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晚,我在蘇州觀前街。正是梅雨時節,躲過了上海的,沒躲過烏鎮的,被手機上的美國天氣預報誤導,還以為到蘇州就能得救,結果一路細雨蒙蒙,到了地兒越發大了。並且到達時間也不當不正,所有園子都臨近關門,剩下的一點殘日和雨夜,也就沒了正經去處。
於是某人說,觀前街是個好地方,有不少蘇州小吃。去逛街吃小吃吧!
結果就逛出了個鬆鼠桂魚的故事。故事的起因是這樣的:在排隊買網紅麵包時,我和前麵的小姑娘閑聊,問起當地美食。小姑娘答,小吃街其實也沒啥太多蘇州特色,大都是天南地北的大雜燴。這話我信,因為我看見好幾家老北京炒肚,台灣麵線,湖北周黑鴨。於是很虔誠地問她到哪兒可以吃到正宗蘇州菜,小姑娘一指,喏,就前麵那家,得月樓。他們的鬆鼠桂魚上過舌尖上的中國!
雖然我們一路各種墊補,都不大餓,想到這魚如此有名,還是該見識見識。於是買了麵包就直奔得月樓而去。
不出所料,魚價驚人:218人刀。其它菜也是價格不菲。直覺告訴我,菜的味道不會太好。點得越少,後悔越少。
最後就點了這三個菜:一條鬆鼠桂魚,一盤炒素什錦,一碗雪菜麵。總價三百左右。打算品嚐完明星魚,再出門接著吃小吃。
服務員是個四十多歲的女人。人到這個年齡,天然的美醜已不再起主導作用,起主導作用的是後天的麵貌。對她的後天,我隻能拈花微笑,不予置評。
見我這麽快就點完,這服務員不易覺察,但也被我覺察到了地,從鼻孔出了口氣。脖子一仰,眼睛望向天空。全身肢體語言都透著輕蔑。
某人是自尊心超強的人,華山論自尊的話,勢必天下無敵。臉上登時浮起正義凜然之色,張嘴冷冷說:您先等下!
我知道下一刻他就能憤青附體,把伊數落一通後瀟灑走人,趕緊揮揮手說,就這麽著吧!
於是服務員走了。某人肅穆地瞪著我。接下來就有了下麵一番對話。
我:魚是大廚做的,不是服務員做的,對吧?
某人:對。
我:大廚做的魚,跟服務員的態度有關係嗎?
某人:沒有。
我:我自己好奇這個魚的味道,也想讓孩子嚐嚐它的味道。不管好壞,都體驗過了,以後就不必惦記了。如果好吃,孩子將來可以自豪地說,我吃過那家最好吃的鬆鼠桂魚。如果不好吃,也可以牛皮哄哄地說,那魚我吃過,好難吃!不管什麽都是體驗,都會記憶猶新。所以,花這個錢,從體驗的角度看並不會後悔。就像聽王菲車禍現場的演唱會,再難聽我也不會後悔。因為聽的不是歌,是情懷。同理,我們吃的也不是魚,是體驗。不論結果,都不遺憾。所以,這個魚我肯定會吃。
某人:那就再點幾個菜!
我:為什麽要再點?首先都不餓,其次這麽貴,再次為什麽去迎合別人的眼光?自尊是自己給的,不是別人給的。老娘點得起,但就是不多點,這就是自尊,這就是自信!建立在別人眼光之上的自尊不叫自尊。就像昨天,在去烏鎮的班車上,那麽一個提著菜籃子的老大媽,也要打扮得珠光寶氣,黃金項鏈翡翠手鐲,綾羅綢緞,濃妝淡抹,滿臉端著的感覺。其實何必。越是拚命捯飭自己,拿外在的東西武裝自己,越是暴露內心的軟弱無力。我從前並不知道自己有力,但這事讓我知道,我比很多人有力得多。那些外在的東西我都不在乎。我也不在乎別人出於世俗的審視。如果你輕視我,問題不在我,而在你,在你的心。如果我會介意你的輕視,隻能說明我定力不夠,內心有和你一樣的價值觀,一樣地虛弱,所以你的投射輕易就能擊中我。但是所幸,我不是和你一樣的人。所以我不take你的態度。如果你羞辱我,其實你羞辱不到我,你隻能羞辱自己的人格。正所謂,人不知而不慍,不亦君子乎?
當然有我半夜發揮的成分,但大意如此。
後來魚上來了。賣相還行,味道麽……打個恰切的比方吧。吃過熊貓快餐的檸檬雞麽?就是美國那個變了種的,不中不西的酸甜雞塊,雖說是魚,基本也就那個味道。孩子們吃得興高采烈,連呼好吃,是因為,魚躺在一堆番茄醬裏,那是他們的大愛。
至於那個48塊一盤的素什錦,裏麵隻有幾根青江菜,幾塊蘑菇,一把豌豆,勾芡過濃,還是黑乎乎的醬油色,口感比永和超市的熟食還不如(永和的菜我已經forever不吃了。極難下咽,不啻喂豬。)。懷著悲憤的心情吃完,有種想見見大廚,跟他換個位置的衝動。
但是我很開心。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不去嚐試,焉知實情?
至少我從此知道,在很大程度上,我是可以做到無我的。無需刻意倒持自己,經營自己,謹小慎微維持自己的體麵,以贏得別人的尊重。人必先自尊,而後他人尊之。人亦必先自輕,而後他人輕之。坦坦蕩蕩,自自在在,順從本心,心無掛礙行走於天地間,何來蔑視,何來羞辱?
本來無一物。
(p.s. 來蘇州旅行的同誌們,這家上過舌尖上中國的得月樓的著名鬆鼠桂魚,我已替你們考察過了,不必吃了。)
北京時間淩晨三點,於蘇州某酒店內
你都到那裏了為啥不去鬆鶴樓?
它家的菜還是比較正宗的蘇幫菜。就是太甜了。
那個菜叫鬆子桂魚。上麵的牙白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