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城之戀

《宋城之戀》由作家出版社在中國發行
正文

《宋城之戀》連載之三十九:第十九章 春遊應天府 (下)

(2022-03-14 15:29:17) 下一個

傍晚時分,四個人又來到了舒武立的家。今天不僅舒母在,舒武秀和她的丈夫周全也都在。

舒武秀和周全見趙卓他們來了,連忙過來跟他們親熱地打招呼。

舒武秀雖然有孕在身,臉有些浮腫,但能看出之前是個眉清目秀的女子。此時,她已快要臨產,肚子高高地隆起,讓她的腰不得不有點誇張地挺直。盡管如此,她依然勤快地和母親一起包好了一堆餃子。

周全的個子不高,麵目白淨,一副南方人的模樣。他跟四位客人寒暄了一陣,便說已在城裏的一家店裏定好了幾樣本地的特色菜,正要自己去取,然後就告退出了門。

舒武秀和眾人邊聊天邊包餃子。等餃子都包好了,舒武秀進到廚房裏,燒開了水後將餃子下鍋。時間不長,鍋裏的餃子開始翻騰了上來。舒武秀剛加了一道冷水,鍾韻兒就進了廚房。

“武秀姐,讓我來做吧。”鍾韻兒誠懇地要求說。

舒武秀看著鍾韻兒笑著說:“你這富貴人家裏長大的姑娘,琴棋書畫自不待說。這煮餃子的事,你也會嗎?”

鍾韻兒笑了笑,不好意思地說:“實不相瞞,餃子我還真沒煮過,正好同你學一學。”

“這個簡單。”舒武秀說:“先把熱水燒開了,把餃子下到鍋裏。等水再開了,餃子浮上後,便加一道冷水。如此反複三次,餃子就熟了。”

鍾韻兒點了點頭,說:“如此說來則不難。不如就讓我來,你回堂屋休息去吧。”

舒武秀聽了,隨口說道:“不礙事,等把這鍋餃子煮好了不遲。第一道水才剛加不久,餃子還是生……”

舒武秀的那個“生”字還沒說完,就感到下體一陣疼痛。這陣痛來得不僅突然,還也很猛烈,疼得她臉都有些扭曲了。她還沒來得及喘一口氣,又一陣疼痛又來了。舒武秀的身子一軟,當即便坐在了地上。

“武秀姐,你怎麽了?”鍾韻兒驚慌地問。

其實,鍾韻兒已猜到了舒武秀是要生了,可她對女人生產之事一無所知,懵頭懵腦地不知道將要發生什麽。鍾韻兒蹲下來想把舒武秀拽起來,卻哪裏拽得動?她一邊替舒武秀擦去額頭上的虛汗,一邊帶著哭腔問:“武秀姐,快告訴我,我該如何幫你呀?”

舒武秀知道鍾韻兒沒有經驗,便趁著陣痛的間隙,揮了揮手對鍾韻兒說:“我要生了,快去把我母親叫來……”

鍾韻兒趕忙跑出廚房,奔進堂屋裏,驚慌失措的報告說:“武秀姐要生了,都快過去幫她呀。”

舒母、徐玉婉、趙卓和文濤四人正說著閑話,聽了連忙起身隨鍾韻兒進了廚房。他們七手八腳地把舒武秀扶起來,挪到了堂屋。然後移開了桌凳,在地上鋪了一張涼席,讓舒武秀躺在上麵。

舒母一邊安慰著在妊痛中大口喘氣的女兒,一邊叫過文濤來,讓他去央求鄰居到城東頭,找來管接生的吳婆。文濤聽了吩咐,趕緊跑了出去。鍾韻兒膽小見不得血,嚇得躲回廚房裏接著煮餃子去了。徐玉婉打來了一盆清水,幫舒武秀擦拭著臉上的虛汗。趙卓雖是空著兩手,可惜幹著急卻幫不上忙,隻好一個人在堂屋外踱步。

又一陣妊痛來了,舒武秀的呼吸更沉重了,不時被疼得禁不住地呻吟起來。

舒母低頭看了看,見才過了這麽一會兒功夫,嬰兒的頭頂都看見了,心說這真是個急性子的孩子。她一邊握著女兒的手,一邊鼓勵著她說:“秀兒,看見娃兒的頭了,你再使使勁!”

