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城之戀

《宋城之戀》由作家出版社在中國發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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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城之戀》連載之三十七:第十八章 拒割三鎮 (下)

(2022-02-28 11:30:38) 下一個

幾天後,徐玉婉、鍾韻兒、趙卓和文濤終於啟程,前往南京應天府。

從東京到南京,可以乘船沿汴河直接到達,單程至少要兩天。如果加上在應天府停留的時間,這一趟來回,少說也得十天左右。

趙卓這一段在樞密院裏的公務正好不忙,便請了假,輕鬆安心地上路。文濤的箭傷已經養好了。由於在養傷期間,他一直憋在屋裏,這次能有機會外出,當然非常高興。徐玉婉和鍾韻兒就更別提了,這一路上都能同趙卓和文濤呆在一起,兩人的心情就如同這暖暖的春日,和煦而明媚。

出發的那天,徐玉婉和鍾韻兒早早來到汴河的碼頭。她們在岸上翹首企盼,生怕兩個男人誤了登船。好在趙卓和文濤雖然姍姍來遲,但也沒有錯過開船的時間。

四人所乘坐的這條船,是汴河上一條普通的客船。客船上的船艙很大,船篷是拱形的,可以遮風蔽雨。船上的人,除了兩位艄公和趙卓等四人之外,另外還有六、七位其他的乘客。這些人中有老有少,大家各不相擾。

人常說,世間三樣苦:開船、打鐵、磨豆腐。在汴河的河道裏,平時漕船、客船和貨船川流不息。那些靠水而生的跑船人,一年當中大部分的時間都生活在船上,過著單調而艱苦的水上生活。

不過,這些以撐船為業的艄公們,卻大都見多識廣,生活的閱曆和經驗遠多於普通人。船上的這兩個艄公,一老一少,看上去象是一對父子。兩人不時交替地搖櫓,讓船在變幻不斷的水流中平穩地行進。從船頭傳來的潺潺汩汩的波浪聲,以及從船尾發出的吱吱啞啞的搖櫓聲,匯合成了一種平安與祥和的韻律。

客船沿汴河向東南的方向駛去。汴河連接著黃河和淮河,是大運河重要的水道之一。

春天的大運河,宛如一條碧色的帶子,清澈明淨地伸向遠方。大運河的兩岸,楊柳依依,柳絮飄飛。船行在河上,就如同是行駛在一幅流動的水彩畫裏。河裏和岸上迷人的風景,在船上人的眼前次第展開。

四人頭一次一同出遠門,一路上有說有笑,十分開心。

“文濤,你的刀使得這麽好,究竟是誰教你的?”鍾韻兒好奇地問道。

鍾韻兒和文濤坐在一起,喋喋不休地和他說個不停。剛開始,文濤還有些不太習慣。可時間一長,竟然也話多了起來。

“我的一個叔伯。”文濤照實說。

“你叔伯?他的功夫比你還高嗎?”鍾韻兒有幾分不信地問。

文濤撓撓頭說:“以前是吧。我叔伯曾是鄉裏的一個團練,自小就習武,很有些名氣。”

“那現在,你的功夫可高過他?”鍾韻兒追問道。

文濤有些不情願說破,但還是照實說:“或許吧。我用的這把刀,就是叔伯送我的。”

鍾韻兒看了看文濤身邊的那把刀。它就像是文濤的影子,從不離身。

“他把刀給了你,他怎麽用?”鍾韻兒打破沙鍋問到底。

文濤沉默了片刻,才終於說:“叔伯現在收山了。以前,他用這把刀,能斬斷拋上空中的五枚銅錢。後來,我斬斷了六枚。他便把刀傳給了我。”

“原來如此。”鍾韻兒明白了,“是你出師了。”

“算是吧。”文濤的口氣裏聽不出喜悅,倒象是個做錯事的孩子。他想起了當時叔伯臉上既驚訝又痛苦的表情,有幾分內疚地說:“都怪我對他不起。”

鍾韻兒搖了搖頭說:“那不是你的錯。他該為你高興才是。”這道理很簡單:長江後浪推前浪,叔伯被你拍在沙灘上了。

文濤沉默不語。以前,叔伯總覺得自己的刀使得出神入化。可沒過幾年,他便被自己超越了。文濤的腦海裏閃過了一個奇怪的念頭:會不會那天自己也被一個晚生拍在沙灘上呢?

