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曲折折的山路,重疊的群山,翠色的森林,深邃幽穀的秋色,鄉間的小茶館,山裏的小旅館;一個單身到伊豆旅行的高中生;突然下起的陣雨把密密的杉樹林籠罩成白茫茫的一片,就在避雨的小茶館,這位高中生邂逅了那個正當豆蔻年華、稚氣的臉上長著一對黑眼珠的大眼睛、笑起來象一朵花似的小舞女阿薰,於是他與這一家江湖藝人結伴而行在伊豆,一個再平常不過的愛情故事似乎順利成章的開始了;這就是一九六八年諾貝爾文學獎得主川端康成於一九二六年發表的成名作‘伊豆的舞女’給我的最初印象,那年他才二十七歲,而我讀到它時也不過十七、八歲。當年讀這篇小說時並不怎麽令我感動,但在若幹年後重讀它時感觸就頗深了;一場宿命的相遇,一段短暫的旅程,一次無奈的離別和一個沒有結局的故事。無言的憂傷和永遠的懷念,讓那段純美的愛戀永遠地停留在那遙遠的伊豆。這伊豆究竟是什麽模樣,一直縈繞在我的腦際,三月間的一次日本之行,總算了卻了我多年的心願。
伊豆位於靜岡縣東部的伊豆半島及東京都的伊豆諸島,是日本的旅遊勝地,溫泉、海洋、人文曆史和自然風光讓它充滿了各種魅力。伊豆是一個女性的城市,一方麵由於其境內大大小小星羅棋布的溫泉,而女人都是水做的;再有一方麵,使她出名的兩個人也的確是女子:川端康成筆下的小舞女薰子和鈴木光司的充滿哀怨的貞子。伊豆七島如同七仙女一般靜靜的躺在太平洋上。
河津川
早春三月,陽光明媚,和煦的春風迎麵飄拂,我們從東京都出發,沿著伊豆濱海大道前行,一邊是浩瀚無際的太平洋,一邊是逶迤起伏的巍峨山巒。蔚藍色的天空映著藍藍的海水,白色的波濤拍擊海岸卷起了千堆雪,正在欣賞著這水天相接的海景,導遊告訴我們河津川到了。這兒是全日本櫻花最早開放的地方,盡管三月和四月才是日本櫻花普遍開放的時節,這兒卻早在春寒料峭的一月,枝頭就綴滿了含苞未放的花蕾。進入二月,河津川兩岸的櫻花就如同粉紅色的雲彩漫天綻放,散發出淡淡的幽香。河津櫻有著長長的花梗,上麵兩三朵一束,清風吹過,花瓣似蝴蝶翩翩起舞,讓人沉醉於落花繽紛的浪漫中;可惜我們還是來得晚了些,櫻花巳經凋謝,也許是為了減少些許我們看不到櫻花爛漫的遺憾吧,金黃色的菜花倒是盛開著,空氣中彌散著沁人的清香。站在小橋上,沿著河的兩岸向遠方遙望,藍天白雲下的錦繡山川裏,溪流潺潺,滿眼的黃花綠草,遠方秀麗的山峰兀立,好一派早春美景。
浄蓮瀑布
我們來到伊豆的第二站是有伊豆第一瀑布美譽的浄蓮瀑布,這兒也是孕育伊豆舞女的地方,還曾因蜘蛛精的傳奇故事而名聲大譟。瀑布位於日本靜岡縣伊豆市湯之島,是狩野川上有名的瀑布,在幽深的密林中,寬度為七米、高度為二十五米的飛瀑從懸崖上直瀉而下,在河穀中振蕩發出轟鳴,瀑布旁濃蔭密布,相傳是蜘蛛精之巢穴。山中水氣氤氳,山風迊麵撲來,一股淡淡的懷古幽情不禁湧上心頭,不知川端康成當初是懷著一種什麽樣的心情創作出伊豆舞女這一清新脫俗的靚麗形象的,自從她誕生那天起,一直在讀者中產生深厚的影響,特別在青年男女中。作品雖然情節簡單,也沒有轟轟烈烈的場麵,但伊豆的青山綠水與少男少女間純潔的愛慕之情交織在一起,給了讀者一分清新,也浄化了人們的心靈,把他們帶入一個空靈美好的惟美世界。難怪小說被六次搬上銀幕,日本曆代大美女從吉永小百合到山口百惠都曾主演過那位天真未鑿的美貌少女!