一陣陣的妊痛,讓舒武秀感到渾身無力地如虛脫一般。她緊咬著牙,深吸了一口氣,用盡下體的氣力使勁一擠,疼得她又大聲地呻吟了起來。隻見嬰兒的頭又往外出了半寸,連頭上的毛發都看得一清二楚楚。

在母親的鼓勵和安慰下,舒武秀一次次的使勁,想把肚中的嬰兒排出體外。她感到自己的下肢有些麻木,象是不聽自己使喚似的。她在分娩的陣痛中間,拚命地用力擠送,想盡快地讓孩子來到這個世界。

徐玉婉把巾布在水盆裏粘濕,不斷地幫舒武秀擦著汗。以前,她從未見過女人分娩。此時,她的心情既緊張、又興奮。她見舒武秀平躺在席子上有些不舒服,連忙去找了一個軟枕,顛在她的頭下。

此時,嬰兒的頭都出來了一小半。舒母用手緊攥著女兒的手,再次鼓勵她說:“秀兒,再使點勁,娃兒就要出來了。”

又一輪的陣痛襲來,舒武秀大口地喘著氣。她等陣痛過去,然後再次用力,向外排送著肚裏的嬰兒。隨著她幾次的努力,嬰兒的頭全露了出來。

舒母從外麵用手捧住那個嬰兒弱小的頭顱,心裏明白等不到吳婆的到來了。她輕輕地抹去嬰兒嘴邊的一小塊兒血跡,安慰虛弱的女兒說:“娃兒的頭出來了。秀兒,你再忍一忍,就快完了。”

舒武秀又喘息了一陣,便又一次拚盡氣力,使勁地把嬰兒向體外排送。在陣痛中,她開始感到嬰兒正一點點地離開她的身體,就如同從她的身上掉下來一塊肉兒。她的下身疼痛極了。可別管多痛,她都要生下一個健康的娃兒,讓舒家能有一點骨血傳承下來。

隨著再一次使勁,舒武秀終於感到嬰兒從她的體裏滑出。在一刹那間,她的身體變得空虛和輕鬆,她甚至感到了一絲驚詫和擔心。然而,她很快就聽到了一聲嬰兒的啼哭。對剛才還在疼痛裏掙紮的舒武秀來說,這一聲啼哭是世上最美的聲音。

“好了,秀兒。你先不要動。”舒母一邊擦拭、清理著嬰兒身上的血跡,一邊從徐玉婉的手裏接過剪刀,利索地剪斷連接著嬰兒和母體的臍帶。

剛從媽媽的肚子裏出來的嬰兒,眉眼俊俏,鼻子嘴巴長得有模有樣的,頭頂的毛發黑黑的,和舒武立剛出生的時候一樣。再朝下身看,還帶著一個小物件。舒母高興地笑了。

“哎呀,是個男嬰!”徐玉婉湊過來,一邊端詳著剛出生的嬰兒,一邊興奮地叫道。她頭一次見證和領悟了一個新生命的誕生,既緊張擔心,又充滿好奇。不知怎得,徐玉婉的臉上也都是汗,可心裏真替舒家的人高興。

“恭喜武秀姐當娘了!恭喜伯母當外祖母了!”徐玉婉連聲的道喜說。

剛生完孩子的舒武秀非常虛弱,她從母親的手裏接過擦洗包裹好的嬰兒,仔細地端詳著自己的孩子。她感謝上蒼對自己的眷顧,讓孩子平安地降生到這個世界。

鍾韻兒和趙卓聽說孩子降生了,全都興奮地圍過來,一邊傳看著嬰兒,一邊向舒家的人道喜。鍾韻兒趕忙又去燒了熱水,給嬰兒擦洗了一遍,再拿幹淨柔軟的布包好。

母子全都平安,舒母極其高興,她立刻吩咐趙卓去做件事:把後院養的那隻老母雞殺了,給女兒燉雞湯補養身子。

趙卓得了話,立刻去後院捉雞。按理說,使慣了大刀的趙卓要殺隻雞該不算件難事。可之前他從未宰過雞。因此,他殺雞的辦法不是把雞的脖子用刀劃開放血,而是非常暴力地在雞脖子上來一刀,齊生生地將雞頭剁下來了事。