徐玉婉和趙卓坐在一起,也在說著一些閑話。

“家兄生前曾告訴我,說你是皇室宗親,可有此事?”徐玉婉問道。

趙卓點頭承認了。這件家事,他從未主動對人提起過。可傳聞就如同是春天裏的柳絮,總會被風吹起而四散飛揚。“是的。我的先人,乃是魏王趙廷美一脈宗親。”

“出身於皇室宗親,一定會覺得高貴與出眾吧。”徐玉婉問道。

這個同趙卓交流的絕好機會,徐玉婉不想錯過。她打算看看在趙卓沉穩的外表下,心裏到底在想些什麽。

對於顯貴的出身所帶來的優越感,趙卓幾乎從未有過。相反,他經常表現出一種如履薄冰的謹慎與小心。

“你聽說過宮廷裏的恩怨是非吧?”趙卓語氣平和地問道。皇親權貴之間的心機角逐,嬪妃姬妾之間的後宮爭寵,那可從來都是一部殘酷血腥的劇目。

“尋常人家,不也會有親人之間的齷齪,這同宮廷裏的恩怨是非豈不是一般麽?”徐玉婉說。

趙卓搖了搖頭說:“那怎可相提並論?宮廷中為了搶奪權力和利益所進行的爭鬥,要凶狠慘烈得多了。”他深深地歎了一口氣,又麵無表情地補充說:“我時常告誡自己,做一個普通人,遠離那些是是非非。”

“能明白這些,說明你是一個智者。”徐玉婉讚許地說。

“我看透了。出身皇族,所得到的不僅是高貴和顯赫,更多的是險惡與危機。人常說:侯門一入深似海,正是此意。”趙卓淡淡地說道。

趙卓的這個覺悟,並非是與生俱來的,主要還是由後天養成的。還在他童年的時候,長輩們就常教導他做人要低調謙和,不應以皇室宗親而居傲。後來,趙卓自己通讀經史。從史書上那些血淋淋的文字記錄中,他更加懂得了宮廷恩怨的冷漠無情。

不過,徐玉婉聽了,反笑趙卓說:“侯門一入深似海,從此蕭郎是路人。這豈非是顛倒了麽?如今這蕭郎,倒正是侯門出身呢。”

原來,這裏有一個典故。唐代末年的範攄在《雲溪友議》中記載:唐代元和年間,有一個秀才崔郊,同他姑母的一個貌美的婢女互生愛慕。不料,婢女後來卻被賣給了一個侯門顯貴。崔郊因此悵惘不已。一年寒食節,崔郊偶然邂逅了外出的婢女。他百感交集,寫下一首《贈婢》的詩給她:公子王孫逐後塵,綠珠垂淚滴羅巾。侯門一入深似海,從此蕭郎是路人。

這裏的蕭郎,原指梁武帝蕭衍,後來泛指女子所愛慕的男人。崔郊在詩中自比蕭郎,感傷所愛的女子被侯門顯貴奪去後,從此與自己形同路人。這一份酸楚與無奈,著實讓人同情。

隻是,趙卓與徐玉婉,同窮秀才崔郊與身陷侯門的女子,卻正似對調了角色。所以,徐玉婉才說是顛倒了。

趙卓聽了徐玉婉的話,隻當自己用錯了比擬,尷尬地笑了笑。可也不知,他是真不懂還是假不懂。

 

下午申時末,客船過了雍丘(今河南杞縣),已行駛了將近半程。

船上的人,從清晨登船到現在,已有差不過大半日了,早就又困又乏。趙卓四人說笑了一路,話題也變得漸漸少了。

此時,趙卓注意到,船倉的對麵坐著一個五、六十歲的老者。他一身道士打扮,長得瘦骨嶙峋,須發花白,眼窩深陷,背上背著一個葫蘆,看上去頗有幾分仙風道骨。

道士手裏拿著一張羊皮紙,一直低著頭凝神苦思。對船倉中的其他人,他全然不顧,似乎這些人壓根兒就不存在。

趙卓見了,心想:人都說,世上最高的修行境界是心如槁木。任你五光十色,百般引誘,我自閉目不見。不僅眼不見,心不煩,就連聽、聞、觸、語都一起關閉,六感俱無,與頑石一般。在船倉內這麽如此嘈雜的環境裏,這個道士竟然能心如止水,無知無覺,真是修行極深呀!

