劍門奇石

職業: 外科醫生 業餘愛好: 旅遊, 文學, 京劇, 工作之餘喜歡寫些懷舊散文, 隨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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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花

(2017-09-09 08:43:41) 下一個

六十年代農村生活場景(

桃花

 

我愛桃花,它是那麽嬌豔,陽春三月,桃樹上綻開的花瓣真象漂亮少女的笑靨,這是桃花;然而對我來說,桃花還是一個和桃花一樣美的姑娘的名字。

那是二十年前的事了,那年春天,我被分配到一家公社醫院工作。一天晚上,院長通知我,說明天去大隊醫療點。第二天吃過午飯,我正在整理行李,院長把一位亭亭玉立的少女領到我麵前介紹道:這是桃花,大隊的衛生員,是來接我的。我打量了一下,人與桃花一樣美,那水靈靈的大眼睛,精致的小小的鼻子,咀角浮現著淡淡的微笑。她幫我提著行李上了河邊的一條小船。

長這麽大,我還是第一次與一位陌生姑娘單獨在一起,桃花也很靦腆,一路上也沒多開口。小船沿著彎彎曲曲的河道行進,兩岸楊柳的嫩枝在和煦的春風中搖曳,楊柳中間夾著的桃樹上綴滿了一顆顆紅色的和粉紅色的花朵。桃花搖著櫓,不時用手揮去臉上的汗水,我真感到慚愧,一點兒也幫不上忙。兩個多小時的水路不知不覺就走完了,我卻一點沒感到漫長。

醫療點就設在桃花家,一則因為桃花是衛生員,二來她家人少,就父女倆,家裏有空屋;桃花當衛生員也有三年了,又讀過三年初中,以前跟點上的駐點醫生也學了不少醫學知識和醫療技術。我初來乍到,再加又是剛出學校大門,臨床經驗不足,操作技術也不熟練,所以開始時她幫了我不少忙。桃花不但人長得美,心眼也好,對病人很關心體貼,隊裏老老少少沒一個不誇她的。一個多月下來,我已經習慣了醫療點上的工作,與桃花父女倆也相處得象一家人一樣。桃花母親在生她的時候難產死了,所以從小就沒媽,偶然提及她母親就潸然淚下。

那年月我們國家正經曆著三年自然災害,糧食供應很緊張,我這麽個小青年每月二十八斤的定量肯定是不夠的,多虧桃花精打細算,弄些瓜菜代,總算也能吃飽肚子。我所在的那個鄉是個水鄉,河汊縱橫,特別是桃花家那個大隊,小河特別多,那河上架的橋都是用四根毛竹拚起來的,經過陽光雨露的滋潤,毛竹變得又光又滑,本來那橋架得就不穩,再加那麽滑溜溜的,開始時我怎麽也不敢走,每次都是桃花走在前麵拉著我的手戰戰競競的過河,桃花一邊走一邊還教我不要往河裏看,往前看就不怕了,後來居然也如履平地了。每當夜間出診,桃花總要反複交待來的人一定要送我回來,她也一邊做著針線活一邊等我回來,還不忘給我準備一些點心;如果是帶信來請出診的,她就執意一定要陪我去,怕我迷路。

春光易逝,轉眼就到了夏天,晚飯後,如果沒有出診,我們就坐在門外場上,河上不時吹來一陣陣涼風,我指著天上的銀河和星星,講些神話故事,桃花聽得津津有味;她也會告訴我一些農村的風土人情,這樣的夜晚是最愜意的,就我們倆,好象外麵的世界離開我們很遙遠。

那個夏天最令我難忘的是有一次我發燒,先由桃花給我注射了些青梅素,幾天下來不見效,那天半夜桃花發現我燒得有些神誌模糊,這可把她急壞了,就連夜叫上她父親用小船把我送到醫院,因為我剛來這個醫院就到了醫療點,所以醫院裏的人跟我不太熟,可說是舉目無親,桃花留下來陪護我,到我基本退燒才回去,我心中的那分感激就不用說了。

秋天來臨了,在藍天白雲下,金黃色的稻穗沉甸甸地低下了頭。桃花家有塊自留地,我自告奮勇要去幫她割稻子,因為在學校裏去支農幹過,這活兒我會,我心中暗自慶幸總算能幫上一點兒忙了,特別是和桃花一起,所以一點也不覺得累,當然我的速度比桃花要慢得多。

真是光陰似箭,日月如梭,本來時間過得就快,與桃花相處那就更快了。剛到農村時我還感到不習慣,後來叫我離開反而會有些不習慣的感覺。春節我要回城去休假,桃花不知用什麽辦法為我準備了一些年糕雞蛋和鹹魚等一大包東西給我帶回家,在那物質十分匱乏的年代,這些東西可是十分稀罕的啊!