沒過多久,文濤領著接生婆到了。周全取好了菜,也前後腳地進了門。他們驚喜地發現嬰兒已經降生了,都誇這個娃兒懂事,不讓娘多受一點苦,才這麽快就從娘的肚子裏出來。

吳婆說了一番好話,領了賞錢就走了。周全燒上熱水,把那隻母雞燙了,拔了毛再剁成小塊兒,拿慢火燉起了雞湯。

眾人重新擺好了桌椅,鋪上菜蔬,端上煮好的餃子。舒家的大喜事,讓趙卓一行人趕上了。大家歡歡喜喜地圍坐在一起,一邊吃著餃子,一邊說笑個不停。

周全見見隻是自己出去取菜的那會兒功夫,兒子就平安地降生了,心裏甭提有多高興了。他一邊咧著嘴笑,一邊又想起了一件事,便對自己的媳婦和丈母說:“這個娃兒,就讓他姓舒吧。我和爹娘都商量過了:如果生的是個男娃兒,就讓他姓舒,好讓舒家的香火傳下來。以後再生的娃兒姓周就好了。”

親家的人如此關愛通達,讓舒家母女倆十分感動。舒母對周全連聲稱謝,她把娃兒抱在懷裏,一直舍不得放下。

“娘,給娃兒取個啥名?”舒武秀望著睡熟的兒子,輕聲地問。

“名兒麽,我已想好了。”舒母不慌不忙的說。“按舒家的家譜,國、泰、民、安、 萬、世、永、昌、宗、德、儀、正、 文、武、雙、興,中間的這個字應是個‘雙’字。這個孩子,既是舒家的血脈,也是周家的骨肉,不如就取個‘承’字。舒雙承,是取舒家和周家兩家人傳承之意。”

眾人聽了,都連聲稱好。趙卓等人飲酒歡慶,其樂融融,一直玩到了月上枝頭,才同舒家的人告別而歸。

 

第三日上午,趙卓四人起得很晚。他們在城裏又閑逛了一回,在街上買了些禮品,又包了一封銀子,做為賀禮送到舒家,祝福他們喜添貴子。因為明天一早四人就要啟程返回京城,他們和舒家的人互道珍重,依依惜別。

此時,趙卓四人和舒家的人都不知道:塵緣未了,因果有報。在後來的歲月裏,他們之間又發生了許多悲歡離合的故事。此為後話。

四人從舒家出來,又在街上玩一直到申時,都覺得倦了,便回客棧想好好休息。不料,他們剛到客棧,店小二就交給趙卓一份請柬,說是應天府的官差送來的。

趙卓打開請柬一看,正是知府牟鴻時寫給他的。請柬中說了一些對趙卓頗為想念之類的客氣話,最後邀請他當晚務必前來府上赴宴。

趙卓看完了請柬,知道不能不去。他見天色不早了,就連忙叫上文濤,兩人各自換上袍服,帶上從京城給牟知府捎來的禮物,徑奔府衙而去。

徐玉婉和鍾韻兒先是在客棧裏各自小睡了一會兒,起來後用了晚繕,又坐在院裏說了一回話。徐玉婉覺得困了,便先回房休息。鍾韻兒非要等著文濤回來。她左等右等,卻始終沒見到文濤和趙卓回到客棧。到了快半夜了,鍾韻兒見兩人還不回來,也隻得回屋去睡。

 

第二天清晨,徐玉婉和鍾韻兒早早地就起床了。這次從東京來應天府城,到此前後已有五、六天了,兩人都有點想家。她們收拾好了行裝,在屋裏等著趙卓和文濤來敲門。

兩人等了半晌,也不見文濤或趙卓前來。鍾韻兒於是出去找文濤。她走了半天,也不見回來,這讓徐玉婉覺得非常納悶。

徐玉婉等得不耐煩了,便出屋前去查看。她剛走出屋子,就見到鍾韻兒正趴在院裏杏樹下的石桌旁,象是在低著頭抽泣。

徐玉婉的心中一緊,急忙上前問鍾韻兒:“出了何事,讓你在此啼哭?”

不料,經徐玉婉這一問,鍾韻兒頓時嚶嚶地哭出聲來。她的肩膀一聳一聳的,看上去十分傷心。

鍾韻兒雖然外表柔弱,平時內心卻很堅強。她如此傷心地哭泣,還真的不常見。徐玉婉有些著急了,連忙問:“到底是因何事?莫非是文濤欺負你了?”