趙卓見那個道士自上船起,就對著那張皺皺巴巴的羊皮紙苦思冥想,還以為是在默誦道家的經文。不料,當他好奇地把頭湊過去一看,不由得大吃一驚:原來那張紙上,竟是畫著一張棋譜。

按理說,一個善弈者在研究棋譜時,心如蛛絲,細密勾連,身如蜩甲,木然不動。這種非同一般的專注,倒也稀鬆平常,趙卓本不該感到奇怪才是。可是這個道士,竟對著一張棋譜盯看了幾個時辰,讓他非常驚訝。

趙卓也是愛弈棋之人。於是,他躬身向那位道士問:“道長所讀的棋譜,是何人所弈呀?”

道士聽了,抬起頭盯著趙卓看半晌,才慢騰騰地把手中的棋譜遞了過來。

趙卓接過來一看,這張棋譜自己以前曾經見過。正是北宋年間的兩位國手劉仲甫與祝不疑所弈,整盤棋隻下了三十幾手。

當年,劉仲甫是東京翰林院的棋待詔。他在棋院二十幾年,曾經陪宋哲宗、宋徽宗兩代皇帝下過棋,不少人認為他是當時中原圍棋的第一高手。劉仲甫不隻是棋藝精湛,而且著作頗豐,寫過《忘憂集》、《棋勢》、《棋訣》及《造徵精理》等圍棋著作。祝不疑則是從衢州爛柯山下脫穎而出的圍棋天才,有人說他的棋力甚至比劉仲甫的還要高。

宋人何薳在《春渚紀聞》中記載:紹聖初年(1094年),祝不疑來東京趕考,同鄉把他拉來看國手們下棋。那天,正巧劉仲甫也在。於是眾人慫恿兩人對弈。

第一盤劉仲甫讓先,棋下到了終局。或許是由於祝不疑對前輩有所承讓的原因,這盤棋讓劉仲甫贏了三子。第二盤再戰,剛下了三十幾手,劉仲甫就覺得不對勁,拱手請教對手的尊姓大名。剛開始旁邊的人還想騙他,可劉仲甫說:“仲甫賤藝,備乏翰林。雖不出國門,而天下名棋,無不知其名氏者。數年來,獨聞衢州祝不疑先輩,名品高著,人傳今秋被州薦來試南省,若審其人否?仲甫今日適有客集,不獲終局,當俟朝夕,親詣行館,盡藝祗應也。”眾人見他猜對了,隻得如實講同他對弈者正是祝不疑。劉仲甫聽了連聲讚歎說:“爛柯名下無虛士也!”

這盤棋隻下了三十幾手,黑棋取實地,白棋取厚勢,棋局離終盤還差的遠。不過,對於圍棋高手來說,棋盤中的“味道”,卻能了然於胸。劉仲甫久負盛名,倘若在眾人麵前輸給了一位晚生,麵子上必不好看。這盤棋如果接著弈下去,劉仲甫顯然對勝負沒有把握,於是便借口要去會客,不同祝不疑把棋下完。

趙卓對這盤棋以前也曾研究過,對棋局中隱藏的凶險略知一二。此番再看,細細地品味,不由得點頭讚歎道:“真是一局好棋!”

趙卓把棋譜還給老道,隨口問道:“道長將這張棋譜讀得如此仔細,可否有何心得呀?”

那個道士抬起頭,白了趙卓一眼,說:“我並非是在讀棋譜。我讀的,乃是天下大勢。”

“天下大勢?”趙卓驚愕地睜大眼睛。這個老道士難道以為自己不懂棋想耍弄我麽?那他可是找錯了對象。

趙卓皺起了眉頭,冷冷地問:“不過是一局棋而已,同天下大勢又有何關係呢?”

“當然有關。”那個道士悠悠地說道,“世間萬物,無論強弱貴賤,都不過是棋盤上的棋子而已。世道輪回,人間冷暖,從一盤棋上就能讀得懂。”

趙卓聽了不以為然。他不知道道士葫蘆裏賣的是什麽藥,於是又忍不住地問道:“那從這局棋裏,道長又讀出了什麽呢?”

那個道士手撚著胡須,半天才緩緩地說道:“我觀此棋,黑白兩方,如宋金兩朝,正在進行一場曠世紛爭。棋下了才不過幾十手,卻已高下立分。”

趙卓聽了,不置可否地又問道:“既然天下的紛爭是一盤棋,豈不知這棋盤上的棋子又作何講?”

