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城之戀

《宋城之戀》由作家出版社在中國發行
正文

《宋城之戀》連載之四十一:第二十章 鐵血太原 (下)

(2022-03-28 11:14:40) 下一個

好不容易挨到了天亮,宋軍顧不上吃飯,就立刻拔寨前行。一路上,宋軍不停地遭到金軍騎兵們的襲擾。然而,宋軍的將士們齊心合力,一起向榆次的方向攻擊前進。

到了當天傍晚,宋軍距離榆次縣城隻有二、三十裏。此時,宋軍遭到了金軍的頑強阻擊。金軍從太原的方向不斷增兵前來,新到了幾千騎兵在蒲察斡論的帶領下,不斷地向宋軍發起衝鋒。

種師中和製置司的將官們因為有馬匹,此時已經進入了榆次城內。他聽說宋軍被金軍阻擊在半路上,就同張俊和製置司的副官和參謀們一道商量對策。

張俊建議說,不如現在就率領榆次縣城內的部隊殺出城去,兩麵夾擊,與金軍決戰。對於這個提議,眾人以為過於冒險。他們覺得此時榆次對宋軍非常重要,無論如何也不能丟失。已經進了城的部隊首先還是要確保守住城池。

黃友建議製置司的人重新出城加入宋軍在城外的部隊,指揮著部隊盡快殺到榆次。他自報奮勇去前軍指揮,表示無論如何都要為大軍殺開一條血路。

種師中經過考慮,同意了黃友的建議。眾人來不及在城裏吃飯,就帶領了幾百名將士從榆次縣城裏出來。等種師中回到了城外的部隊當中,才發現情況比原先預料的還要壞。

此時的宋軍,經過了連續兩天的戰鬥,將士們早已精疲力盡,戰鬥力大減。在金軍一隊隊騎兵呼嘯著左衝右突之下,宋軍中的一些士兵開始向後潰逃。這樣脫陣而逃的士兵們其實跑不了多遠。在金軍騎兵苦追下,他們很快就被輕易地斬殺了。

種師中立刻指揮宋軍將士們拚命死戰。他見形勢十分危機,便狠下心來將陣中剩餘的騎兵集合在一起,同衝上來的金軍鐵騎硬對硬地正麵廝殺。刹那間,刀光劍影,戰馬嘶蹄。宋金雙方的將士們如同兩道奔湧的潮水對撞在一起,揚起了漫天的風暴!

這是一場鐵與血的慘烈廝殺,是一場山河為之變色的殊死搏鬥。宋金兩朝的國運,將會因為這場戰鬥的勝負而發生不可逆轉的改變。兩朝各自的將士們,為自己國家的強盛都英勇地拚盡最後的一滴血。

當晚,宋軍頑強地到達了距離榆次縣城隻有十裏的地方,便再也無法前進了。種師中見手下的將士們實在疲憊得無力再戰,在擊退了金軍又一輪的攻勢之後,便下令部隊停止前進,當晚就地安營紮寨。同時,他派人騎馬衝破金軍的攔阻,進入榆次縣城通知城內的張俊,要他做好明日一早帶兵出城接應的準備。

參謀官黃友正率領著前軍的將士們向榆次的方向衝殺,忽然接到了就地宿營的命令,這讓他感到非常不安。之前,他已經仔細地觀察了四周的地形,發現這裏的地勢低窪,三麵都是高坡。一旦金軍傾力來攻,宋軍很可能會三麵受敵。黃友覺得非常不妙,連忙來到中軍,向種師中建議部隊應該一鼓作氣,等殺進榆次縣城後再休息。

種師中聽了陷入了沉思。一方麵他覺得黃友的擔心有道理。可另一方麵,他何嚐不想讓部隊趕快到達榆次,可問題是將士們實在無力再往前攻擊前進了。他必須讓部隊停下來休整一夜,好讓將士們明天能夠重新再戰。於是,他搖頭否定了黃友的建議。

“倘若一定要在此宿營,那就該移軍到旁邊的高地上。”黃友又向種師中建議道。

種師中也明白,宋軍目前的宿營之處是個低窪地,一旦金軍占據了三麵的高坡,居高臨下地衝殺而來的話,將會對宋軍十分不利。可他又擔心,部隊剛剛安好營寨,如果此時突然拔寨而移到別處,很可能會引發混亂。其實,此時已經有不少戰鬥意誌薄弱的士兵們,因為怯戰開始趁著夜色四散逃命了。種師中認為不能在這個危險的時刻移寨,從而使得軍心更加渙散。