鍾韻兒聽徐玉婉提到了文濤,哭得更凶了。她的口中含糊不清地說:“正是文濤,他……變了心!”

徐玉婉聽了鬆了一口氣。兩人昨天還黏乎乎地分不開,文濤不可能這麽快得就變心了,一定是兩人在鬧別扭罷了。

徐玉婉撫著鍾韻兒的背,安慰她說:“瞧你這哭得梨花帶雨的。不是你說的若是文濤甩了你,痛苦的會是他麽?你先把眼淚擦幹,我帶你去找他,讓他給你認錯。”

“到哪裏去找他?!”鍾韻兒抬起頭。淚眼婆娑地望著徐玉婉,痛苦地說:“文濤他……不回京城了!”

“文濤不回京城了?”徐玉婉被弄糊塗了,一時間無法明白究竟發生了什麽事。

徐玉婉一邊安慰著傷心欲絕的鍾韻兒,一邊試著仔細詢問,可鍾韻兒也說不清楚究竟是怎麽一回事。徐玉婉隻好又去找趙卓,才終於弄清了事情的前因後果。

原來,昨晚趙卓和文濤去應天府的府衙赴宴時,除知府牟鴻時外,還見到了另一個人。正是同此人的相遇,才使得文濤和趙卓今後的生活軌跡,都發生了不小的改變。這個非同尋常的人,正是一年後在應天府登基做南宋皇帝的康王趙構。

康王趙構此時怎麽會到了南京應天府呢?

原來,趙構在二月九日從金營返回東京的當天,就被宋欽宗召入宮中。由於趙構在金營中作人質的那一個月裏,自始至終表現得從容不迫、鎮定自如,讓宋欽宗非常滿意。《靖康要錄》中在記載宋欽宗對趙構的這次召見時說:“上喜甚,賜予良渥,寵以太傅之命。”

早在宣和三年(1121年)時,趙構就被宋徽宗封為康王,同時領安慶源軍節度使。宋欽宗這次召見他,又加封他為靜江、奉寧軍節度使,領桂州牧兼鄭州牧。

《靖康要錄》中記載,宋欽宗在二月十日發布的詔書中說:“皇弟太保遂安慶源軍節度使康王構,德宇靖深,風度凝逺,出神明之胄,閱義理以居多,依日月之光,安譽處而無斁,比戎騎之侵,軼致郊圻之驛騷,毅然請行,奮不圗已。有此竒節,顧烈士而或,難壓以至誠。雖強敵而猶感,逮退師而底績,遂擁斾以言歸。是用躋帝傅之,榮班分州牧之重,寄申威雙鉞進律,両藩以勵,羣倫以惇,至愛嗚呼,原隰裒矣。既見急難之情,福祿嫓之,宜共安平之樂,徃膺光寵,益介壽康可。特進太傅,靜江、奉寧軍節度使、桂州牧。鄭州牧依舊。”

趙構兼任桂州牧和鄭州牧,要分管兩個不同的地區。鄭州是北宋的西輔,屬奉寧軍節度;桂州(今廣西桂林)則地處廣西,屬靜江軍節度。趙構被封為桂州牧後,曾計劃要去桂州上任。

不料,三月二十八日,宋欽宗又下旨,改任趙構為集慶、建雄軍節度使,亳州牧兼平陽牧。

《續資治通鑒長編拾補》中記載宋欽宗在詔書中說:“皇弟太傅、靜江奉寧軍節度使、桂州牧兼鄭州牧、康王,履常而達變,迪吉而允文,傑才鍾河嶽之奇,英氣稟乾坤之粹。佩服儒術,居聞義埋之多,周旋敵營,弗為威武而屈。克承休烈,載錫寵光,河間大雅不群,茲聲華之特異,東平全忠成孝。宜眷禮之有加,屬纂極之雲初。肆宣恩而自近,其更旄於兩鎮,仍衍食於多田。嗚呼!《小雅》編《棠棣》之詩,尤見急難之助;開元著《鶺令》之頌,是彰友愛之符。往體眷懷,益綏壽嘏,可特授集慶建雄軍節度使、亳州牧兼平陽牧,依前太傅、康王。”

