鮮榨時光
我思。我寫。我在。
人世間最大的肥皂泡，就是所謂永遠。沒有任何東西可以永遠，一切都終將在時光中消散。我們終將是一切人一切事的過客，而一切人一切事也終將是我們的過客。所謂緣分，不過是個沙漏，從開始就在倒計時。
緣分如生命，也是條單行不歸路，向死而生，必有終止。
——時光
我敢打賭，你沒見過老鼠發脾氣，像小孩子那樣的脾氣：滿籠暴走，走到頭就氣呼呼轉身，接著暴走，中間偶爾停住，對著關得牢牢的籠門不滿地吹胡子瞪眼，舉著兩隻小爪子吱吱叫喚，有時還氣得陀螺般轉圈。
看到那一幕時我驚呆了，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那一刻的嗨咪不像倉鼠，而像孩子，因為不被允許出門玩而發瘋。那樣足有兩分鍾，忽地又戛然而止，躥到窩裏去咣當倒下，四腳朝天睡了。發瘋發得突然，平靜也來得詭異。
當時我懷著一種深深的敬畏在籠前坐下，久久凝視那隻毛茸茸的小東西，仿佛窺見了生命最重大的奧秘。那是多麽不可思議的景象，除非親眼目擊，任誰描述我都會將信將疑。那孩子一般的倉鼠，那和人性如出一轍的情緒，那絕對獨一無二的表達……如果養的是貓，我能見識嗎？不能。那是隻有倉鼠，並且是特定的這隻倉鼠才能帶給我的經曆。
曾經多少人勸我養貓，隻因我每日在朋友圈轉別人家的貓並樂此不疲。愛貓而不養貓的原因也簡單：深情體質，不宜情深。太過通人性而曠日持久的生命交托我負擔不起。我怕緣分盡頭是餘生都不能平複的傷。而倉鼠的壽命隻有三年，或許遠不至傷筋動骨。
於是在去年七月那個閃閃發光的夏日午後，我們被某種冥冥中的呼喚驅策著走進那家寵物商店，來到裝著大大小小的倉鼠的籠前，一眼就看見這隻渾身黑色，後背印著天使的翅膀般的兩條白道，在自己小窩裏忙碌進出的倉鼠，並一見鍾情，帶回了家。
坦白說，我對倉鼠嗨咪並無太多期待，覺得她畢竟不過是隻倉鼠。你能期待一隻老鼠什麽呢？能滿足孩子對寵物的渴望就夠了。可是在已過的一年半裏，我關於倉鼠的眼界卻一而再再而三被嗨咪刷新，沒有上限。我看到她的聰慧，她的溫情，她對自由的熱望，她的小脾氣。她不僅僅是隻倉鼠，她更是個有智慧有感情有血性的生命。正如一花一世界，一葉一菩提，她是一個宇宙，深邃而美麗。
所以現在想來，人們說，你絕不會後悔養貓，我信，但我也想說，我不會後悔養倉鼠。這就像在大森林裏，出於各自的緣，我們選擇了不同的路，見到了不同的風景，但最終卻是殊途同歸，一樣從諸般互動中領悟到愛與生命的秘密。
表象之下，本質為一。
所以人生在世，走哪條路，遇見什麽，經曆什麽，全賴緣分。生命就是場無窮無盡的緣分的聚散離合。沒有高貴與低賤之分，隻有契合與不契合。契合的就是最好的。最好的緣分都像鑰匙，開啟我們對世界對人性對自身的洞察與慈悲。
而嗨咪已走過鼠生的三分之二，頂多還有一年壽命。每念及此，我都會哀傷莫名。這就是人生吧，我們什麽都留不住，都終將失去。一切緣分都有定時，都終將消散在時光的風中。每一場緣，開始即進入倒計時。即便有生的日子不曾消逝，還有死亡作為最後的終結者。我們從整個人間路過，兩手空空，能證明那一場場緣分的，就是靈魂深處那些溫暖明亮永不會消失的印痕。
馬上零點了。馬上進入2021年了。一切的美好都在那裏等我。哪怕隻是世人眼裏一隻微不足道的倉鼠，卻可以是我的全世界。我從它身上看到整個存在之美，看到生命的全部意義，看到愛可能的長闊高深和莊嚴。
這就是我麵對任何命運的底氣。
窗外炮聲隆隆。匆匆草書。留念。
滿目瘡痍的2020，再見。永不再見！
12/31/2020 11：46PM 匆匆之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