春節過後我回到了鄉下,說實話,在離開的那幾天我十分想念桃花,我感到我已經離不開她了,即使讓我一輩子留下來也願意。我和桃花兩人嘴上不說,但好似心有靈犀一點通,大家心照不宣,我對未來充滿了憧憬。桃花的父親看上去也很樂意看到我們這樣。

又是鶯飛草長的春天降臨人間,桃樹上又綴滿了寶石般的花蕾,和煦的春風迎麵拂來,這春天讓我心中充滿了希望,桃花也一如既往的照顧我;漸漸地,我發現她眉宇間似乎隱隱有些不安,我旁敲側擊的問她有沒有什麽為難事,可桃花總是把話題岔到旁的地方去,我也沒多往心裏去。

四月十號,我記得太清楚了,因為那天是桃花生日,我們早就講好當天要好好祝賀她一下。春天快要過去了,桃花也已開始凋謝。早晨我看到桃花兩眼紅紅的,好象哭過,問她什麽也不答應,我正在遲疑,大隊會計走過來告訴我,昨天晚上接到醫院裏的通知,叫我今天務必回醫院,我有些不祥的予感;那天的天氣也怪,隔天還是春意盎然,陽光燦爛,可這天卻是春寒料峭,我不但感到身上冷,心裏也象擱著塊冰似的。早飯後,我又跨上來時的那條小船,還是同樣的春天,還是來時的那條河,還是那岸上的桃紅柳綠;可心情卻是與來時大相徑庭,對不知的未來充滿了恐懼。小船順著河道彎了個彎,又來到了我和桃花經常相會的那棵桃樹旁,隻見她圍著我送她的圍巾佇立在寒風中,那紅色的圍巾掩抑在萬綠叢中分外明顯。當天晚上我打開行李,發現一雙新鞋,底上繡了兩朵紅色的桃花。

幾經周折,我才得知由於桃花是遠近聞名的大美人,好多青年人都看上了她,,作媒的踏破了她家的門檻,因為桃花不樂意,所以她爹把這些人都回絕了;可其中有一個是大隊書記的兒子,他揚言非娶桃花不可,而且放出狠話來,叫她趁早死了想嫁我的這條心;又告訴她父親說我是地主家庭出身,家中又有人在吃官司,要他站穩階級立場;還說如果要嫁給我這個城裏人,就必須把戶口遷出,那年月農村戶口可是遷不到城裏的。他那當書記的老爸也要挾醫院院長,如果不把我調走,就把醫療點撤掉,於是醫院隻好迫不及待地把我調回鎮上,並且盡量不按排我去桃花她們那個大隊工作。桃花本來就不太到鎮上,後來就更少來鎮上了;不過我知道她一定還沒結婚。

來年春天,又到了桃花盛開的時候,我從城裏休假回醫院,看到幾個小護士嘁嘁喳喳的不知在說些什麽,看見我就突然仃了嘴,不過我好象隱隱約約聽到桃花兩個字,想再問問到底什麽意思,可那幾個小丫頭就象早就串通好了的,一下都成了啞巴了。後來還是婦產科的老徐醫生告訴了我事情的真相。原來就在我回家休息的當夜,桃花護送一個產婦到醫院,產婦的情況比較危急,為了能早些到醫院,桃花就幫著扭繃,突然櫓繃繩斷了,桃花跌到了水中,春天正是發桃花汛,人一跌到河裏就被湍急的河水衝走了;這個消息,對我來說不啻晴天霹雷。第二天我來到桃花墳上,那墳就在我和桃花一起割稻子的那塊自留地裏,但見一畦黃土,埋著我心愛的人,我在墳上坐了很久很久,想著與桃花一起度過的那些美好時光,她的一顰一笑,宛如就在我眼前,最後我把準備好的一束桃花拆開,散放在墳頭,然後依依不舍的離去。

不久我調到城裏,臨行前,特地去桃花墳上種了一棵桃樹,一切都過去了。二十年了,我已多年未去那個水鄉了,桃花墳上的那棵桃樹想必早已亭亭如蓋了吧!

 

作者後記:那是八十年代的一個春天,我去某市參加一個外科學術會,居然碰到了一位同學,久不晤麵,老同學見麵分外親熱,於是我們相約住在一個房間。會議結束那天,我們去小酌了一下,回宿舍時已經很晚了,我那老同學站在窗前一動不動,不知在看些什麽,我順著他的目光看去,原來他在看月光下的桃花,我回過頭來,看到我那老同學好象在悄悄地流淚,在我的一再追問下,他終於對我講述了他的初戀。他告訴我他最怕春天,他說古人有首詞,與他的心情相仿,我叫他念給我聽,於是他不假思索一下就背了出來:誰道閑愁拋棄久,每到春來,惆悵還依舊。日日花前常病酒,不辭鏡裏朱顏瘦。河畔青蕪堤上柳,為問新愁,何事年年有?獨立小橋風滿袖,平林新月人歸後。最後他又吟了一首被他篡改的古詩:春江一曲柳千條,二十年前小竹橋,曾與桃花橋上過,陰陽兩隔不相知!

我說你這樣對桃花感情深,那有沒有為她寫篇紀念的文字,他說想過,但是由於諸多因素終於一直沒寫成;忽然他對我說,能否勞駕我代他寫一篇,我說這怎麽行呢,他說就照他告訴我的照直寫就可以了,我看他一臉誠懇的樣子,於是答應了下來,說實在的,對於他們倆當年對愛情的向往和他的癡情,我也頗為感動。不久我把寫好的上麵這篇短文寄給他過目,並征得他同意,發表在某報刊上,當然除了主人公桃花外,其他人的名字都隱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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