亳州(今安徽亳州)地處安徽與河南的交界,屬集慶軍節度;平陽(今浙江溫州)地處浙江,屬建雄軍節度。這一次,趙構終於離開了東京,來到亳州上任就職。

亳州,又稱譙郡,是一座曆史悠久的古城。早在三千六百多年前,商湯王就建都於亳。三國時期,這裏叫沛國譙縣,是曹操的老家。亳州城內有著名的曹操運兵道,全長達十幾裏。安徽素有“南黃山、北亳州”的說法,其中黃山以自然風光而聞名,亳州則以人文曆史而著稱。亳州出產各種中藥材,是中國四大藥都之一。

集慶軍和建雄軍都是什麽呢?前麵曾提到過,軍在宋代是地方行政單位。唐代時軍隻管兵政,不管民政,是純軍事單位,相當於現今的軍區。五代以後,軍逐漸變得同行政區域類似。到了宋代,軍則完全轉化為軍、政、兵、民合一的行政區域。集慶軍和建雄軍,分別是在亳州和平陽附近設立的駐有軍事重兵的行政區域。

趙構作為亳州牧和集慶軍節度使,乃是集當地的軍政大權於一身。他到了亳州後,一邊梳理亳州的政務,一邊大力整治和加強集慶軍。由於趙構此次離開東京時,並沒有帶上自己的家眷。因此,他雖然在亳州任職期間公務繁忙,可是平時依然有不少閑暇。於是,他借機在亳州附近四處巡遊、探訪,聯絡當地的官僚和紳士,用以擴展自己的人脈。

亳州雖然在安徽的境內,可離南京應天府隻有一百多裏,乘快馬不需一日就到。那幾天趙構閑著無事,恰好巡訪來到了南京應天府。知府牟鴻時本來就安排好了晚上在府裏設宴給趙構接風,正巧又聽說趙卓也到了應天府,當即下了請柬邀趙卓前來,三人一同把酒言歡。

早在京城時,趙卓就同康王趙構有過數麵之緣。雖然兩人彼此的地位相差甚多,可因為同是趙家的皇室子孫,畢竟有著血脈親情相連,再加上兩人的年紀相近,所以還算是能談得來。

當晚,牟知府在府中準備了一桌上好的酒菜佳肴,給兩位貴客接風洗塵。三人一起交杯換盞,相談甚歡。

言談之中,三人不免談起了不久前的金軍兵臨東京城下的事。趙構因為作人質在金營中住了一個月,同女真人有過近距離的接觸,因此對他們的了解最為直接。席間,趙構把自己在金營裏的所見所聞,向牟鴻時和趙卓講述了一番。

趙構原以為隻有自己跟金軍有過接觸,不想趙卓也講起了同金軍兩次對陣的經曆,這讓趙構聽了十分驚訝。他沒有料到,自己並未特別留意過的趙卓,居然有這等的勇力,敢同金軍在野外廝殺。

起初,趙構還真的有點不信,要趙卓仔細講述作戰的經過。趙卓於是把火燒金軍的糧車,以及在東京城外同金軍捉對廝殺的兩次戰鬥,詳詳細細地講述了一遍,讓趙構和牟鴻時都聽得十分入神。

在講述中,趙卓還提到了文濤如何英勇,講到他斬殺了金軍的一員上將,還助自己殺出了重圍。趙構聽了微微搖頭,似乎不相信文濤能有如此高強的功夫。趙卓見趙構疑心,便隨口說出文濤隨自己來了應天府,現正在堂外侍候。如果康王想見識他的手段,不妨讓他進來當堂演練一回給大家助興。

趙構當即表示同意,讓人把正在外麵跟其他從人在同一桌飲酒的文濤叫進屋子,讓他當堂使一回刀給大家看。文濤得了令,自然使出了全部本事,將那把刀使得出神入化,端個是又快、又準、又狠。

趙構是個識貨的人,看到文濤如此上乘的功夫,心中馬上就有了相留之意。文濤剛使完了刀,趙構便拍手叫好,當堂打賞並賜酒給文濤。

接著,趙構立刻提起了朝廷要他招募和訓練兵勇的事。他說眼下非常缺乏得力的人手,想請趙卓和牟鴻時給他推薦幾位有真才實料的人。趙構邊說邊眼不離文濤,後來索性說想讓文濤隨他去亳州。

