劍門奇石
職業: 外科醫生 業餘愛好: 旅遊, 文學, 京劇, 工作之餘喜歡寫些懷舊散文, 隨筆
一九八五年某個夏日的早晨，急診室來了一個女病人，這個病人神誌巳昏迷，血壓下降，呼吸心跳都很微弱，特別是瞳孔縮小象針尖樣，從病人微弱的呼吸可聞到一種類似有機磷農藥的味道，經初步診斷是中毒；但洗胃時胃中抽出的內容物中又沒發現什麽，這就排除了口服中毒的可能，在未能明確究竟是何種毒物中毒的情況下，隻能按一般中毒引起的心力衰竭搶救。經過半個多小時的緊急搶救，病人呼吸心跳先後仃止，醫生繼續進行搶救了一個小時後，才中止了搶救。因病人的死因不明，又有明顯的中毒症狀，所以醫院馬上報告了公安局，公安局刑偵大隊很快就趕到醫院。經過向家屬了解，家屬也說不出個所以然，隻是說早晨發現平日早起的女兒六點鍾還沒把大門打開，與他們住在一起的小外孫還等著她七點鍾送學校上學去。老兩口有些擔心，會不會女兒有啥身體不舒服，就用女兒放在他們那兒的大門鑰匙開門進去，進門後不見人影，到女兒房內一看，隻見女兒躺在床上叫也叫不醒，才急著送到醫院。因這個女病人的丈夫在蘇州，一時又聯係不上，所以公安局在征得家屬（死者父母）的同意後，就進行屍體解剖，解剖結果證實是有機磷農藥中毒，然而病人的胃中確實沒發現有毒物，可是血中有機磷的含量卻超過致死量數倍。這讓法醫一時不得而解，但在病人右側腹股溝部發現有一因穿刺形成的血腫，再仔細向醫務人員調查，證實在病人搶救過程中沒有進行過股靜脈穿刺，因此考慮是人為把有機磷農藥注射到病人體內導致病人中毒死亡；不過令人不解的是這個女病人是個農民，連肌肉針也不會打，更別說連一般年輕護士都未能掌握的股靜脈穿刺了，況且搜查現場時也沒發現注射器，刑偵人員由此斷定屬於他殺，而且兇手應該是具有這種穿刺技能的人，不排除醫務人員作案的可能。經向家屬了解，死者的丈夫恰巧是醫生，但不在本地，而是在蘇州一家醫院，而且巳經有個把月沒回來過了，所以開始公安局倒也沒把他列為重點嫌疑對象。公安人員去他所在醫院調查時，一看排班表，他當天是病區二線班（醫院晚上值班有一線與二線，一線值班的都是年輕的醫生帶了實習醫生，二線值班的都是高年資的醫生，當一線醫生有解決不了的困難時，就由二線值班來處理），應該有不在現場的證明。待到案破後才知道，實際上當天在晚間查過房後，他借口身體不適，說要早早去值班室休息，叫一線的醫生有什麽困難就去找另外一個病區的二線值班醫生。安排好後他馬上悄悄的離開了醫院，找了輛小貨車，請車主把他送到離家有一公裏左右的公路邊，此時巳經晚上十點多鍾了，他用自家的鑰匙打開了門，妻子在睡夢中醒來，一看丈夫回來了，很是高興，心想是不是丈夫回心轉意不再提離婚了，他也故意向妻子表示歉意，並把帶來的一瓶牛奶叫妻子喝下去，說是晚上喝牛奶補身體，她妻子很高興的把這瓶放有安眠藥的牛奶全部喝光。大約過了三刻來鍾，他見妻子巳熟睡，就把準備好的有機磷農藥原液經股靜脈注入體內，把一切都弄妥後，他把牛奶瓶及針筒針尖用紙包好了放進帶來的包裏，輕輕的出門，把門鎖上，就直奔公路。順著公路走了有二、三公裏路看到有一輛往蘇州菜場送魚的小卡車，就慌稱要趕火車，請司機順便帶他到蘇州。進入蘇州市區後，他給了司機五十元錢就下了車，叫了個出租直奔醫院，悄悄的溜到值班室，他自以為做得天衣無縫，哪知在進值班室時剛巧被他病區裏的一個病人家屬看見了，這家屬看他匆匆忙忙的，喊了他一聲也沒應。這樣當公安局來調查時他更有不在犯罪現場的證明，於是對他的懷疑又減輕了些；再向死者周圍人群調查，死者平日為人很善良，從無結怨於人，而且也沒有什麽男女私情，仇殺與情殺就被排除了，家中也無財物損失，因財被殺也被排除。於是公安人員回過頭來再仔細調查她丈夫，據醫院裏有知道他隱私的要好同事反映，他與一個實習的女醫生關係有些曖昩，警方就從這條線索下手，重新把他列為重點嫌疑。經過排查，在他離家時，剛巧有個附近村裏人看見他，但因夜色矇矓，他也不能斷定看見的是否就是他。不過他提供了一個線索，說是看見他在經過一個堆滿建築垃圾的地方時，順手往那裏丟了個紙包。警方得知後馬上去那個垃圾堆查看，果然找到了被他丟棄在那兒的牛奶瓶和針筒針尖，經檢騐，牛奶瓶的殘液內發現有安眠藥的成分，針筒殘液中檢出有機磷農藥的成分；而且從把他送到離家附近公路上的小貨車車主和那個送魚的小卡車司機那兒也證實了當天搭他們車的就是他；另外，那個在值班室門口看見他的病人家屬也提供了看見他的時間。再有從牛奶瓶和針筒上又分別提取到了他的指紋，這樣這件看來很複雜的用農藥殺人案就此真相大白。
