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城之戀

《宋城之戀》由作家出版社在中國發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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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城之戀》連載之三十三:第十六章 劫營遇難 (下)

(2022-01-31 11:11:55) 下一個

二月初一的深夜,天上沒有月亮,四下裏漆黑一片。

宋朝近一萬馬、步兵們,身披重甲,手持武器,人銜枚、馬摘鈴,靜悄悄地從京城的西城門出發了。

隊伍裏的這些將士們,大都是久經沙場的老兵。其中有不少人曾經南征北戰,征西夏、討遼國、平方臘,打過無數的惡仗。

此刻,他們又要去執行一個凶險的任務,前往牟駝岡的金軍大寨劫營。等待這些將士們的,無疑又將是一場惡戰。然而,他們並沒有感到懼怕,反而顯得鬥誌昂揚。

對於宋軍這次劫營的戰鬥,在多部史書上都有記載。《三朝北盟會編》中是這樣記載的:“平仲遣王通為先鋒,驅五百敢死士,直抵賊營。劫二寨皆空。至第三寨,賊已持滿執挺以待之。前軍殊死戰,援兵多溺於溝中。西將陳開死之。通回視其軍,重傷已半。虜騎自北而南夾攻其後,通知眾寡不敵,棄弓矢,以三百騎突圍而出。見平仲,爭揮令上馬西竄,賊己衝散其中軍,追至板橋乃回。”

對姚平仲所指揮的這次劫營,金軍似乎早有準備。宋軍的先鋒王通雖然率軍拚命死戰,卻遭到了金軍騎兵的南北夾擊,因此寡不敵眾。宋軍後續到來的援兵,許多連人帶馬陷入了寨旁的溝裏。王通見敢死隊重傷近半,隻得拚死突圍而去。

金軍的騎兵將士,弓馬嫻熟,戰鬥力十分凶悍。《三朝北盟會編》中記載了金軍作戰的戰術:“每五十人為一隊,前二十人全裝重甲,持棍槍,後三十人輕甲操弓矢。每遇敵必有奕一、二人,躍馬而出,先觀陣之虛實,或向其左右前後結隊而馳擊之。百步之內,弓矢齊發,中者常多。勝則整隊而緩追,敗則複聚而不散,其分合出入,應變若神,人自為戰,則勝。”由此可見,金軍騎兵在作戰中所使用的戰術相當精湛和適用。

那天晚上,在金軍的騎兵當中,夾雜著不少稱為“鐵浮屠”的鐵甲重裝的騎兵。

鐵浮屠的軍士不僅全身穿重甲,隻露出雙眼,就連馬匹也都披著護甲。他們一般手持沉重的兵器,可以輕易地碾壓敵方的輕騎兵和步兵。如果敵方的軍士僅使用普通的弓箭和刀槍,是很難對付得了鐵浮屠軍士的。以前,西夏皇室的“鐵鷂子”和遼朝皇室的近衛軍“禦帳親騎”,都是這樣的重裝騎兵。在曆次戰爭中,鐵甲重裝騎兵所具有的強大衝擊力,對宋軍構成了嚴重的威脅。當然,鐵甲重裝騎兵想成軍卻十分困難,因為隻有最精良的馬匹才有可能承受得住全身鐵甲的重量。

麵對前來劫營宋軍的猛烈攻勢,一開始金軍陷入了慌亂。然而,牟駝岡三麵環水,沒有退路的金軍隻能向前死戰。宋軍前來劫營的人數隻有不到一萬,一旦被遭到幾萬金軍的全力反擊,自然難以招架。金軍在擊敗了宋軍的先鋒之後,接著發動了潮水般的反擊。他們衝散了宋軍的中軍,一直追到板橋的附近,才開始往回撤。

姚平仲見劫營行動失敗了,覺得沒臉再回京城。他害怕朝廷懲治他,便騎著一頭青騾亡命天涯,一晝夜急馳了七百多裏,一直跑到了鄧州(河南鄧州)才敢下馬喘歇。隨後,他又一路逃到了四川,躲進深山老林裏,自此再也沒有現身。

