劍門奇石
職業: 外科醫生 業餘愛好: 旅遊, 文學, 京劇, 工作之餘喜歡寫些懷舊散文, 隨筆
那是一個悶熱的夏日傍晚，突然閙哄哄的進來了一群人，並用兩扇門板抬著兩個人，兩個人都很年輕，一男一女。送來的人七張八嘴告訴我這兩個人都喝了農藥，我初步看了一下，兩人都口吐白沫，一陣很難聞的有機磷農藥味道，那女的巳失去知覺，那男的神誌還清楚，口中含混不清的不仃地喊著，“快快救救她！”我一邊給他們分別插上胃管洗胃，一邊命護士測血壓，輸上液，在輸的液體中加入搶救藥。經過忙忙碌碌的一番搶救，可惜回天無力，一個多小時後那女的就仃止了呼吸；那男的挨到半夜，終於也因中毒過深而死亡。一下死了兩個人，驚動了公社革委會，稍作調查後確認是自殺，就叫大隊裏把屍體拉回去；一從這兩個病人送到醫院後看熱鬧的人就川流不息沒消仃過，人群中七嘴八舌說什麽的都有，但也沒聽出個所以然來，就知道這兩個人都是插隊知青，而且是一對夫妻，至於為什麽雙雙服農藥自盡就不得而知了。第二天，革委會來人叫我寫兩份死亡報告， 我把進院時的病情及搶救過程詳詳細細的寫了兩份交了上去。報告雖然交了出去，但我心底卻一直在想，這一對青年男女究意為什麽都喝了這麽多致命的農藥？然而傳到我耳內零零碎碎的片言隻語始終沒有讓我明白其中的原委。我除了從心底裏惋息他倆年紀輕輕的就走上了絕路外，還對未能挽救他們的生命感到深深的遺憾。此後有關這兩位年輕人的事漸漸也沒人再提起了。
大約是一個星期後吧，一個與我熟悉的插隊青年來醫院要我把寫給革委會的那對知青的死亡報告抄一分給他，我二話沒說就照辦了。原來他與這兩位知青插在同一大隊，平日關係也很好，我就順便了解了下這兩人的情況以及自殺的原因，他很詳細的告訴了我。原來這對夫妻插隊落戶下來五年了，兩人都是老三屆高中生，女的長得很漂亮，是他們那個大隊公認的知青一枝花，而且能歌善舞，被挑選在大隊宣傳隊。（經他一提起，我倒想起來了，有一次，公社組織各大隊宣傳隊集中會演，承蒙組辦者給了我一張靠近舞台的票，所以看得十分清楚。那天她演智鬥中的阿慶嫂，舉手投足之間，以及她婉囀的唱腔，博得全場熱烈掌聲。應該說，宣傳隊挑選的女孩子除了才藝外，都是長得蠻漂亮的，相比之下，用豔壓群芳這句套話來形容她實在並不為過，真可惜她生不逢時；當然又有多少知青是生逢其時的呢！我真感謝我父母早生了我幾年，總算擺脫了在劫難逃當知青的厄運。）那男的也是一表人才，寫得一手好文章，還會拉胡琴、手風琴，有時也去宣傳隊幫著伴奏。兩人郎才女貌，日久生情，感到來鄉下五年多了，也不知何年何月方能回城裏，於是在交往了一段時間後就結婚了，當時在知青中很被人歆羨，都認為是一對好姻緣。兩人結婚後女孩子就轉到了男的生產隊，雖然生活苦了些，但小夫妻相當恩愛，在當年，知青前途渺茫，他倆也隻能作一直待在鄉下的打算了。
卻說他倆這生產隊的隊長，三十多歲了，家中巳有兩個小孩，大的巳經十歲了。自從看見這位漂亮的女知青後，就魂不守舍，一直想打她的注意，有事沒事的借著關心的由頭老是往他們屋裏去，開始他們倒還認為隊長好心好意，也不往壞處去想。有一次，隊裏又要開船去上海裝垃圾了，本來這男的從來就沒開過船，輪不到他去，可是這壞蛋卻故意安排他去，說是讓他學學，開上海工分高，這樣男的也就隻好去了；男的前腳剛走，這個壞蛋當晚就強奸了這女的，並且威脅她不許說出來，這女孩子畢竟年輕，閱曆不深，同時又怕聲張出來丟臉，所以隻好吃個啞吧虧。不巧這事被鄰居一個外號喇叭的女人看見了，這女人與隊長本來就有一腿，於是大發醋勁，在私下裏（說是私下裏，真是一隻喇叭）說這女知青勾引隊長。那男知青從上海回來後，風言風語就聽說了，當天兩人大吵了一場，那女的十分委屈，當下一仰脖子，喝下了半瓶農藥，那男的把剩下的半瓶也咕咚一下倒到了自己嘴裏。等到同村的知青下工回來，因不見他倆有些不放心，到他家一看，出了人命了，趕緊七手八腳喊起人送醫院，可畢竟因服藥過多，擔擱時間太久，終於雙雙離世。這知青一邊說，一邊不仃地抹眼淚，讓我心中十分難過。我問他，難道這事就這麽罷了不成？他告訴我，出事後隊長老婆還在外麵向這女知青身上潑髒水，引起全大隊知青的公憤，大家集中到大隊，要求個說法；不曾想大隊書記是隊長娘舅，一味的包庇回護他外甥，於是大家決定要到市裏上山下鄉辦公室去上訪，所以要我寫份死亡證明。我一聽這事情的來龍去脈，也不由得義憤填膺，當場在死亡證明上又加了兩句：“人若不是被逼到絕境，是不可能狠命服下這麽多致命農藥的！！！”雖然我明知這兩句話派不上什麽用場，但寫上後好象也出了出氣，我專門簽上自己的姓名，並蓋上了公章。
幾天後，果然從城裏傳來消息，全市幾百名知青大鬧上山下鄉辦公室。不久公安局經過立案偵查，把那個壞蛋逮捕，判了六年徒刑，總算給九泉下的冤魂些許安慰。那包庇壞人的大隊書記也被撤了職；那個喇叭女人被她老公一頓生活躺在床上三天起不來。聽到這些結果後，總算我心中也稍稍解了些悶氣，但我還是覺得太便宜這壞蛋了，得槍斃才好。
據說，女知青中類似被淩辱的事件在全國發生得很多，也驚動到了高層領導，所以後來每個公社都成立了知青辦公室；而且凡是涉及類似這種案件一律嚴懲，全國各地還真槍斃了不少人，其中甚至還有上山下鄉辦公室的人員。對知青的生活也多了些關照；不過離開最後落實知青政策還得等上好多年，他（她）們中大部分人美好的青春就在這苦苦的等待中消磨了，國家也白白地浪費了一大批有用人才，不由令人扼腕歎息。
注：七十年代農村對農藥不是集體保管而由各家各戶自行保管，所以很容易發生中毒事件。那時候的農藥常用的有1605、1059、樂果等有機磷農藥，毒性很劇烈。當年搶救措施除了及時洗胃外，藥物主要用大劑量阿托品、解磷定。但是若中毒時間過長，就很難搶救；不象後來有了血液透析，即使晚期的病人也有可能搶救過來，不過當時連市級醫院也沒血透機，使許多病人白白失去了寶貴的生命！
且就是集體保管，也可隨便去領取，甚至都沒有紀錄，也因為如此，所以當年我每年都要搶救不少例數的農藥中毒事件 。另外，關於農具，那時也沒大型的農具，一般農具都是各家各戶自行購置和自行保管的。那年月的農村實際上還是很落後的，根本談不上什麽管理不管理。謝謝指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