道士看了趙卓一眼,冷冷地答道:“棋子麽,下至黎民百姓,上至大臣皇上,都是這盤上的棋子。”他又用手指著盤上的那些幾十枚黑白棋子說:“你看這些棋子,在沒有被擺在棋盤上之前,每個子全都一樣。可一旦它們被擺在棋盤上不同的位置,就會發揮不同的子力,起到不同的用處。因此,它們才會變得身不由己,任由執棋人擺布。”

趙卓不以為然地反駁說:“你說黎民百姓和大臣是盤上的棋子也罷,可皇上卻不會聽由任何人的擺布。如果皇上也是棋子,誰才是那執棋之人?”

道士兩眼放空,冷笑一聲說:“真正的執棋人,乃是冥冥蒼天!”

趙卓聽了,陷入了沉思。雖說這個道士的話有點故弄玄虛,但也並非全無道理。

“依道長看來,宋金兩朝的這盤棋,誰才是最後的贏家呢?”過了半晌,趙卓又問道。

道士悠悠地回答說:“世事皆由天定,天機不可泄露。”

這個道士,其實是亳州天慶觀中修仙的一個老道,道行和法力極高,能預知人間禍福,化解不測風雲。

前麵曾經提到過,亳州蒙城是道家始祖莊子的故裏。據傳,大中祥符元年(1008年),有天書降到人間。當時的皇帝宋真宗趙恒於是下詔,將正月初三定為“天慶節”,並在亳州修建天慶觀,供奉三清帝君。

三清帝君乃是道教的三位尊神:玉清元始天尊、上清靈寶天尊、太清道德天尊。這三位尊神分別仙居於玉清、上清、太清三清勝境。

道士盯著趙卓仔細地看了一回,居然看出他體內有兩個魂魄。道士非常吃驚,默默地按紫薇鬥數掐算了一遍,然後緩緩地說道:“你非比凡人,此時正有神靈附身。隻是今年是你的災年,年內或有刀光之禍,還是小心為妙。”

趙卓聽了道士的話並不全信,隻是淡淡地說:“常言說:天命難違。對天道,人隻能敬畏和順應。不過,既是遇上了道長,容我還是問一句:若是今年我真有刀光之禍,可有辦法避災嗎?”

道士徐徐地回答:“雖說命格天定,可大難之際,隻要能審時度勢,避災趨吉,總會有自保的辦法。隻是……”他突然目光如炬,似乎要把趙卓看透。等他眼中的犀利漸漸地消退,才又說道:“你究竟能否避災,還得看你身上附體的神靈,肯不肯幫你了。”

趙卓對道士所言似懂非懂,一時沉默不語。

一旁的鍾韻兒,見道士會看相,連忙湊了上來恭敬地問道:“道長如此法力無邊,可否幫我也看一看?”她邊說,邊將自己的手掌攤開伸了過去,說:“看看我的姻緣如何?”

道士抬起頭,見眼前的姑娘玲瓏可愛,心中立時有了好感。他隔空看了鍾韻兒的麵相和掌紋,然後緩緩地說道:“依貧道看來,姑娘的好事將近,姻緣會十分美滿。這夫婿麽,”他忽然抬頭,掃了一眼坐在對麵的文濤,說:“該是離你不遠。”

鍾韻兒聽了,心中歡喜。她飛快地瞥了文濤一眼,卻見他依然跟平時一樣淡定從容。

“給我也看看吧。”徐玉婉終於忍不住了,把自己的手掌攤開也伸了過來。

道士仔細地看了徐玉婉的麵相和掌紋,也看出她體內正有兩個魂魄。道士一時感到非常驚愕,半天才說:“姑娘的姻緣,倒也美滿。隻可惜……”他突然拉長了聲音,沒有說下去。

“可惜什麽?”徐玉婉急了,連忙追問道。

“可惜你同他有前世的隔閡,因此羈絆了今生。雖是兩情相悅,又有神靈的庇佑,終是要費一番周折。”老道歎了一口氣,惋惜地說。

“啊?”徐玉婉倒吸了一口涼氣,臉上現出了愁雲。難怪一直如此不順,原來是有前世的隔閡。真急死人了!

徐玉婉暗自歎息了半天,才又恭敬地求教說:“道長的法力無邊,可否指點迷津,教我一個化解的辦法?”