種師中覺得,今晚看來金軍不會再來進攻了,不妨就先在這裏住上一夜,反正明天一早部隊又要拔寨起程。於是,他心存僥幸,沒有聽從黃友要他立刻把營寨移往高地的建議。

黃友見自己的建議被拒絕了,心裏十分沮喪。他走出了種師中的大帳,不禁仰天長歎道:“事去矣!”

沒人能猜到黃友是如何知道宋軍大勢已去的。不過,戰局的發展卻不幸被他言中了。

就在當天夜裏,宋金兩軍在榆次的兵力對比,發生了重大的變化。金軍又有兩支生力軍到達了榆次,加入了這場本來膠著在一起而勝負未分的大戰。

原來,金軍在太原的指揮官完顏銀術可,聽說種師中將兵十萬到達了壽陽後,深感金軍前去阻擊部隊的兵力不足。於是,他決定傾其所有,從正在圍困太原的金軍中又抽調了騎、步兵各幾千人,由婁宿率領星夜趕去參戰。同時,完顏銀術可還下令,讓在隆州穀阻擊姚古軍的完顏突合速與完顏拔離速,從其所率的萬餘步、騎中分兵一半,由突合速率領,立即前往榆次加入這場宋金大戰。

金軍的這兩支生力軍於當夜陸續到達榆次境內後,同完顏婁室等人合兵一處,一麵搶占了宋軍營寨三麵的高地,一麵又派兵前去圍攻榆次縣城,阻止城內的宋軍將士們出城接應城外的部隊。

天剛一放亮,金軍的各路部隊便從三麵的高地,以排山倒海之勢,一起向處在低窪地裏的宋軍發起了衝鋒。

衝在最前麵的,正是婁宿從太原城下帶來的部隊。他們以人馬皆披重甲的鐵浮屠為先鋒,首先攻擊了宋軍的右軍。在漫天的刀光箭雨之中,右軍的將士們雖然拚盡全力進行抵抗,可戰陣還是很快就被撕開了,士兵們開始紛紛向後潰退。種師中見狀,急忙從中軍裏抽調一部分將士前去增援,想把被金軍撕裂的缺口堵上。

此時,宋軍的前軍又出現了險情。對前軍發起猛攻的,是突合速率領的從隆州穀趕來參戰的金軍。他們以騎、步兵相結合,瞄準宋軍陝西和河北兩支部隊最薄弱的結合處,發動了不間斷的攻擊。前軍的將士們雖然頑強作戰,但很快就死傷累累,難以再支撐下去。黃友率領著士兵們戰鬥在第一線。他酣戰不退,不幸戰死。

由此同時,宋軍的左、後和中軍也同時遭到了金軍的猛攻,情況萬分危機。不少隻有一息尚存的將士們還依然拚命地死戰,苦苦支撐著不利地戰局。

在這場你死我活的廝殺中,宋金兩軍的將士們都傷亡慘重。戰場上,到處都是橫七豎八將士們的屍體、重傷倒地的馬匹、以及隨地丟棄的兵器與鎧甲。空氣中彌漫的血腥味,濃烈得令人作嘔。鮮血早已染紅了雙方將士們的鎧甲。他們個個兩眼通紅,如凶神惡煞一般地要把對方全殺光。

兩軍戰至中午,宋軍漸漸不支。此時,宋軍不少的弓箭手都已用光了箭矢。在金軍不顧一切的攻擊下,他們的還擊變得越來越弱。一部分士兵們的戰鬥意誌甚至發生了動搖,開始向後潰退。有些人甚至扔下了手中的刀槍,在金兵們追趕下四散逃命。

此時,種師中終於感到大事不好。多年戎馬生涯的經驗讓他明白,自己疲憊無援的部隊,已經無法抵擋住金軍一輪輪持續不斷的攻擊。如果再繼續跟金軍苦鬥下去,他的部隊被徹底擊跨是遲早的事。一旦部隊被擊跨而導致士兵們發生潰逃,他們就必然會遭到金兵們無情的追殺。當務之急,是要先擊退金軍正麵的衝鋒,然後再爭取快速擺脫金軍。

