鮮榨時光
我思。我寫。我在。
消沉的夜，空氣中飄蕩著垂頭喪氣的感覺。古老的月亮目光炯炯地懸在空中，臉上影影綽綽，仿佛被強光照亮的幕布後黑魆魆的皮影，據說是吳剛桂樹和玉兔，而我卻從中看到蒙娜麗莎的微笑，神秘而憂愁。
還有星子，零星幾顆，其餘全被月光隱沒了。看得見的每一顆都如誓言，燦亮地堅定，聖潔。
我在月光下愁雲慘霧地走，因為空氣意想不到地惡劣。其實出門時已有所察覺，但是偷懶，想著走走就回，不必非戴口罩。於是一家人難得的一次飯後散步，就是一場濃烈的霧霾飲啜，如同啜飲烈酒。
夜空是青灰的。遠山消弭了輪廓。路燈孤寂地亮著，在霧霾中挖出一個個橘黃的球。光圈裏，粉塵紛紛揚揚做著分子無規則運動，如同群魔亂舞。正如這個世界的諸般陰暗，不被光照，你就永不知多少陰暗在進行。
月光清淩淩，霧霾密不透風。暑熱仍盤踞人間。在一種憋氣到生無可戀的情緒中我竟忽然有了過節的感覺。如此熟稔。
十九年前的深冬，離別日本，回國過年，年後再轉戰美國。帶著全部行李從新橫濱出發，坐新幹線去成田機場，沿途看見車窗外清清朗朗的田園風光，就如來的那日，如同眼球被擦亮，光線被洗濯過般通透的空氣裏，金燦燦的麥田，純淨得令人敬畏的山河。而飛機落地，回家，當晚走在冰天雪地的街頭，鋪天蓋地的霾，仿佛掉進了一個無可逃脫的容器，無望地呼吸。那就是我的新年，永生難忘的和吸霾體驗縱橫交錯的記憶。想起那個新年裏所有歡樂的同時，也必想起所有那些慌亂的窒息，一樣地銘心刻骨。
所以這一夜的霧霾也喚起了我所有關於節日的記憶。在肉體的不適中，那些節日的歡愉也飛旋而至。多麽奇妙的感覺，煩躁而快樂，越煩躁，越快樂，成正比。
而其實連月餅都沒準備。也沒打算準備。大人血糖高，孩子不愛吃。往年和朋友一起過，為了儀式感也備了，今年各自過節，也就不必和自己虛與委蛇。人生本來，苦惱已多，再多一次幹嘛呢？
但是我會一如既往地煮毛豆，吃巨峰葡萄。那是永恒的傳統。
在這個年齡，你有沒有和我一樣，體會到痛苦和快樂的複雜性。沒有純然的快樂，也沒有純然的痛苦。就像沒有百分百的黃金。苦與樂都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牽一發而動全身，背後是無比龐大的情緒的滿漢全席，立體而豐盛。
在我看來這樣的快樂才有內涵，才真實，也才回味無窮。
而這樣的痛苦也才有希望，有美感，並可堪承受。
最終將無所謂快樂，也無所謂痛苦。我們心如止水，包容了所有膚淺的情緒的激流。
於是臻於幸福。
10/01/2020 晨
你還打坐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