道士按紫薇鬥數掐算了一回,說道:“姑娘也非凡人,今日正有神靈附身。我送你一字偈言,每日念誦,有益無弊。”他邊說,邊伸出手,用食指在徐玉婉的手掌上寫下了一個字。

徐玉婉看得真切:那乃是一個”新”字。

道士見徐玉婉誠心求教,又說:“我等既是有緣,不妨求一送一。給你未來的夫君,也送上一字偈言。”道士邊說,邊又用食指在徐玉婉的手掌上寫下了一個字。

徐玉婉睜大眼睛,生怕看漏了:那乃是一個“清”字。

道士寫完,又說:“姻緣之事,乃由天定。這兩個偈字,經常念誦了隻可補救,卻無法完全化解。想要化解前世的隔閡,就非得回到前世中去。”

徐玉婉受了道士給的偈字,口中連聲稱謝。她拿出銀子想酬謝道士。不料,道士翻了翻眼說:“貧道從來不沾這等世俗之物。”徐玉婉聽了,隻得作罷。

不料,分別依附在趙卓和徐玉婉體內許新和譚曉清的魂魄,見道士居然能隔體辯識自己,都禁不住得一陣驚簌:這個道士,果真了得!修煉而成的天眼,居然看得清楚人的魂魄。

附體在趙卓身上的那個魂魄,卻是十分有靈性。它不甘心隻在今世補救,想要去前世重修善緣。於是,它便不停地向那個道士詢問如何才可化解那兩人的隔閡。

“前世的隔閡,當真無法在今世化解麽?”那個魂魄問道。

“隔閡發生在前世,在今生是難以化解的。隻有回到了前世,去消除彼此的心疾。心疾一旦被感化了,才能改變因果,化解隔閡。”道士耐心地解釋說。

“還煩道長教授我回前世化解隔閡之法。”那個魂魄懇求道。

道士搖了搖頭說:“莫說是回前世化解隔閡,單是看一眼前世的宿命,卻都不易。”

“那如何才能看到前世的宿命?”那個魂魄苦苦地相求說。

道士聽了,有些不厭其煩。他幹脆把天眼一閉,不再同那個魂魄糾纏,心裏說:想要看前世的宿命,除非由我助你。”

 

當晚,客船到達了寧陵(今河南寧陵縣),停泊靠岸。

暮色裏,客船上的人三三兩兩地下船登岸,各自尋店投宿。人出門在外,無論三教九流,諸色人等,晚上都得找個客棧落腳。

宋朝的客棧種類繁多,按功能和規模可分為“館”、“驛”、“舍”、“店”四類。這些客棧既有官辦的,也有寺院或民間經營的。除了住宿,不少的客棧裏還提供其它的服務,比如煮飯送水、起夜喂馬等,讓人感到賓至如歸。宋人蘇軾在《鳳鳴驛記》一文中記載說:他住過的一個驛館“如官府,如廟觀,如數世富人之宅。四方之至者,如歸其家,皆樂而忘去。將去,既駕,雖馬亦顧其皂而嘶。”這家驛館,不僅客人住下就不想離開,連客人的馬都不想走,足見其舒適的程度。

客船上的人,大都投宿在離岸不遠的周家客棧。這家客棧的規模不大,隻有二、三十間廂房,收拾的還算幹淨。店小二的手腳十分麻利,不一會兒就在“店薄”上登記好客人們的“路引”,包括來客的姓名、籍貫、職業,以及要到何處等都要一一登記在錄。宋代時,客棧的店薄都必須留底,定期上交給官方查驗。

店小二將客人們安置停當,煮好粥飯,伺候大家用完,再燒好開水,讓大家洗了腳早些休息,一直忙到半夜。

當晚在客棧裏,趙卓沒有立刻睡下。他一時起意,從店小二那裏借來一副圍棋,想同那個道士對弈一盤。

道士熬他不過,隻得說:“對弈可以,可如果誰輸了,就得挨罰。”

趙卓聽了,並不懼怕,說:“銀子有的是。”

道士卻說:“貧道從來不沾世俗的東西。”

“那要罰什麽?”趙卓問道。

道士凡心頓起,老頑童似地嘿嘿一笑說:“不罰金,不罰銀。誰輸了,隻消頭上受對方一個爆栗。”