於是,種師中組織了餘下的所有力量,全力發動了一次反擊。在宋軍隆隆的戰鼓聲中,戰陣中所有還能夠再戰的人們,一起向前拚殺。

在這場鐵與血的碰撞當中,宋軍的將士雖然拚盡了全力,卻還是沒能擊退那些騎在高頭大馬上驍勇無比的金兵們。隨著戰鬥的進行,宋軍的戰陣被金軍撕來的裂口越來越多,到最後終於發生了崩潰。

種師中見戰局的失利已無法挽回,隻得下達了向壽陽撤退的命令。這時,榆次縣城也被金軍攻破了。張俊隻好帶領殘餘的部隊從城裏退出,追趕上了種師中所率領的大隊人馬。

宋軍且戰且退,隊形變得淩亂不堪。在人馬交雜的混亂中,無數宋軍的將士遭到了金兵們的斬殺。

宋軍陣中的那些傷兵們,麵對如凶神惡煞一般撲上來的金兵們更是毫無還手之力,他們被洶湧而來的潮水無情地吞沒了。王序禮不久前才剛救治的那兩名傷兵,很快就喪身於金軍的屠刀之下。

可憐那位新婚剛不久的年青士兵,在其後的許多年裏,他的妻子都不知道自己的丈夫早已命喪沙場,依舊苦苦地等待著他的歸來。正所謂:可憐無定河邊骨,猶是春閨夢裏人。宋金兩朝的這場戰爭,給兩朝的民眾們帶來了無數人間的悲劇。

種師中帶領著麾下最精銳的將士們殿後,同從背後追殺上來的金兵們反複拚殺。當他率軍行至壽陽和榆次交界處的殺熊嶺時,天已經完全黑了下來。殺熊嶺距離榆次有六、七十裏,此時金軍的追擊完全停止了。種師中於是決定當晚在此過夜。

宋軍的將士們同金兵們酣戰了一天,還沒有來得及吃東西,他們一個個饑餓難忍、疲憊不堪。可是,由於軍中本來就已經乏糧三日,再加上部隊在白天與金軍的戰鬥中又曾丟失了部分的軍糧,缺糧的問題變得更加嚴重。當天晚餐時,宋軍的將士們每人僅能分到一勺黑豆。

種師中清點了餘下部隊的人數,殘存者已十無二三。種師中知道已無力回天。他將剩餘的殘兵們重新編隊,並收整了軍械物資,做好第二天與金軍再戰的準備。同時,他開始遣散仍然跟隨著部隊的文官以及各司的參謀們,要他們離開部隊各自往東逃命。

王序禮正是在這個時刻離開部隊的。他臨走時,種師中將統軍司的虎符交給他,讓他務必把虎符帶回京城,交還給樞密院。

第二天清晨,金軍再次派出重兵,對宿營在殺熊嶺的宋軍將士們發動了新一輪的攻擊。

其實在前一天的晚上,金軍就從俘虜的口中探知了宋軍缺糧少食、無力再戰的情況。因此,他們集中了最精銳的將士,在完顏活女率領下,向殘存的宋軍發動了最後的猛攻。

種師中雖然麾下的將士已不多,但他依然帶領身邊的將士們同金軍苦鬥,自卯至巳,死戰不退。當看到金軍的騎兵們如潮水一般的湧上來後,種師中下令神臂弓手們發射完所有的箭矢。頓時,弩箭如飛蝗一般朝著金兵們射去,終於又一次將他們的衝鋒擊退。