前去劫營的宋軍在遭到金軍的騎兵全力反擊後,開始四散而逃。楊可勝不幸被金軍圍住,力戰後被俘。

 

當天夜裏,宋欽宗一直沒有睡,在焦急地等待著劫營的結果。宋欽宗在得知姚平仲所部在城外同金軍激戰時,急忙下旨讓李綱帶兵出城接應。《三朝北盟會編》中記載:“夜半,上遣中使降親筆曰:平仲已舉事,決成大功,卿可將行營司兵出封邱,為之應。”

當時,李綱以城內的兵馬沒有做好準備為由推辭。不料頃刻之間,宋欽宗接連三次派人前來責令李綱立刻帶兵出城。李綱不得已,隻得下令緊急集合城內行營司的將士們。前軍統製張撝、右軍統製石濬、中軍統製辛康宗、左軍統製劉佃、後軍統製王師古、敢戰軍統製範瓊等眾將都集合了自己所率的士兵,一同出城迎戰。

此時,跟隨姚平仲劫營的宋軍將士們正在敗退,金軍則在全力地反擊追殺過來。李綱率領的將士們剛出城,就同金軍的騎兵遭遇,雙方立刻在城外發生了激戰。一時間,人吼馬嘶,弓刀翻飛,卷起了遮天的塵埃。

宋朝的將士們大多數都是步兵,非常講究排兵布陣。《宋史》中記載了宋軍布陣的陣法:“諸處馬軍每一都槍手、旗頭共十三人,其八十餘人並係弓箭手;步軍每一都刀手八人,槍手一十六人,其七十餘人並係弩手”。由於強弩比弓箭射得更遠,一般弩可射兩百步,弓可射八十步。因此在排兵布陣時,通常是槍刀隊在前,弓隊在中,弩隊居後,諸隊列陣而坐。當敵騎來犯時,待敵距陣約兩百步以內,令弩兵起立,用弩箭射敵。待敵距陣約百步,令弓兵起立,用弓箭平射。如敵衝至陣前,則槍、刀手刺砍馬足,陣中的官兵一齊向前衝殺。

此時,天已經放亮了。金軍集中兵力發動了衝鋒,企圖把出城的宋軍逼回城內。宋軍將士們則用神臂弓密集地放箭,最終將金軍騎兵的衝鋒擊退。雙方在城外鏖戰不止,互有傷亡。

當天,李綱所率領的行營司將士們並沒有回城,夜裏就在城外宿營。

 

二月初一夜間,在出城同金軍交戰的宋軍將士中,除了正規軍之外,還有一些散兵遊騎。其中,就包括趙卓帶出城的一十二人。

當日下午,趙卓從樞密院的同僚那裏聽到了傳言,說在城外駐紮的西軍半夜會去金寨劫營。

趙卓知道後,心中蠢蠢欲動。自從上次火燒金軍的糧車後,趙卓一直都在尋找機會同金軍再戰。在他看來,女真人們雖然凶悍,但也並非不可戰勝。

於是,趙卓便去找薛鵬和邢琰商量,想約他們晚上一道出城參戰。趙卓打算不去加入正規軍的戰鬥,隻想帶上幾個遊騎,專門解決那些小股的金軍。

薛鵬是京城的禁軍,不歸行營司管,所以當晚沒有出城作戰的計劃。按理說如果他隨趙卓出城,乃是屬於自願參戰,即便是勝了也無法從朝廷那兒得到什麽好處。不過薛鵬一向心胸寬廣,並不計較名利。他聽了趙卓的提議後,當即表示同意。

邢琰自從由洺州到了京城,幾次去樞密院奏請,都沒有得到任何回複。同來的兩位文官的遭遇與邢琰差不多,也沒能從三省得到任何朝廷的旨意。此時,宋朝的朝臣們都正專注於對付城外的金軍,沒有人會顧及到千裏之外的洺州。邢琰一連在京城住了二十多天,正愁沒事可做。所以,當他聽到趙卓的提議後,也滿口答應了。