爆栗就是贏家彎起中指,在輸家的頭上猛敲一下。由於敲頭的聲音,同炒栗子時栗子爆裂的聲音相似,因此得名。道士其實是想讓趙卓知難而退。

不料,趙卓卻立刻同意了。

兩人猜子定先,趙卓幸運地猜到了先下。他一心想殺殺老道的銳氣,剛開始棋弈得有些過分。中盤的時候,他的黑棋形勢有些不妙。為了扭轉局麵,趙卓瞅準機會,下出了一個“挖”的手段,在中腹造出了一個劫。在打劫的過程中,趙卓漸漸地將局勢扳平。到了後半盤,趙卓弈得滴水不漏,連占了幾處便宜。等到收小官子的時候,趙卓清點了一下目數,覺得自己少說也得贏三、四個子。

道士見自己的白棋落了後,頭上冒出了虛汗。原來,在他同趙卓弈棋時,趙卓體內來自上海的魂魄又來煩他,非要他助自己去看前世的宿命。道士被它吵得心煩意亂,因此才棋落下風。

此時,道士仔細地計算了盤上還沒有最後定型的幾個局部,覺得如果按正常的收官,白棋無論如何都不夠了。他不想受辱,於是就對那個魂魄說:你幫我贏下這盤棋,我便助你去看前世的宿命。

那個魂魄聽了,立刻便反過來攪和趙卓,讓“聖手”在不經意地弈出了幾著緩招。在收一處官子時,趙卓的頭腦一昏,下出了一手看似妙手的“擠”。不料,道士卻不應,先手收了一個價值兩子的官子。趙卓本來是想便宜一下,見道士不應,便立刻施展了原來準備好的手段,想割掉邊上一處白棋的尾巴。哪想到,道士卻有一個“團”的手段,恰好可以把那幾粒白棋從底線渡過。這一進一去,趙卓損了兩、三個子都不止。這裏的失誤讓趙卓亂了方寸,在後麵的收官中又有一兩處下得不夠精細。等盤上的空都填滿了,兩下數數子,趙卓不多不少剛好輸了一子。

趙卓見到手的贏棋居然給輸出去了,臉立刻黑了下來。他見道士從座位上站起身,朝他的身後走來,明白他得履行先前的約定。於是,趙卓默默地取下了頭上的襆頭,閉上眼等著那個爆栗的到來。

可是,趙卓等了半天,那重重的一爆卻始終沒有發生,他隻是感到頭上有一陣涼風吹過。趙卓睜開眼,卻發現道士不知什麽時候,已經重新在他的對麵坐下了。

“你……為何不動手?”趙卓不解地問道。

道士的目光變得有幾分狡黠。他麵無表情地說:“我已經動了手,取到了該取的東西。”

道士所言不假。原來,道士憑著趙卓體內那個亞原子魂魄的幫忙贏下了這局棋後,隻好履行自己的承諾。道士從座位上站起身後,先取了自己的那個葫蘆。這個葫蘆原本是用來裝丹藥的,現在裏麵的丹藥已經用盡。

道士打開空葫蘆的蓋子,然後轉到趙卓的身後,用手在他的頭上輕輕一扇。趙卓體內的那個魂魄立即化作一縷青煙,從趙卓頭頂上的天門穴中冉冉升起。

本來,道士並不能憑空取人魂魄。隻因趙卓體內的那個魂魄執意要去看前世,才自己脫體升上了空中。

道士對著那縷青煙用手一攬,將那個魂魄抓在手中,慢慢地引入葫蘆裏。他再把蓋子蓋好,將葫蘆放回原處,這才又在趙卓的對麵坐下。

趙卓一言不發,收好了棋,羞愧地起身離開。

那天夜裏,趙卓一直沒有睡好。不知是因為輸了棋而悔恨,還是因為那個魂魄的脫體讓他感到不適。總之,他的體內無法安寧。

好在第二天,等趙卓上了客船,卻再也沒看到那個道士,從而避免了兩人再見麵的尷尬。

從寧陵到應天府這後半程中,趙卓在船上反複地思考著:那個道士如何不見了?他說自己年內有刀光之禍,會是真的嗎?倘若如此,天道難違,自己躲得過這個災禍嗎?

至於那個道士,在取了趙卓體內許新的魂魄後,不敢再同趙卓見麵,連夜帶著葫蘆離開了客棧,從旱路徑奔亳州蒙城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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