金兵們退走之後,立了功的神臂弓手們紛紛找種師中請求犒賞。種師中讓人收攏了尚存的隨軍犒賞物資,卻隻找到了數十枚銀碗,根本不夠用來犒賞士兵們。

那些士兵們見狀,全都憤憤地散去。此時,宋軍的士氣與鬥誌變得十分低落。一些將士不願意再繼續死戰,紛紛扔下武器,離軍潰逃。

到最後,種師中的身邊隻剩下了幾百名親兵。這時,一名親兵牽來了一匹名馬給種師中,要他趕緊騎上突圍而去,但是種師中卻拒絕獨自偷生。

過了不久,完顏活女率領著金軍又一次圍攻過來。種師中身中流矢,依然頑強死戰。他身被數創之後,力竭而死。

宋金兩朝在太原城郊的這場血戰,由於對兩朝其後的命運至關重要的,因此許多的史書中都有記載。

《宋史》裏對此戰的記載有多處。比如:“知樞密院事許翰誤信金兵將退,強令種師中出師,解太原之圍。其軍至壽陽之石坑,遭金軍襲擊,五戰三勝,進抵榆次。因製置使姚古等失期會師,陷入金軍重圍,種師中帶傷力戰而死。”

又比如:“(黃友)進直徽猷閣、製置司參謀官,同種師中解太原圍。友遣兵三千奪榆次,得糧萬餘斛。明日,大軍進榆次十裏而止,友亟白師中:地非利,將三麵受敵。論不合,友仰天歎曰:事去矣!迨曉,兵果四合,矢石如雨,敵益以鐵騎,士卒奔潰。”

再比如:“ 金人攻太原,城守,命製置副使種師中往援,屯榆次。金人以數萬騎壓之。(張)俊時為隊將,進擊,殺傷甚眾,獲馬千匹,請乘勝要戰。師中以日不利,急令退保。金人諜俊計不行,悉兵合圍,攻益急。榆次破,師中死之。”

《三朝北盟會編》中的記載也有多處。比如:“初師中約姚古、張灝兩軍俱進,師中屯於榆次之境,而古、灝不至。甲戌,金人婁宿悉兵來攻右軍,右軍先潰,前軍亦奔,師中率麾下死戰,自卯至巳,所餘才百餘人,身被數槍,裹瘡力戰,又一時而死之,年六十八。”

又比如:“胡騎四集,官軍潰散。公獨與親兵、小校數百搏戰。左右以名馬援公,請俱遁去。公謝之曰:吾大將也。事至於此,不當求生,爾曹亟去,無攖賊鋒。公遂力戰而死。”

《靖康傳信錄》中記載說:“師中進次平定,乘勝複壽陽、榆次諸縣,不設備,有輕金人之意。又輜重、犒賞之物,悉留真定,不以從行。金人乘間突諸軍,以神臂弓射卻之。欲賞射者,而隨行銀碗隻十數枚,庫吏告不足而罷。於是士皆憤怒,相與散去。師中為流矢所中,死之。”

《封紙編年》中記載說:“先是,師中被詔以兵裹送大金令歸。至大名府,複被詔以所統兵救援太原,遂自天長發平定軍。至壽陽縣,凡數百裏間未嚐見一金人。師中以為金人知師至悉巳遁去,而我師肆行未嚐被堅執銳,五兵之具悉委傔負之將。至石坑,有報前軍已到石橋,至太原止二十裏。中軍至石坑,軍壘未屯,有報榆次縣路金人賊馬將至,師中曰:必金人殘零將歸者,令後軍去收捉。轉刻之間,金人大至,我兵未措手間,鐵騎來衝,奔潰被傷不可勝數。師中遂歿,幸脫兵將十無二三矣。”

《金史》中的記載也有多處。比如:“宋製置使姚古率兵至隆州穀,突合速與拔離速以步騎萬餘禦之。種師中兵十萬據榆次,銀術可乃召突合速,使中分其兵而還,與活女等合兵八千擊敗之,斬師中於殺熊嶺。”

又比如:“五月辛未,宋種師中以兵出井陘。癸酉,完顏活女敗之於殺熊嶺,斬師中於陣。”

按宋朝原來的計劃,姚古、種師中和張灝應該三軍分道俱進,共解太原之圍。那麽,由姚古和張灝所率領的那兩路宋軍為何遲遲不到呢?