放文濤跟趙構去亳州,趙卓當然不舍。他有點後悔不該把文濤亮出來。可事已經至此,後悔也晚了。趙卓乃是見過世麵的人,知道在這個世界上要想混得好,大、小王必須要分清楚。康王的話都說到這個份上了,他無論如何都不能當麵拒絕。

趙卓沉吟了片刻,心中想:文濤跟著自己,其實還是委屈了他。男子漢當在有生之年,幹出點頂天立地的事來。況且自己本來就曾打算過要幫文濤謀取一份功名。如果他能跟了康王,豈不是好?當然,這件事還要看文濤本人是否願意,自己不該妄做主張。於是,趙卓讓文濤當堂表態。

文濤見趙構和趙卓都眼望著自己,心中非常猶豫。一方麵,他跟隨趙卓已將近有一年,兩人相處的十分默契。雖然名義上是主仆關係,可私下也如兄弟一般。另一方麵,康王趙構的大名誰人不知?之前他慷慨赴難到金營裏做人質,膽識令人敬佩。如今他為國家招募人才,想要自己跟隨他完全合情合理,也實在不好推辭。文濤倒不是想要攀高枝,可是這等好的機會,一生中不見得會有一次,實在不容他錯過。

於是,文濤當即表示,願為康王效力,並在堂上給趙構和趙卓都行了叩拜之禮,感謝兩人對他的知遇之恩。

趙構是何等精明之人,見文濤答應了,立即端起酒杯來謝趙卓。趙卓見木已成舟,隻好借坡下驢,說了一些冠冕堂皇的話,將文濤拱手讓給了趙構。

趙構見主仆二人都答應了,便舍不得再讓文濤離身。他此次來應天府,就在府衙裏借宿。當晚飲宴結束後,趙構便把文濤留在了府裏。讓人在自己住處的旁邊,給文濤安排了一間廂房暫住。

文濤能傍上康王趙構,也算是藉由前生注定的緣分。他自此跟定趙構,從普通的帶刀侍衛做起,一步步走上了為將為相的道路。在隨後風雨飄零的幾十年裏,為南宋的創立出了一份力。

 

隻不過,文濤在倉促之間答應跟隨康王去亳州,卻忘了問鍾韻兒的意見。

鍾韻兒早上去找文濤,到處尋他不著,最後找到趙卓那裏。趙卓隻好實話實說,對鍾韻兒講了文濤要隨趙構去亳州的事。

鍾韻兒聽說文濤從此要遠離東京,又急又氣,心裏頓時亂成了一團麻。

在鍾韻兒對未來生活的憧憬當中,文濤早就是她構想的幸福生活藍圖裏的一部分。在她的心裏,已經把文濤當成了自己將來的夫婿。尤其是這次到應天府來,幾天裏兩人朝夕相處、親密無間,讓她對未來信心滿滿。

萬沒有想到,文濤居然沒同自己商量就要去亳州。這個消息如同是一盆冰水,把鍾韻兒心中燃燒得正旺的希望之火徹底澆滅了。她猛然發現,自己對未來生活的那些憧憬都不過是空中樓閣。如今,它們在毫無征兆之中就轟然地倒塌了。

沒有文濤的生活,究竟又會是怎樣?鍾韻兒想象不出來。對這個突發事件,她完全沒有思想準備。她覺得仿佛一切都脫離了自己的掌控,突然滑向了未知的深淵。於是,鍾韻兒的眼淚便如斷了線的珠子,始終掉落個不停。

看著一直在哭泣著的鍾韻兒,趙卓心裏也很窩火。不管怎麽說,文濤是他帶去赴宴的,卻沒能把他再帶回來。趙卓無法辯解,也不知該如何去勸慰鍾韻兒,隻好唉聲歎氣,不再言語。

徐玉婉覺得鍾韻兒實在可憐,勸解了她半天,可惜她不知道鍾韻兒淚腺的閥門在哪兒,也無力把它關上。她把鍾韻兒攬在懷中,又柔聲細語地安慰了一陣,鍾韻兒這才由啼哭變成了啜泣。

