鮮榨時光

我思。我寫。我在。
個人資料
正文

淵野邊的波斯菊

(2017-09-14 17:40:29) 下一個

 

時隔多年,我幾已忘記那小鎮的名字,費了好大勁才想起,它叫淵野邊。

 

 

搬到淵野邊之前,我們定居南城瀨,那是隸屬町田市的小鎮,離新橫濱不遠。在日本的最後幾個月,地震頻仍。惶惶不安中,我們撤離了南城瀨,搬至淵野邊一間號稱能抗九級地震的公寓,心方安定下來。

 

 

淵野邊地如其名,很偏僻,近乎荒涼。下了電車朝公寓走,沿途風光都透著清冷,和溫煦的南城瀨有天壤之別。那條路很長,走很久才能到公寓。公寓坐落在一個極幽靜的所在,周邊花木深深,天黑時出來,滿眼黑魆魆的樹影。午後安頓完畢,出門,穿過一片濃蔭,走下一個土坡,眼前便現出一條河。河很寬,在日本,那樣寬的河並不多。湍湍流水養在高高的堤壩內,頗顯尊貴。

 

 

河岸小徑兩旁,便生滿了波斯菊。

 

 

早知日本人愛波斯菊。在那島國,不管去哪兒,它都是視野中一個尋常風景,就像不管去哪兒,你都會見到壽司的影子。但也和日本人的甕裏乾坤一樣,通常,這花都是一小叢一小叢地栽,仿佛碩大的陶盤內一枚小小的和果子,小巧別致,點到為宜。

 

 

所以我被眼前的花海大大驚呆。

 

 

那是十月,中秋將近,天已微寒,而波斯菊仍如火如荼,仿佛開在夏日的深淵。紅的,粉的,紫的,白的,錯錯落落,星星點點,細長的花莖托著,海藻一樣,嫵媚地搖曳。世間大約再無一種花,如那般的靈動飄逸了。這飄逸來於那花瓣的輕靈,也來於那水草樣的身材。粗短肥圓,都與它不沾邊。纖細高挑,流水行雲,都是它的精髓。天生的風流韻致,天生的顧盼神飛。相較之下,牡丹是肥壯呆滯的,玫瑰是笨重寫實的,就連菊花,也少了幾許輕盈。百花之中,唯它飄飄欲飛,自帶仙氣。凝望隨便哪朵,再由點及麵,望向那波濤起伏的花海,你也會沾了仙氣,勞苦愁煩一掃而空,心中隻剩飄飄搖搖的明媚。

 

 

那個黃昏,漫步那條花徑,我們都寂然無語。無語,是出於對眼底風光的敬畏。十月的風已見輕寒,但隻柔柔地,緩緩地吹。波斯菊夢一般縹緲,填滿心中關於詩意的虛席。流水潺潺,風聲隱隱,而花無聲無息。空氣中飄著淡淡花香,將靈魂拂拭,所有的塵埃都褪去。

 

 

從此我日日盤桓河岸,直至離別前夕。

 

 

其時正迷山口百惠的《秋櫻》。偶然驚覺,秋櫻竟是波斯菊的別名。那是首寫給母親的歌,抒發了女兒在出嫁前對慈母的眷戀之情。歌中唱道:

 

 

淡紅的秋櫻在秋日/平淡的陽光中搖曳/此刻,易哭的母親/在花園中輕咳一聲/露台上相冊打開著/用同樣的話語/一遍遍訴說我幼時的回憶/自言自語般輕輕道來/在這風和日麗的春日/深深感受著您的溫柔/微笑著,您對明天將披嫁衣的我說/無論多麽辛勞/時間都會把痛苦變成笑語/所以不要擔心/沉浸在無盡的回憶中……

 

 

在滿眼秋櫻中聽《秋櫻》,是此生難再重來的經曆。那意境,深邃而悵惘,溫暖而淒清,多年來銘刻心魂。

 

 

也是在那開滿波斯菊的河岸,我們賞了那年的中秋月。那晚的月亮大得出奇,又黃又圓,仿佛純金鑄成,低懸於深藍色夜空,其上的月宮桂樹清晰可辨,是我活至今日,見過的最大一輪滿月。彼時河岸上飄著柔曼的輕紗,所有波斯菊都亭亭於月光中,通體銀輝,恍如一夢。我們在花徑上走出很遠,很遠,直走到另一個城鎮,方才折回。其間數次在花前駐足,望月。惜乎當日無街拍習慣,更無智能手機,是夜風情盡皆飄散於時光的風裏,一絲影像不留。多年後的今天,我隻有像個考古隊員,在往日廢墟中竭力爬梳,以期瑰寶重入眼眸的瞬間。

 

 

我是2001年底離開的日本,離開的淵野邊。自此就再沒見過那麽美的波斯菊了。是以,一生懷念。

 

 

 

 

[ 打印 ]
閱讀 ()評論 (1)
評論
cxyz 回複 悄悄話 文字很有韻致。
登錄後才可評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