警方很快就把他逮捕歸案，他也很快交代了殺妻的全過程。至於他殺人的動機，他也交代了。原來，他是文革期間下鄉的知青，當時還沒有知青點，下鄉後他們都是住在當地農民家的，他住的這家就夫妻二人和一個十七歲的女兒，這女兒讀到初中三年級就是文化大革命了，所以在家與父母一起務農。這女孩在當地也算是個漂亮姑娘了，家中住了個知青，而且這小青年長得白白淨淨的，很斯文，還是老三屆高中畢業生，肚子裏也有點兒墨水，兩人平時很談得來。她父母因他是城裏人，所以好多農活就幫他做，他呢，人在鄉下，可一直未把書本丟掉。漸漸的兩人感情越來越深，當年國家鼓勵知識青年在農村安家落戶，紮根農村一輩子，兩人很快就決定結婚，可她父母以為女兒嫁個城裏人不踏實，所以堅決反對；但經不起女兒和他兩人一起做老兩口的工作，公社和大隊幹部也做他們工作，不久兩人就與十來對與他們一樣和當地農村青年結婚的知青在公社舉行了集體婚禮。婚後兩人感情很好，公社大隊還分配了磚瓦就在她父母家旁邊蓋了三間房，不久還生了個兒子。
日子本來也就這麽平平淡淡的過下去，後來國家恢複高考，他本來是老三屆，家中出身也好，在農村接受貧下中農再教育又表現良好，所以順利成章的考上了南京醫學院，臨去上學前，小兩口山盟海誓，永不變心。上學期間，兩人關係還是很親蜜的，每年寒暑假，他放學回來還要幫著妻子一起下地幹活。畢業時，為了離家近些，他要求分配到蘇州。他在醫院裏工作很認真，深得領導和同事的器重，並且他手術做得也漂亮，醫院把他作為技術骨幹培養，此時他有些飄飄然起來，很後悔當初娶了個少文化的農村姑娘，從此回家的次數越來越少，時間也越來越短，夫妻感情也漸漸疏遠。後來發生的一件事就使兩人感情幾乎破裂，原來他帶教的實習醫生中有一位很漂亮的姑娘，人又聰明，兩人不久就發生了關係，於是他就想把家中的黃臉婆休了，他幾次向妻子提出離婚，她妻子當然不肯，罵他陳世美，他父母親也反對，覺得不能對不起人家，所以這事就一直拖著。他妻子為了照顧到他臉麵，倒是一直未到他醫院吵過，醫院領導和同事都很少知道他有離婚的想法。那時國家又開始重視知識分子，準備提一部分技術骨幹到醫院領導崗位，他就是付院長的人選之一。不過這時那女孩子懷孕了，並且提出要與他結婚；經多次與妻子商量，都被堅決拒絕，並揚言要把他告到醫院領導上去，讓他什麽也弄不成。這樣他就想出了殺妻這一損招，不想天網恢恢，疏而不漏，他被抓後，懊悔不巳，但大錯巳釀成，不久就被判死刑。開庭那天，我們作為曾為死者搶救的醫療單位，也去旁聽了審判，在法庭上，我終於見到了這個殺人犯。看上去文質彬彬的一個人，正當有為之年，可惜親手把自己的前途葬送。在庭上，法官還告訴他，他的嶽父母還向法院請求能否讓他免除一死，聽到此他終於放聲大哭，然而法不容情，不久就被執行了死刑。
後記：我懷著十分沉痛的心情寫完了這篇文章，我很為這個本來有美好前途的醫務人員可惜，但也十分憤恨我的同行中竟出了這種人麵獸性的敗類。醫生殺人不用刀，本來應當是救死扶傷的白衣天使，哪知成了殺人的劊子手。記得當年上大學的時候，我的同學中不少是從農村來的，年紀都不小了，有的在家早巳結婚生子，也確實有人“一年土，二年洋，三年忘了爹和娘”，有的也做了陳世美。不過當年對這種情況處理得蠻凶的，隻要女方告到學校，學校會把他開除，所以這種把糟糠妻子趕下堂的事往往在踏上工作崗位之後發生，當然，這個人就此會被人所不齒。古人有句話：貧賤之交不能忘，糟糠之妻不下堂。我們老祖宗留下的一些做人的道德規範應該說是相當好的，可惜隨著社會的“進步”，現代的人們把這些教導越來越丟諸腦後了！
注：陳世美幾乎巳成薄倖男兒的代表，可實際上，這是個戲曲中的人物，也表達了人們對這種負心漢的憎惡；不過曆史上倒確實有陳世美這個人，他也不是宋朝人，而是清順治年間的進士，為官清廉，剛正不阿。在貴州為官時，有同窗胡夢堞來投，因遭管家回絕，心生怨恨，遂編成戲劇秦香蓮，把他釘在殺妻滅子的恥辱柱上，並成為負心男兒的別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