徐玉婉同趙卓商量一陣,覺得倘若讓哭哭啼啼的鍾韻兒現在就去府衙找文濤,大家見麵後未免會相當難堪,倒不如從長計議,以後找機會再說。三人隻好胡亂地收拾了行李,把文濤的東西交由店小二代為保管,然後結賬出門,一同淒淒慘慘地踏上歸途。

三人從客棧裏出來,向汴河的碼頭走去。一路上,鍾韻兒不住地回頭張望,希望能再看見到那個熟悉的身影。可是,在人來人往的街道上,根本就沒有文濤的影子。

三人慢騰騰地來到了碼頭,見去往東京的客船正停泊在岸邊,有幾位早到的乘客已經登船了。他們又在岸上磨蹭了一陣,還是不見文濤到來。

鍾韻兒執拗地等在岸上,心中企盼著文濤能夠現身。趙卓和徐玉婉見狀,隻好先上了船,把行李安置好,再找個地方坐下。

徐玉婉坐在船上,覺得很無聊,便信手翻起了那本《詩集傳》,其中正有一首先秦佚名所作的《子衿》。其詩曰: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縱我不往,子寧不嗣音?

        青青子佩,悠悠我思。縱我不往,子寧不來?

        挑兮達兮,在城闕兮。一日不見,如三月兮。

徐玉婉望著岸上望眼欲穿的鍾韻兒,不由地深歎了一口氣。一日不見,如三月兮。這一個“情”字,不知讓多少有情人飽受折磨。她默默地下了船,陪伴在鍾韻兒的身邊。

船就要開了,鍾韻兒終於死了心。她拉了拉徐玉婉的衣袖,恨恨地說:“算了,這個負心人,我們不等他了。”

鍾韻兒的話剛落地,就聽到遠處有人在高喊:“稍等!”。

鍾韻兒抬頭一看,正有兩匹快馬飛奔而來。最前麵那匹馬上之人,不是文濤又是誰?

文濤怎麽此時才匆忙趕來呢?原來,昨晚飲宴之後,文濤被留在應天府的府衙裏過夜。晚上他一個人在床上輾轉反側,思忖著自己跟康王去亳州的事。文濤突然覺得,這件事並非自己原先想的那麽簡單。

文濤心想:這說走就走,同鍾韻兒連聲招呼都沒打,她能不恨自己嗎?還有,自己跟了趙卓將近一年,現在卻投了康王,是否太孤情寡意?另外,原本明天一早四人要一起回東京的,這樣不去告別便消失是否合適?

文濤越想越覺得欠妥,心思煩亂地無法入睡。天明時,他起來後就尋思著是否該去客棧同三人道別。可是,他又擔心萬一康王那裏有差遣而找不到自己,若是頭一次就誤了事那可不好看。他思前想後,躊躇無計,在府衙裏獨自徘徊良久。

此時恰逢牟鴻時從旁邊經過,他昨晚見了文濤的上乘功夫,心中也非常喜愛這個年青人。

牟知府是個極聰明的人,他見文濤心事重重的一個人在院中徘徊,立刻就猜到了他的心事。

於是,牟知府走前去,問文濤說:“文小弟,你如何獨自一人在此?我記得你的朋友們今早便要離開應天府,難道你不想給他們送行麽?”

文濤正為此事而苦惱,見牟知府一眼看穿了自己的心事,便也不再相瞞。他歎了口氣說:“我何嚐不想去?隻是不知今早兒康王那裏是否會有吩咐,怕誤了大事。還有,我也擔心……”文濤沒把到嘴邊的話講完。

“擔心康王若是知道了,可能有誤會,對吧?”牟知府犀利的目光,讓文濤低下了頭。

牟知府心想:文濤不僅為人耿直,心思也還很慎密。自今日起,他便是康王身邊的人了,哪怕是官職微小,自己都該用心去結交。而這件事,恰好正是一個機會。

牟鴻時是不會輕易放過任何機會的。他很親熱地拍著文濤的肩膀,說:“這點你盡可放心。人常說,做事還須有始有終。你去同你的朋友們道別,本來便是情理之中的事。康王就算是知道了,也隻會當你是個重情義的人,不會責怪你的。”他見文濤的眉頭舒展開了,又說:“今日晨時,康王同我有要事相議,用不著你陪在身邊,你盡可放心前去好了。”