姚古作為西軍中的名將之一,用兵非常謹慎。他在接到朝廷要他援救太原的命令後,立即從隆德府出兵。當大軍行至隆州穀時,遭到了由完顏突合速與完顏拔離速所率領步、騎混合的部隊阻擊,雙方一直纏鬥不止,耽誤了大軍的行程。

不久,種師中派來聯絡的使官到了姚古的軍營,請他立即趕赴太原支援。此時,種師中在太原同金軍激戰正酣,完顏拔離速為了分兵前去參戰,便故意散布出謠言,說西路軍的主帥完顏宗翰正親率金軍的主力奔往太原。姚古的手下有一員將官名叫焦安節,此人中了完顏拔離速的疑兵之計,把完顏宗翰要去太原的假情報報告給了姚古。姚古聽後十分猶豫。他不僅沒有立刻馳援太原,反而讓他的部隊向後撤退。

金軍采用各個擊破的戰術,在將種師中所部擊潰之後,主力從容回師前來迎戰姚古、張灝兩軍。五月十九日,金軍在祁縣以東的盤陀同姚古所部相遇。雙方經過了數日激烈的交戰後,姚古所率領的部隊被擊敗,被迫退守隆德府。

小將張灝並沒有因為他的父親張純孝被困太原而拚死前往馳援。在同金軍遭遇後,他同樣逡巡不前,未能如約與種師中在太原會師。

《宋史》中對此記載說:“古進兵複隆德府、威勝軍,厄南北關,與金人戰,互有勝負。太原圍不解,詔古與師中掎角,師中進次平定軍,乘勝複壽陽、榆次等縣。朝廷數遣使趣戰,師中約古及張灝兩軍齊進,而二人失期不至。師中回趨榆次,兵敗而死。金人進兵迎古,遇於盤陀,古兵潰,退保隆德。詔以解潛代之。古之屯威勝軍也,帳下統製官焦安節妄傳寇至以動軍情,既又勸古遁去,故兩郡皆潰。”

至此,宋朝對太原的這次援救行動完全失敗了。由於三路大軍之間沒能很好的協調,宋軍在總兵力占優的情況下被金軍各個擊破,不僅沒能完成救援太原的任務,反而損兵折將,大敗而歸。

後來,宋朝追究這次兵敗失職人員的責任,姚古因救援太原不利,被貶去嶺南廣州。畏縮怯戰的統製官王從道、副統製張師正等人伏法認罪,後被朝廷所殺。統製官焦安節妄傳軍情,在宋朝第三次援救太原之前,被李綱斬首祭旗。

後人在評說宋朝這次援救太原失敗的責任時,也有一種說法是種師中輕敵冒進。說當種師中行至威勝軍時,誤聽謠傳說金軍已從太原城下撤走了。他擔心姚古先趕到太原,於是讓大軍由原來的日行四十裏改為日行八十裏,以致中了金軍的重兵埋伏才致使兵敗。

《林泉野記》中記載說:“及虜再圍太原,詔諸將解圍。古及種師中聞虜兵少,不知其詐也。於是各率兵數萬,約古出河東、師中自河北,日行四十裏赴太原。古至威勝軍,師中慮古先到成功,乃日行八十裏。虜諜知,以輕兵拒險,使古不得進。以重兵迎師中,至榆次縣相遇,大戰,師中死之。後數日,古遇虜於盤陀,兵皆潰。”

在種師中兵敗之後,他所率的部隊中有許多將士潰散而逃,一部分退回了平定軍,還有一部分流落到了山林。由於他們當中大都是職業軍人,宋朝後來陸續收攏了這些離散的將士。除了把其中的一些將官降職處置外,其餘的大都編入了新組建的部隊。

對於種師中英勇的戰死,宋欽宗非常傷心。後來,當種師中的侄子種沔帶著他的棺柩來到京師時,宋欽宗親製祭文,稱讚種師中生前“籲嗟虎臣,公爾忘身。”他還派內侍前去吊唁,追贈種師中為鄉德軍節度使,開府儀同三司;後又追贈他少師,並提拔了他的子孫族屬共二十幾人為官。

 

原野之上,一輪滿月緩緩地從地平線升起,悄然爬上了枝頭。

荒野間的小樹林裏,一個孤獨的人影正在一棵樹下生火取暖。他的手有些哆嗦,好不容易才打著了火石。

微弱的火星,點燃了聚攏在一起的一小束幹草。那人對著那束幹草拚命地吹氣,終於讓幹草燃起了火苗。他趕緊將那束幹草放在一堆搭好的小樹枝的下麵,再蹲下來側著頭拚命吹氣。終於,這一小堆柴草開始燃燒了起來。