由於上次火燒金軍的糧車時,薛鵬和邢琰的手下都折損了幾名軍士。這次出城參戰,為了減少傷亡,三人商定隻選一些驍勇善戰者參加。

傍晚,邢琰把從洺州城帶來的十幾位軍士們招集起來,從其挑選了五名善戰的將士,加上自己一共六人,一起去了趙府。薛鵬也帶了一名副將前來。趙卓這邊有文濤、劉雲龍和孟冬潔。數一數,不多不少,剛好一十二位英雄。

眾人先是飽餐了一頓,各自飲了壯行酒。大家一起談說著上次火燒糧車的事,對於今夜的戰鬥,人人都充滿了期待。

半夜時分,這一十二人各自披掛整齊,一起來到封丘門集結等候。

一直等到了後半夜,封丘門才被打開。趙卓這行人,跟行營司的將士們前後腳出了城。由於這一十二人全都騎著馬,所以很快就跑到了行營司將士們的前麵。

趙卓等人才剛跑出了四、五裏路,就遇上從前方潰退下來的宋軍。從這些宋軍的口中,趙卓聽說前方戰事不利,金兵們正在追殺過來。

趙卓他們再往前走不遠,迎麵而來潰逃的宋軍將士越來越多。他們的隊形十分混亂,不少士兵們甚至丟棄了甲胄和兵器,顯得非常狼狽。

趙卓覺得不能再往前走了。他環顧四周,見到前方不遠處有一座小土丘。於是,他招呼眾人一起催馬跑上土丘。大家列成一排,向前方眺望著。

此時,天邊剛剛發白。晨霧裏空氣中,芳草味和血腥氣混在了一起。

還沒等趙卓等人看清楚戰場上的形勢,前方突然揚起了一陣塵土。當那陣塵土快要接近時,卻又停了下來,不知是在等待衝鋒的號令,還是想集結更多的將士。

趙卓等人正在詫異中,那股塵土又突然啟動,如同旋風一般地朝他們撲來。這次大家都看清楚了:原來是一隊金軍的騎兵,差不多有幾十騎。

趙卓正在心中權衡著,是否該回避這隊人數眾多的金軍。突然,他的背後也傳來了急促的馬蹄聲。趙卓等人回頭一看,原來另一隊金軍已經抄了他們的後路。他們被合圍了。

其實,這兩隊金軍原是一撥人馬。當他們在遠處發現了趙卓這夥人後,就分成了兩隊,一前一後地把這隊宋軍合圍了起來。趙卓朝四下望了望,圍上來的金兵們總共有一百多騎。

趙卓見自己的這一十二騎被金軍圍住了,心裏並沒有驚慌。說實話,他並不怎麽擔心逃不掉。一來他胯下有追風寶馬,二來他這次帶出城的全是些精兵驍將。如果動起手來,金軍不一定就能占到便宜。

當然,趙卓也是想考驗一下金軍的本事,看他們能不能吃掉自己的這一十二騎。趙卓心想:反正已經被圍住了,就算是害怕也沒有用。還不如看女真人們如何動手,然後再見機行事,想辦法脫身。

趙卓神氣篤定地一擺手,他的一十二騎,各自馬頭向外,圍成了一圈。

然而,讓趙卓沒有料到的是,圍住他們的這一百多名金兵們,大都是完顏宗望手下的親兵,乃是金軍中精銳的精銳。領頭的叫蒲察吉忽,是完顏宗望手下的大將。今天他帶領著這隊精銳的人馬出來,目的並不是為了追殺宋軍潰逃的散兵,而是想包抄和圍殲宋軍的關鍵人物。此時,蒲察吉忽見這一夥宋軍雖然被圍住了,卻並沒有慌張,心裏暗自稱奇。

