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楚

楚楚  

   記得小時候，每當農曆年底，家中都要祭祖宗。一般人家祭祖宗都隻擺一桌，讓老祖宗們團團圓圓的吃年夜飯；可我們家卻是擺兩桌，一個桌子大些，桌麵上杯盤碗盞擺得滿滿的；而另一桌的桌子很小，杯盤碗筷也隻有兩套。每當蠟燭點燃後，我們家中老老小小都得向祖宗磕頭，卻從不向坐在小桌子上的祖宗磕頭。小小年紀的我懷著好奇心問大人們，得到的回答總是一句話：“小孩子家，不作興問這問那的。”但越是這樣我越是想尋根究底，一直等到我懂事後才慢慢知道這裏麵竟然還有一段很淒慘的往事。

   推算起來，應該是發生在六十多年前的事吧，我的祖母因娘家帶來的幾個陪嫁丫頭年紀都大了，就逐個打發了出去，嫁人的嫁人，回家的回家，所以後來又陸續買了幾個丫頭，其中有一個最得寵的小丫頭，長得雖無沉魚落雁之容、閉月羞花之貌，倒也楚楚動人，所以祖母就把她喚作楚楚。沒過幾年，楚楚就出落得水靈靈的大姑娘了。楚楚不僅長得貌美，而且心靈手巧，把我祖母哄得一刻也離不開她。按我們家的老規矩，丫頭到了二十來歲就要把她嫁出去，或是發還本家。這楚楚因是從小被拐子拐賣過來的，也不知家在哪兒；我祖母又一時離不開她，所以就擔擱下了。不想祖父的叔叔，按輩分是我的太公，快六十了，卻看上了楚楚，一定要娶她作小老婆，有事沒事老往我祖母那兒跑，我祖母礙著他是長輩的份上，總是客客氣氣的把話岔開。

再說我們家碾米廠裏有個開機的小師傅名叫雨霖，是有一年逃荒的人家撂在我們家大門外的，那時大約八、九歲的光景，雖然穿了一身破衣裳，可長得還是眉清目秀的。我家的賬房惠仙生了四個女兒，就是沒有兒子，於是把他領養下來，準備做個養老女婿。長大後，惠仙把他送到我們家米廠裏學開車，這雨霖也很聰明，沒過幾時就成了米廠裏的老管。楚楚和雨霖兩個人差不多時間到我們家，年紀又相仿，因惠仙經常要向我祖母報賬，雨霖也跟在身邊，所以與楚楚經常見麵。兩人從小青梅竹馬，長大後彼此都有那麽個意思，避了人眉來眼去的，一個是非你不娶，一個是除你不嫁。慢慢的家中上上下下都知道了，惠仙十分光火，罵雨霖良心給狗吃了，立逼著和她小女兒成親，正巧那時候也是祖父的那個不知廉恥的叔叔想要娶楚楚為妾的時候。在一個風雨交加的晚上，兩人雙雙出逃，到了蘇州。因為楚楚曾聽人說她小時候帶有蘇州口音，所以一直懷疑自己是蘇州人。兩人找了一個小客棧住下，準備慢慢尋找生身父母。他倆失蹤後有兩個人為追回他們最賣力，一個是我祖父的叔叔，一個就是賬房惠仙，最後被我老太公雇的包打聽找到了他們的行蹤，派人帶了回來。回來後兩人被分別關在一個房間內，我祖母的意思，既然事情已這樣了就成全他們算了；可我祖父的叔叔和惠仙都不答應，特別是那老頭子，還揚言，除非楚楚去當尼姑，否則別想逃脫他手掌。雨霖不久就被逼著與惠仙的女兒成了親，就在那天晚上楚楚投了河。等到大家從婚禮的熱鬧中發現楚楚失蹤，為時已晚，她的屍體第二天浮上了河麵。

雨霖自從楚楚死後，變得沉默寡言，神情恍惚，廠裏的人怕出事，不叫他開車，可他倔得很，非開車不可。楚楚死後一年祭日那天早上，雨霖把車剛開動就把頭伸到了飛速轉動的皮帶盤中，等到旁人發現關車，他早已成了血肉模糊的一團。事情發生後，大家議論紛紛，有人說是楚楚索命來了；有人說是雨霖殉情去了。那不成人的老太公受了驚嚇，不久就病癱在床上，躺了多年才死去。自從雨霖死後，廠裏的工人老是疑神疑鬼的，晚上不敢上工。後來我祖父請了和尚道士念了好幾天經，才算把人心穩定下來。也是從那年開始，我家祭祖宗時就多擺了一張桌子，讓他們倆和我家的老祖宗們一起享用齋供，因為不是我們家正兒八經的祖宗，所以上祭的時候對他倆不用磕頭。

在我兒時，每年的祭祀是很隆重的，但自從我們家遷到城裏後，這祭祖宗的事就淡薄了許多，等到文化大革命開始，連正宗的老祖宗的祭祀也免了，更不用說楚楚和雨霖了。近年來祭祖求神拜佛之風又時興起來了，在老母親的督促下，每年春節前，我們也象征性的過個年。因為客廳小，隻能擺上一張桌子，所以把楚楚他倆也請到了我們家老祖宗的座席上，於是他們也就晉升成了我們家正兒八經的小祖宗，當然，畢竟時代改變了，對老祖宗們也不用磕頭而早已改成鞠躬了。

 

[劍門奇石]

回複 '魯鈍' 的評論 : 謝謝

[魯鈍]

很感人的故事，可以改編為文藝作品。真愛加上烈性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