那人又把幾根撿來的粗樹枝架在那堆柴草上,等著火苗慢慢地竄上來,發出了劈劈啪啪的聲響。然後,他將一個破爛的鐵碗架在燃燒的薪柴上。碗中盛的是他剛從附近的小溪裏打來的清水。他又取過來一個小的布袋,小心地把袋中最後的一點黑豆倒進了碗裏。然後,他在火前坐了下來,等著水慢慢地把碗中的黑豆煮熟。

飄閃不定的火苗漸漸地大了,火光映照在那人的臉上,原來是王序禮。此時,他正在逃回京城的路上。

火光下,王序禮的頭發亂如蒿草,臉色冷如玄冰。他的眉頭緊縮著,眼裏布滿了血絲,顯得非常憔悴。他身上的衣衫不僅襤褸破爛,而且如果仔細去看,還能發現上麵沾染的著早已幹涸的斑斑血跡。

王序禮看上去像是一個在饑荒年代中逃荒要飯的人。所不同的是,他雖然飽受磨難,卻並沒有灰心喪氣。他隻是感到孤獨,心中正有千頭萬緒,卻無人聽他傾訴。

王序禮抬起頭,仰望著天邊的那輪圓月。不知怎的,今晚的月亮,在他的眼裏顯得有些異樣。

此時,月亮的邊緣隱約地泛起了一絲血紅,並且顏色愈來愈濃,儼然形成了聚圍之勢。才不過短短的一刻,天上的那個銀盤就變成了一輪碩大的血月。暗紅的血色溶進月光裏,像是被在戰場上無數死去的將士的鮮血所浸透。大地之間的萬物,便因此披染上了一層悲壯的血色。

在種師中戰死的前天夜裏,王序禮逃離殺熊嶺,一路向東奔跑。在路上,他遇到了敗退下來的幾名宋軍士兵,便同他們結伴而行。然而,他們還是沒有跑贏追殺而至的金軍。第二天晚上,他們便被幾個金軍的騎兵們追上了。

那一次,王序禮離死亡很近。要不是那幾名宋軍將士拚命反抗,同金兵們搏鬥在一起,他是根本無法逃脫的。

不過,王序禮卻十分幸運。他趁金兵們不注意,乘著夜色連滾帶爬地躲進了路邊的一簇草叢裏。他趴在稠密的灌木後麵,目睹了那幾名宋軍將士們慘遭金兵們的殺害。其中的一名宋兵手上根本沒有武器,卻也被金兵逮住後用刀劃開了肚子。他在臨死前所發出的淒厲的喊叫,讓王序禮永遠無法忘記。

金兵們在殺死了那幾名宋軍將士後,還對僥幸逃走的宋人進行了搜索。有好幾次,金兵們的馬蹄離王序禮蜷伏的地方不過隻有十幾尺之遠。就連戰馬粗重的喘氣聲,王序禮都聽得一清二楚。然而蒼天保佑,他最終還是躲過了金兵們的搜殺,撿回了一條命。

王序禮不光活著,連種師中交給他的兵符也沒有丟掉。那個兵符被他包在一個小布包內貼身揣著。後來,王序禮再也沒找到伴兒,隻身一人往京城的方向奔走。他身無分文,沿途靠要飯和隨身帶的一小袋黑豆充饑。

一路上,王序禮走過了不少宋朝的州縣,親眼目睹了這場戰爭給中原的民眾帶來的災難。在女真人殘暴的蹂躪下,原來繁榮富饒的中原大地上,有多少個城郭毀於灰燼,又有多少個生靈慘遭塗炭。無數的家庭因此而家破人亡、妻離子散。每當他想起這些,想起那些英勇頑強、戰死在沙場的宋軍將士們,他的內心裏就充滿了對女真人的仇恨和對宋朝死難者的悲哀。

這些仇恨和悲哀是如此之沉重,曾經無數次要把王序禮壓跨。但是,有一個堅定的信念始終在支撐著他,讓他一定要活著回到東京。那就是他尚未完成的使命:種師中交給他的兵符,他必須把它安全地帶回東京。除此之外,他還要把在軍中的所見所聞,上報給朝廷,讓他們了解同金朝這場戰爭的殘酷性。當然,在支撐著他活下來的信念當中還有另外關鍵的一個:他的父母和妻兒正在家中等待著他的歸來。為了他們,他必須要活下來,他一定要再見到他們。

