弟媳見到妞妞的照片後,直擊心靈地說:不是特別能理解......
我知道,她不能理解為什麽前腳我還在為嗨咪撕心裂肺,後腳新老鼠已經進門。她潛意識裏把我當作在短短的時間裏移情別戀了。
但這不是移情別戀,而是正相反。容我自圓其說。
在嗨咪走後的這些天裏,除了嗨咪的靈魂和老天爺,沒人能感同身受我內心的種種。那未能完成的告別像瀑布的千萬噸流水,飛流直下地衝擊著我的心,日日夜夜。人世間有一種無力叫陰陽兩隔。當你們都活著,同在一個時空裏,哪怕隔著山隔著海隔著千裏萬裏也還是有相見相擁的指望;而當陰陽兩隔,哪怕擁有全世界你也買不到另一個世界的門票,去和已故的靈魂相聚。
所以我曾久久坐在沙發上,望著嗨咪的墳塚淚水漣漣地緬懷和痛悔,有時甚至會產生幻覺,痛苦成為了超能量,將現實和夢想粘合起來。我常能看見嗨咪經由這條幻象的隧道朝我走來,仿佛一伸手就能再次把她握在手掌心,輕輕撫摩她因老去而出油的黑白相間的毛發,而她安安靜靜蜷縮在我懷裏,甜甜睡著,一如從前。
我的靈魂卡在了生死之間,仿佛活在陰陽兩界。每當清晨打開客廳的燈,我都會有瞬間的緊張,怕驚擾了嗨咪的美夢。每當推著吸塵器走過嗨咪的籠子,我都會一如既往地擔心把她吵醒。吃到一個好吃的水果,我會情不自禁地想給嗨咪嚐嚐,瞬間激動,然後久久惆悵。她活在這個家的角角落落,每一件物事都在提醒著她的曾經存在。她更活在我心裏,不曾片刻缺席。
憂傷像一堵可觸摸的牆,立在伸手可及的四麵八方。痛苦如困獸,在整個存在裏嘶吼。
那是困境也是絕境。我的心像菩提樹下的釋伽牟尼,苦苦求索,終於在某個瞬間茅塞頓開。我想到,毫無疑問,嗨咪是我此生摯愛。她是我的第一個寵物,我為她付出了全部的愛和柔情。她必永活在我記憶裏,永不被忘卻。而地下的她亦必可感知我這份深情。我們的愛其實已永遠定格在生生世世的時空中,不朽。
想到這些的瞬刻我驀然解脫。意識到,有嗨咪作為餘生的信念,其實再無枷鎖,全然自由。怎樣都自由。於是為滿足孩子的心願,我們迎來了妞妞,我生命中的第二隻倉鼠。
不是萌萌心儀過的漂亮龍貓,不是貓狗,也不是一隻大得多的荷蘭豬。依然是倉鼠,一隻剛出生一個月,渾身雪白,背上帶灰斑點,仿佛一粒粒扣子,超級愛幹淨和害羞的倉鼠。一開始我們叫她紐扣,為了順嘴,改叫了妞妞。
帶著妞妞回家的路上,仿佛觀世音的話在至尊寶耳畔響起,我看見了另一場緣分的盡頭,另一場撕心裂肺和銘心刻骨。這就是生命的本質。這小小的,價值僅二十五塊的生靈,教會了我無價的珍重與向死而生。
每一天都是告別的倒計時。這是又一場為了告別的聚會。而把我的靈魂都撕開,在裏麵放進無限的覺知和慈悲,讓我以看顧一個生命、給她幸福一生的心誌去照看妞妞以及未來更多倉鼠的,是嗨咪的死。
當我看著妞妞每一個似曾相識的動作,我仿佛看到嗨咪在我眼前複生。所有的相同都喚起我對嗨咪的回憶。所有的不同也強化了我對嗨咪的記憶。嗨咪在她的同類身上複活了。連我的芳鄰都能在她們習性的對比中打撈起關於嗨咪斷簡殘篇的印象。嗨咪就這樣一片一片地,栩栩如生地重現,再一次參與了我的人生。
我想,這才是紀念嗨咪的最好方式。在對她同類的善待中記念她,緬懷她,往後餘生,都是她。
即便當初我沒有收養嗨咪,她也會在世間另一個角落活著並死去。妞妞亦然。未來更多的倉鼠亦然。我的使命就是以相對長的生命蔭蔽這些短暫而有緣的生命,給它們盡量燦爛的一生。想想這就是自然之道,未來想必可以不複如此的哀慟。
愛永不死去,永不消亡,永不轉移。
它在萬物之中!
02/12/2021 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