留在我腦海裏,此後在我的人生中也得到似這位老板娘一 樣的好心人的幫助,並從而讓我得出一個結論:不幸的人才會對不幸的人伸出同情的 援手,同是天涯淪落人,相逢不必曾相識!

     這幾年的夏日我一直遠離故鄉,這兒的夏天倒並不炎熱,夏日的黃昏也同樣是璀燦美麗,在落日的餘輝下,望著被晚霞染紅了的天空,坐在池塘邊,晚風徐徐拂麵吹來,望著水中的野鴨帶著它們的子女遊弋在碧波上,想到當秋天到來的時候,它們將飛向那遙遠的南方。在我人生的小小驛站上,思緒被拉向了很久很久以前,也再一次想起了那位與我萍水相逢的大姐姐,但願惡運永遠不要光顧她才好。人的一輩子過的時候似乎很長,但回憶起來其實就是那短短的一眨那;人生的相遇都是緣份,假如我們未曾相遇,你還是那個你,我還是那個我,各走各的路,日複一日奔波淹沒在這喧囂的塵世間。因此我也不會知道世界上還有這樣的一個你,讓我思念,讓我心醉。不過人與人的感情各各不同,每段感情的開始有他的各種因緣巧合,結束時也有它 結束的必然吧!

   後記,文革中,紅衛兵來我家抄家前,我母親把家中所有的書都送入火堆,不知怎麽那兩本‘湘綺樓詞話’居然逃脫了這場刼難,而今還珍藏在我故鄉家中的書櫥中,這也算是我對童年時偶然相識的那位大姐姐的紀念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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貓姨 回複 悄悄話 那個年代作惡太容易又沒有成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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