從瀑布往東,循跡來到小說中兩位主人公初次相遇的地方,位於修善寺溫泉旁的湯川橋,望著如今橋上穿梭而過的汔車車流,隻能在腦海中去相象那正好九十年前在橋上發生的故事了。下田海岸是他們分手的地方,在小說的結尾,舞女望著載著心上人的船緩緩駛出了下田碼頭,十四歲稚嫩的臉上有淚水劃過,而且因了臉頰上紅色的胭脂以至流出的淚也是紅色的,從此永遠不會再相見。兩人之間的愛情之花尚未開放就巳凋零,如同謝去的櫻花,但那曾經經曆過的短短的燦爛將照亮兩人今後的歲月,深深地蘊藏在彼此的心底。我不能不感歎蜘蛛精最後對佛祖說的那句話:“世間最珍貴的不是得不到和巳失去的,而是現在能把握的幸福。”要是故事換一個結局,那又該如何?
大室山
乘纜車直上大室山頂。大室山與城崎海岸是因果的關係,大室山四千年前的噴火形成的熔岩流入海中,在海水的浸蝕作用下形成了熔岩海岸,山的形狀象一隻倒扣在地上的大碗,從大室山頂舉目遠眺,富士山那被皚皚白雪複蓋著的園錐形山峰在陽光的照耀下熠熠生輝。山峰上麵的白雲如同高聳的雪山與山峰交相輝映,從山頂往下瞭望,美麗的伊豆高原一覽無餘,但見芳草如茵,林木蔥籠,伊豆七島鑲嵌在海麵上猶似童話裏的世界,此時腦海中突然冒出“晴川曆曆漢陽樹,芳草萋萋鸚鵡洲”兩句古詩來。
尾聲
薄暮時分,落日的餘輝鈄照在海麵上,遠山的天空還殘留著一抹晚霞,遠處的風物依舊輪廓分明,隻是鮮豔的色調巳經消失殆盡了,此時的感覺隻是純淨和清新,好似遠離了塵世的煩囂。晚上入住在一家日式溫泉旅館,屋頂是個小小的庭院,有石板鋪就的小徑,幾株修剪得十分齊整的鬆樹,樹旁立著幾塊奇石,雖然沒有著意的修飾,然而卻頗具中國園林的風格。泡過溫泉,睡在塌塌米上,在睡意朦朧中似乎聽到三弦古琴伴奏著古老的民歌,那音調如怨如訴,還夾雜著鼓聲點點,帶著我遊走在異鄉客地的春夜,如煙似霧的哀愁,蜿蜒曲折的小路,山崖上掛下的飛瀑,流淌著清泉的小河以及河上的小木橋。她如同幽穀裏的百合,那一場雨成全了他們在同一屋簷下的相遇,兩個未諳世事的少男少女,將最初的愛慕潛藏在心底,告別時也是淡淡的,隻留下無言的憂傷和深深的懷念,讓那段純美的情感永遠地留在那遙遠的伊豆。他們相逢在秋天,秋天本來就令人傷感,又何況如今兩個有情人從此各在天涯,真是多情自古傷離別,更那堪冷落清秋節!雖然如今是春夜,耳畔似乎能聽到草木生長的聲音,春意濃濃;但那位羞澀、靦腆、清純的小舞女的形象令我久久不能釋懷,我感歎他們的一本相思賬,萬種風流情,可惜隻能付諸流水。
突然我又想起了普希金長詩‘茨岡’中的阿樂哥和真妃兒,詩中的男主角也是隨著一群流浪的茨岡沿著柏薩臘在草原上遊蕩,要是他們也象小說中的男女主角在短暫的相遇後就分別,那就不會發生那淒慘的結局了:
老頭兒爹爹獨個兒坐著,
在沉默發呆的悲哀裏,
朝那死去的女兒望著。
他們舉起屍首,抬著,
把年輕的一對兒放到
冰冷的土地的懷抱。
這一切,阿樂哥遠遠的看到。
當他們被最後一撮土蓋好,
他默默地,緩緩地欠身向前,
從墓碑上向草地跌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