文濤聽了牟知府言語的點撥,心裏非常感激。他向牟知府躬身行禮,連聲稱謝說:“多謝牟大人的一席話點醒了小人,我這就去客棧送別朋友。”

文濤說完,轉身便想走,但牟知府叫住了他。牟鴻時打算把這個人情做到極致。他一邊招呼自己的從人過來,一邊又對文濤說:“文小弟頭一次來應天府,對這兒不太熟悉。我讓他給你帶路,再騎上府門前的快馬,不要耽誤了給朋友們的送行。”

文濤聽了,更是感激不盡。他同那位從人一道出了府衙,解下門外馬拴上的兩匹馬,翻身上馬,直奔客棧而來。

從府衙到客棧,中間不過五、六裏的路,騎馬很快就到了。等兩人到了客棧,才知道趙卓三人已離店去了碼頭。他們重新上馬,一路朝碼頭狂奔,這才剛好在開船前趕到。

趙卓見文濤趕來了,連忙下船和他說了些道別的話。兩人主仆一場,曾經惺惺相惜,情同兄弟。如今雖然暫時分了手,可來日方長,後會有期。文濤對趙卓講了不少感恩的話,表示不會忘記趙卓對他的關照和提攜,將來定會報答。

徐玉婉也同文濤說了些臨別的話,之後便又上了船,隻留下鍾韻兒和文濤兩個人。

鍾韻兒見文濤還是在最後時刻趕來了,心中的石頭總算落了地。她故作嗔怪地質問道:“你,如何忍心將我丟下?”

文濤見鍾韻兒眼睛都哭紅了,心中非常後悔。他自責地說:“都怪我一時衝動,昨晚康王要我隨他去亳州,便答應了他。我不會負心於你,待我在亳州安定之後,便會尋機去東京找你。”

鍾韻兒聽了,心中轉憂為喜,說:“說話可要算數。”她剛才心中對文濤的怨恨,此時都已煙消雲散。鍾韻兒深情地望著文濤說:“下次你來東京,就把我帶上跟你一起走。不管你去哪兒,我都願死生相隨。”

鍾韻兒對自己的一片癡情,文濤心知肚明。他也舍不得跟鍾韻兒分手,又叮囑她說:“今日一別,不知何時方能再見。你還須善自珍重。”

鍾韻兒把身子靠向文濤,動情地說:“你也是。你我自此天各一方,你也要多保重才好。”。

文濤也動了情,張開雙臂把鍾韻兒擁在懷裏。他用下頜輕抵她的額頭,溫柔地表白說:“你我情投意合,今生定會相隨相伴。等我取了功名,便去登門提親。”

鍾韻兒聽了,連忙說:“何須要等到取了功名,下次你再來東京,何不就來提親好了。”

文濤的心變得十分柔軟。他誓言旦旦地說:“我會來的。你可要等著我。”

鍾韻兒緊緊地同文濤擁抱在一起,口中喃喃地說道:“一言為定!可別讓我等得太久。”

鍾韻兒和文濤軟語溫存,柔情繾綣,相別於應天府的碼頭。等鍾韻兒上了船,最後揮手跟文濤告別時,她的心再一次被對未來生活的憧憬所填滿。仿佛那差一點就丟掉了的幸福,重新又回到了她的掌握之中。

 

可是,當鍾韻兒回到東京之後,心裏又開始忐忑不安起來。

應天府之行,讓鍾韻兒失去了文濤的伴隨,隻留下一地淩亂的相思。

然而,對鍾韻兒來說,應天府之行也並非一無所獲。文濤不是誓言旦旦地說,要來京城登門提親麽?他真的會如所許諾的那樣,一伺在亳州安定之後,便來東京找她麽?她同文濤的愛情,最終是否能修成正果?對於這些疑問,鍾韻兒都沒有答案。

在黃昏的夕陽裏,鍾韻兒獨自在後院的花園中徘徊著、思索著、祈盼著。

鍾韻兒此時的心境,正有宋人晏殊的一首《浣溪沙》寫得最好。其詞曰:

        一曲新詞酒一杯,去年天氣舊亭台。夕陽西下幾時回?

        無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識燕歸來。小園香徑獨徘徊。

[ 打印 ]
閱讀 ()評論 (0)
評論
目前還沒有任何評論
登錄後才可評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