鐵碗裏的水不知在什麽時候已經煮開了,幾十粒黑豆在冒著熱氣的沸水中翻騰著。王序禮用一段小樹枝攪動著碗中的黑豆,碗裏發出的飯香讓他的胃急劇得痙攣起來。他已經一整天沒有吃東西了。有了這碗黑豆湯,他堅信自己就能活著回到京城。

這時,天邊的那輪月亮已經升上了高空,玉盤中的血色早已完全褪盡,露出了銀白而無邪的光芒。這個曾被天狗無數次吞食、又無數次吐出的月亮,千百年來目睹了人世間多少的變遷與滄桑。此刻,這輪明月又如鉛華洗盡,涅槃重生,顯得光芒四射、華美絕倫。

王序禮被明月的光芒沐浴著,心中重又點燃起了生活的希望。

 

回來再說東京城內,自從徐玉婉從應天府返回後,時常想起在船上遇到的那個道士所贈的偈語。她不知道這“新”和“清”的兩字偈語中,究竟帶有何種的點化與暗示。

徐玉婉依照道士所言,每日在心裏默誦這兩字偈語。可是,她並不清楚趙卓是否也會如自己這般,時常地去念誦偈語。

一日,當她又把玩起這兩塊玉牌時,突然心念一動,想起:這玉牌恰好是一對兒,上麵卻沒有任何刻字和雕花。不如就把這“新”和“清”的兩字偈語分別刻在上麵,一塊兒留給自己,另一塊兒送給趙卓。好讓他每天都能看到玉牌,才不會忘去念誦偈語。

主意已定,徐玉婉於是帶著兩塊玉牌,來到京城中的一家有名的玉石店。這家店名叫“玉玲瓏”,開在橫街的長慶樓上,乃是專營玉石的老字號。店裏不僅出售玉石和玉器,還雇有幾位擅長碾玉的玉匠,專門按客人特殊的要求碾製玉器。

徐玉婉拿出兩塊玉牌,請玉玲瓏裏的玉匠師傅,把“新”和“清”兩個字分別碾在玉牌上。按規矩,她先付好了所需的定金。

黃金有價玉無價。古人沒有現代的金剛砂輪,又是如何製作出精美細膩的玉器呢?

原來,古人製作與雕琢玉器的方法與現代不同,靠的是“碾玉砂”。碾玉砂是一種天然的金剛礦石,經搗碎篩選後可以製成沙礫。人們常說的“他山之石,可以攻玉”,講的就是碾玉砂的強度很硬,可以用來碾磨玉石。

玉匠在對玉石進行碾磨時,通常要使用一種叫旋車的工具。旋車上裝有圓盤形的紮碢,紮碢底部軋杆的尖頭上鑲有碾玉砂。在碾玉時,玉匠通過腳踩踏板帶動紮碢快速地旋轉,從而使軋杆尖頭的碾玉砂反複去摩擦玉石的某個部位,從而通過對玉石的碾磨去進行雕琢。手工碾玉是個非常費工費時的活,其碾法如刻,工致之極,相應的技法現今早已失傳。

轉眼幾天過去了,徐玉婉又來到了長慶樓的玉玲瓏,將工錢全付清了,取回了碾好的一對玉牌。

徐玉婉剛走出了店門,便憑欄而立,迫不及待地拿出了那對兒玉牌,仔細地端詳了起來。

隻見“新”和“清”兩個篆字,被分別刻在兩塊兒玉牌上,顯得十分古樸和雅致。這兩個字中,究竟包藏著何種不為人知的秘密?徐玉婉仔細地查看著字上的每一處細節,似乎想讀懂那個連接著今世與來生的故事。

在屋外陽光的照射下,那兩塊青碧色的玉牌顯得格外得通透豔麗、水頭十足。徐玉婉把兩塊玉牌拿在手裏,對著陽光看了好久,又在手中揉搓了半天,這才心滿意足。

徐玉婉心想:這兩塊石頭,不知道是來自哪座深山,又經過多少年冰河的洗刷,才會變得如此瑩潤無暇。它們有幸被人采集到後,再交給玉匠師傅細心地切割、碾磨,好不容易才到了趙卓的手裏,又被他送給自己收藏。這個輾轉的故事,本身不就是一段奇妙的緣分麽?