蒲察吉忽看領頭的那員宋將,胯下寶馬,鎧甲鮮明,一看便知是個不尋常的角色,正是他想捉拿的對象。不過,既然這隊宋軍已成了他的囊中之物,他也不打算欺負他們人少。蒲察吉忽並非想戲弄這夥宋軍,他隻是要體麵地將他們擒獲,好讓對麵的那員宋將輸得心服口服。

於是,蒲察吉忽立即挑選了身邊的兩員猛將,帶上十名精兵,先上前同這隊宋軍鬥陣。

頃刻間,人喊馬嘶,塵煙四起。兩員金將當先,一十二騎衝殺了過來。他們跟趙卓的一十二人,各尋對手,很快就鬥在了一起。但見這二十四個人,刀劈槍挑,棒來錘去,好一番酣鬥。

那兩員金將十分勇猛,被趙卓和文濤各自接著,算是遇上了對手,一時間難分勝負。金兵中,有兩名是鐵鷂子兵。這些鷂子兵們全身著甲胄,隻露雙目,防護得極好,在混戰中透穿敵陣時非常有用,可在馬上打鬥時卻不太靈便,尤其是同象劉雲龍這樣使棒的人單打獨鬥,比較吃虧。沒過多久,一名鷂子兵便被劉雲龍用棒打翻落馬,另外一位鷂子兵也很快地重滔覆轍。

孟冬潔這邊,也用雙刀砍翻了一名金兵。她看見趙卓在打鬥中不占上風,就從鏢袋裏偷偷地摸出一支飛鏢,到近旁看真切了,突然將飛鏢甩向了那員金將,不失準頭地正中他的麵門。那員金將一時血流滿麵,變得隻有招架之功,再無還手之力。孟冬潔再發一鏢,偷襲了同文濤在一起打鬥的那員金將,被那人偏頭躲過。饒是如此,卻分了他的心,早被文濤近身一刀,砍翻落馬,丟掉了性命。趙卓這邊,也斬落了同他鬥陣的金將。剩下的幾名金兵們,雖然兀自死戰不退,但被趙卓等人團團圍住,很快全遭斬殺。

這番打鬥下來,前來衝陣的一十二名金軍全部被滅。宋軍這邊,尚有八人可戰。

四下的女真人們看得真切,早惹惱了一員小將,喚名紇石烈朵,剛滿一十九歲,乃完顏宗翰的親侄。紇石烈朵本來和宗翰同駐雲中,但他跟二太子宗望的私交甚好,前段時間正好去燕京辦差,這才隨著宗望的東路軍一同南下中原。

此時,紇石烈朵不等呼喚,就一個人衝出陣來。背後的五名貼身護衛,趕緊追隨而來。蒲察吉忽此時已經知道這夥宋軍不好惹,連忙一揮手,再添了兩員猛將上前鬥陣。這一十六人,各自選好對手,又酣鬥在一起。

宋軍這邊,剛剛鬥完了一陣,人人都疲憊不堪,此番再鬥,全然不戰上風。

小將紇石烈朵,使得一對餾金錘,甚是勇猛。文濤同他鬥在一起,正是棋逢對手。紇石烈朵的一雙錘,掄得虎虎生風,橫砸斜劈,一時攻勢如潮。文濤的刀左隔右擋,卻是剛好守得住。

後上來的那兩員金將,恨透了剛才甩飛鏢的那名宋兵。他們一伺鬥殺了跟他們較量的宋兵,便立即一前一後,夾攻孟冬潔。

孟冬潔雙刀並使,前劈後遮,勉強招架,根本無法發鏢。還沒有鬥上兩合,隻見麵前的金將一槍紮來,孟冬潔連忙左手使刀隔開,還未及她收攏了刀,後麵的金將,使的是狼牙槊,早橫掃過來。孟冬潔趕緊右手用刀去遮,不料那狼牙槊來得十分沉重,透過了她的刀背,掃中了她背後的護心甲。

