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我特頹廢。
頹廢到什麽地步呢?吃完飯,一改勞動人民本色,不先收拾桌子,病怏怏往沙發上一歪,披頭散發縮成個球(謝天謝地,留了二十年的短發終於蓄起來了,長及肩膀,目前來看,功用就是為了增強頹廢的表現力。)。一身不合體的灰色花睡衣,袖子和褲腿都太長,又過肥,穿起來像卓別林裹著大號西裝。這是我那親愛的鄰居好友有次逛Costco,強烈要求幫我帶回來的。她說,哎呀,這個睡衣很舒服的,你買一套吧買一套吧!要什麽圖案呢?你喜歡貓,那我給你拿個貓的哈!拿回來一看,貓在哪兒?舉著放大鏡,好容易找到幾隻,在衣服上印的一些小咖啡杯裏。穿上一試,中號,卻大得像麻袋,問鄰居,她說洗了烘幹就收縮到合適尺寸了。我就洗了烘了,結果一點兒沒縮,也退不了了,隻好將錯就錯穿身上,反正也不見人。
某人見我一連多日懨懨的,狀若西子捧心,關切地問我咋了,我奄奄一息望著他,說他爹呀,我除了頭發不難受,哪兒哪兒都難受,可能得癌症啦。他說那不能夠,壞人一般都不容易死,建議我去看醫生,還在網上給我預了個約,然後眯眼打量我說:你現在這樣,罵孩子時我都不忍心說你了。
天地良心,事實其實是,雖然頹廢,我的人性卻大踏步進化了,一段時間以來都沒怎麽打雞罵貓吼娃。力氣不夠是其一,還有個現實的想法:萬一得了絕症,臨走前還是應該給孩子留點兒慈母念想的。
那為什麽頹呢?我隻能說,根據我活到四張的經驗,是人就有頹的時候,原因可以五花八門,比如生病,比如來大姨媽,比如吃罰單,事事不如意,或者吃飽了撐的。我這次的頹是個綜合性問題,以我的舌燦蓮花,妙筆生花,一時也說不清。
我頹廢,我的鄰居閨蜜好友也跟著倒黴,每天聽我哼哼唧唧,耐心當垃圾回收站,連每天的美容覺也沒得睡。昨天電話騷擾她,她楚楚可憐地在被窩裏說,剛給你寫了條信息,說我要睡覺,別和我說話啦,結果沒發又刪了,於心不忍。既然她於心不忍,我就肆無忌憚哼唧,中間她哀求想睡覺,我就唱,我的閨蜜啊,我的知己啊,她就花枝亂顫,又有了聽我哼哼的力氣,一聽一小時。
因為離得近,沒事兒我就往她家跑,進門先找吃的,因為我家不屯零食,也屯不住,多少零食一買回來,二熊直接當飯吃,一直吃到見底。我自己也沒節製,跟著吃,然後摸著肚子上的肉後悔。這種事多了,我也有經驗了,盡量不買零食,把誘惑直接扼殺在搖籃裏。沒有誘惑的源頭,就不必承受誘惑,就像主禱文裏說的:不叫我們遇見試探,救我們脫離凶惡。
但是鄰居家有,滿桌零食,我聖誕節送的巧克力到現在還沒吃完,一把把堆在桌子上,等著我去吃。我一進門,就東張西望,有如餓死鬼進村。鄰居說,覓食來啦?Help yourself哈。我就拿起一根夏威夷紫薯啃。然後巧克力。有時是她新出爐的蛋撻。還有一次,她老公從Apple餐廳帶回的巧克力甜點,很香豔地坐在island上,好像棕色女郎對我拋媚眼,色誘。鄰居說,你把它吃了吧!我就不客氣地開吃,吃完一看,我靠,430卡路裏!
鄰居每天聽我哼哼,倒是從不表示厭煩,很不負責任地縱容了我的頹廢,讓我在頹廢的道路上一去千裏。但是昨天,她忽然很智慧地說:你這些天好頹廢啊,什麽正經事都沒幹。我感到忽然的醍醐灌頂,覺得這個詞兒她用得真美麗。對呀,我怎麽就沒想到,我這是頹廢呢?
很頹廢嗎?我問她。她說是的。我就說,嗯,太熟了也不好,什麽都被你看個底兒掉。她說,對呀!不了解你的還以為你這些天在高深莫測地修煉呢!你看你朋友圈那個激情四射,氣吞山河!
我於是就福至心靈,打算自我揭露一下,別老裝得好像多昂揚多向日葵。反正活到這把歲數,也沒嫁人的壓力,也沒交友的壓力,也就不必費心經營各種光鮮亮麗人設了。就跟我那麻袋睡衣一樣,醜並舒服地活著,就夠了。
寫這篇兒的主旨當然不是為了秀頹廢,不能毒害意氣風發的青少年也不能給心灰意冷的中老年朋友雪上加霜對不對。既然道在屎尿,我就想,頹廢必然也是寶藏,能從裏頭挖出點兒什麽。
鄰居給我評語的時機極為正點,剛好是我頹廢到穀底了,披頭散發也披頭散發夠了,要否極泰來,物極必反,熊市轉牛市了。所以收到頹廢這倆字兒時,我好好把當時感受體會了一番,好像嚼口香糖,吃人參果,細細品咂,那種悲涼,慵懶,有氣無力,無病呻吟(其實是有病。確實身體有點兒問題,可以說大,也可以說小,但應該不是絕症,據我自己診斷。)。
那感覺怎麽說呢,就好像你掉進泥沼裏,不忙著爬出來,先在裏麵樂嗬樂嗬,感受那種成為泥巴一部分的渺小之感,卑微之感,同時也是快樂之感,鬆弛之感。
說真的,那感覺應該不錯,雖然我沒掉進去過。但頹廢的泥沼估計也差不多,隻不過是無形。
我的重大發現是,古往今來,傳統價值觀都不待見頹廢,稀罕意氣風發,對前者各種批判,對後者各種鼓吹,其實極不符合人性,也極無智慧。頹廢裏是藏著力量的,可以說是力量的搖籃,繈褓,溫床,發動機。人非鋼鐵,還長著個萬苦之源的靈魂,怎麽可能永遠是向日葵,總有軟弱低落不可自已,以致於要在頹廢的泥沼裏打個滾兒,休息一下放縱一下,再重新上路的時候,對吧。如果從不頹廢,永遠天天向上,早晚有一天,那根弦兒得繃折了。不信,就兔子等著瞧。
頹廢時什麽都不必想,什麽都不必幹,放自己一碼,愛幹嘛幹嘛,想坐著坐著,想躺著躺著,想哭哭,想笑笑,想吃吃,想喝喝,至於凡塵瑣事熊孩子,都先滾一邊兒去。且讓老娘伸伸腿,頹個廢,回頭再算總賬。
頹完就好了。越頹廢,充電效果越好,將來越可以變本加厲地做回向日葵,就像我在朋友圈裏假充大尾巴狼再現過的所有鏗鏘有力勇往直前一樣。
就像我現在這樣。夜裏四點就起床,和麵,準備用自己熬的有機紅豆沙做有機豆沙包。靜了坐,瑜了伽,還一口氣寫了這篇文章。滿心的蕩胸生層雲,一覽眾山小,就等著白天氣吞萬裏如虎,收拾熊娃。
建議你和我一樣,偶爾頹個廢,就像拿大糞給蘿卜施肥,完後,就可以像《少年犯》主題歌裏唱的:我要騎上駿馬,追回失去的年華!
黑巴紮嘿。
喜歡得不知所措。幽默倒地。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