如今,一對玉牌已經碾磨好了,接下來便要考慮如何將“清”字的玉牌交給趙卓。這個問題比較棘手。自己現在就送到趙府?似乎有些突兀。要不讓鍾韻兒幫忙送過去吧?可又該以何名義呢?徐玉婉一時犯了難。

徐玉婉正想下樓,抬頭卻看見玉玲瓏的旁邊,便是一家酒樓,名叫“月朦朧”。她心想,一邊是“玉玲瓏”,一邊是“月朦朧”,對仗地好生工整。不妨就進這月朦朧裏小坐一會兒,把這件事好好地想想清楚。

於是,徐玉婉便進了月朦朧。溫酒獨酌、三杯兩盞之後,她眼前的一切,便真的變得朦朧了起來。

正是:玉玲瓏、心潮起,月朦朧、情愫生。徐玉婉喝得微熏似醉,銀眸黯淡。那欲說還休的思念,讓她感到了心都在沉淪。

想那趙卓,待人若即若離、忽冷忽熱,讓人著實捉摸不透。莫非真如那道士所言,自己跟他是被前世的宿怨所累,才致耽擱了今生?莫非今世的情緣,注定將會是落花流水,無果而終嗎?

可這一段情緣,卻又是因誰而生?又能怪得了誰?誰是誰的眷戀?誰又是誰的救贖?要怪隻能怪自己咎由自取,要怨隻能怨自己作繭自縛。

難道不是因為自己,愛得如著魔一般,飛蛾撲火似地投向那熾熱的愛情漩渦?俗話說:慧極必傷、情深不壽。正是內心中那難以抑製的渴望和躁動,才讓自己變得如此失魂落魄、身心俱疲。

徐玉婉默默地坐著,把一對玉牌並排擺在麵前,仔細地又端詳了半天。直看得她,愁眉不展,心碎滿地。她忍不住端起了酒杯,把杯中的酒喝了個幹淨。

徐玉婉此時的心境,正有柳永的一首《風棲梧》寫得最好。其詞曰:

        佇倚危樓風細細,望極春愁,黯黯生天際。草色煙光殘照裏,無言誰會憑闌意?

        擬把疏狂圖一醉,對酒當歌,強樂還無味。衣帶漸寬終不悔,為伊消得人憔悴。

 

同一天的夜裏,鍾韻兒卻做了一個光怪離奇的夢。

鍾韻兒清楚得記得,那是一個帶有顏色的夢。夢裏麵五光十色,變幻奇妙。

起初,鍾韻兒夢見自己走在一潭碧綠的池水旁。有一條蜿蜒的小路,順著波光蕩漾的池水,幽深地向遠方伸展。她象是被一種神秘的力量所引領,不由自主地沿著這條小路朝前走著。雖然是獨自一人,她卻絲毫沒有感到害怕,反而覺得心中有一種漂浮不定的幸福感。

在光影迷離的夢境裏,鍾韻兒看到了水池中的蓮花,大朵大朵豔麗地盛開著。碩大的荷葉和葉間的蓮花隨風搖擺,婀娜多姿地翩翩起舞著。

在那條小路的最深處,有一間木屋。鍾韻兒上前輕叩屋門,可裏麵卻靜悄悄地沒人答應。她猶豫了片刻,便試著推了推門。咦!原來門隻是虛掩著。

鍾韻兒邁進了那間屋子,立刻便聞到了一種熏香的氣息。清新而淡雅的香味直鑽進了她的心脾,讓她感到了歡愉和沉醉。屋裏麵紅彤彤的一片,所有的家具擺設,都被籠罩在和著喜氣的光芒之中。

這究竟是在何處?鍾韻兒猜測著。

她舉目四顧,想看清楚屋裏麵的一切。可是,那片紅彤彤的光芒卻不知是被誰攪動了,變成了模糊一團。在光芒即將消逝的那一瞬間,鍾韻兒隱約地看到了紅蠟燭、紅幔帳,紅……

一雙手突然從背後蒙住了她的雙眼。鍾韻兒一驚,拚命地想把那雙手扳開。

就在那一刻,她從夢中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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