孟冬潔隻覺得一股甜腥在嘴裏蔓延。她想強咽下去,卻胸朝前一挺,那口血從嘴裏噴湧而出。她手中的雙刀不由得墜落到地上,人歪倒在馬背上。

前麵的金將正要上去結果了孟冬潔的性命,卻被趕來的趙卓擋住了。原來,同趙卓鬥陣的金將較弱,幾合過後被他一刀砍翻。邢琰此時也挑落與他鬥陣的一名金兵,立刻又同另一員金將纏鬥在一起。

文濤這邊,同紇石烈朵一連打鬥了十幾個回合,卻戰成了平手。紇石烈朵見鬥不倒文濤,心中十分惱怒。要知道,他以前同人鬥陣時,都如猛虎擒羊,從未如此費勁過。可麵前這員宋兵,使得一招一勢,看上去並不出奇,刀鋒不僅不凶,甚至還有些慢,可卻總是恰到好處,穩穩地封住了門戶,讓紇石烈朵無從下手。

兩人又鬥了兩、三合,紇石烈朵心中焦急,於是雙錘並舉,砸向文濤,不意間露出了一個破綻。但見文濤立刻揮刀砍向紇石烈朵的頭頂,在轉瞬之間便轉成了攻勢。那攻勢猶如“漫天飛雪”,綿綿不絕,讓紇石烈朵頓時感到了一身寒意。

紇石烈朵無暇細想,倉促中連忙把雙錘舞得密不透風,將自己罩進了一張鐵網裏。隻是那張鐵網雖然嚴密,卻還有縫隙。

文濤一刀砍來,刀在空中現出了六朵鋒利的刀花。紇石烈朵定睛去看,卻辨不清哪個是衝自己而來。他連忙舉起雙錘去遮擋,卻有一朵刀光,“撲”入了他的鐵網中,如白蛇擒蛙,咬破了他的喉嚨。但見一排紅色的血箭,從紇石烈朵的脖頸上噴出,直射出三尺開外。

文濤鬥倒了紇石烈朵,立刻上前接下了同趙卓鬥陣的那員金將。趙卓在馬上掛好了刀,趕忙去扶孟冬潔,隻見她的嘴邊和鼻孔都有血跡滲出,麵容十分痛苦。

趙卓知道不能再鬥了。此時,前來鬥陣的金兵們隻剩了三人,還都各自帶傷,卻被四名宋兵們圍攻著,敗相已現。

蒲察吉忽見剛鬥死了紇石烈朵,差點沒吐出一口血來。

蒲察吉忽知道:這次自己一時輕敵,終於釀成了大錯。本來,四麵的金兵們隻須一擁而上,便可將這夥宋兵們踏成稀泥。這下壞了,死了宗翰的親侄,回去該如何交代?

可剛才,蒲察吉忽明明看到紇石烈朵一直都處在攻勢,根本不需要別人幫忙,咋兒會頃刻之間就中招而喪了命?真是氣煞我也!可如今,人死不能複生,這夥宋兵們一定要滅得一個不剩。

蒲察吉忽再也不顧及顏麵。他一揮手,四下裏早就等得不耐煩的女真人們,立刻匯成了一道滾滾的鐵流,向餘下的幾位宋兵們殺奔了過來。

趙卓見了,趕忙把孟冬潔拽上了自己的馬,軟塌塌地搭在鞍前的馬背上,口裏叫了一句:“大家快跑路!”但見還活著的那幾位宋兵,一起丟開當麵之敵,紛紛掉轉馬頭,朝著京城的方向飛奔。

趙卓騎的是匹寶馬,雖說是馬上多了一人,卻依然去勢如風。文濤早已一馬當先,從那道鐵流當中殺出一條縫隙,讓趙卓的馬鑽出了尚未合攏的鐵壁。趙卓在馬上再加一鞭,那匹馬四蹄生風,飛馳而去。

文濤見跑了趙卓,不再同金兵們糾纏,也縱馬衝出了重圍,在身後緊緊護定趙卓。二十幾名金兵們在後麵狂追不舍,見追趕不上了,便紛紛挽弓搭箭。一時間箭如飛蝗,朝著趙卓和文濤射來。

趙卓以首伏鞍,隻管縱馬狂奔。文濤在後麵還想用刀遮攔,早有一箭,透過了他的刀鋒,正中他的脊梁。那支箭的力道十足,洞穿了他背後的盔甲。文濤隻覺得自己的脊梁上一緊,猶如是被一條燒紅的鐵塊粘上了,痛得他差點翻身落馬。他咬緊牙關,雙腿猛夾馬肚。那匹河曲馬疼得嘶叫一聲,如風馳電掣般緊追著趙卓的馬而去。

餘下的那幾位宋兵,卻被女真人們從四下團團圍住,很快就沒失於滾滾鐵騎的潮水之中。

隻是想那劉雲龍,經此一戰,證明了自己的棒不是花棒。邢琰、薛鵬等眾位將士,為國戰死沙場,死得其所。

 

趙卓和文濤一口氣跑了兩、三裏,正遇到一隊潰敗下來的宋軍,便隨他們一同向封丘門退去。

此時天色已大亮,封丘門的城門下擁擠不堪。敗退回來的宋軍將士們你推我擠,人聲嘈雜,場麵一片混亂。不少傷兵們正企圖從這裏入城,他們的咒罵和哀號聲不絕於耳。

趙卓騎馬進了封丘門,來到城牆邊的一處空地,連忙下馬把孟冬潔從馬背上放下來。他將孟冬潔抱在懷裏,用手去號她的脈,已經摸不到了。

趙卓再回頭看文濤,見他趴在馬上,麵如青灰,雙目緊閉,一隻短箭正斜插在他的背上。趙卓連忙喊人把文濤扶下馬,讓人去找醫士給文濤起箭療傷。

此時,孟冬潔似乎緩過來了一口氣,呼吸如遊絲一般得細微。她的意識已經模糊了,卻不知是何時取下了身上那個裝著手鏈的香囊,用一隻冰冷的手,顫抖著要把它遞給趙卓,口中喃喃地說道:“還回你這……心愛之物。”

這便是孟冬潔留在人世間的最後一句話。她臉上那一絲淒楚的表情,被刻印在趙卓的腦海中,永遠再也無法抹去。

 

姚平仲所率領的劫營之戰,是北宋靖康年間的一次重要的戰事,曆來為史學家們所關注。對於此戰的得失,以及其後由此所引發的曆史演變,後人一直眾說紛紜。有人責怪姚平仲急於邀功,擅自行動,從而導致了對金軍反擊的失敗。也有人說,姚平仲不過是奉旨出戰,實無太大的過失。

李綱後來在《靖康傳信錄》一書中談到此戰時,堅持說:“劫寨一事,決於姚平仲僥幸之舉,綱實不知。”

李綱如此竭力地想瞥清自己同此戰的關係,背後有著深層的原因。一來此戰不勝,讓宋朝在同金朝的議和中陷入了更大的麻煩。二來宋軍此時去劫營,乃是置尚在金營中的宋朝人質的安危於不顧。而當時在金營中的人質裏,不僅有宰執張邦昌,還有後來成為南宋皇帝的康王趙構。

在宋軍劫寨的那天夜裏,趙構、張邦昌和鄭望之等人住在一起。大約四更時分,一名金朝的軍士忽然跑進了他們的房間,告訴他們宋軍前來廝殺了!幾位人質一聽都大吃一驚。他們起來一看,果然四下裏火光通明,喊殺震天。

趙構感到十分驚駭。他萬萬沒有料到,朝廷真的不顧他的性命前來同金軍戰鬥。鄭望之則勸趙構不要害怕。他說:此次劫寨,如果宋軍勝了,金軍就得要用我們去議和,因此並不會加害我們。而如果金軍勝了,我們已經在金營裏半個月了,根本無法預知劫寨的事,這同我們又有什麽關係呢?趙構想了想,覺得鄭望之言之有理。

宋朝不顧人質的生死前來劫寨,也讓完顏宗望嚇了一跳。他不知道這次劫寨行動究竟是出自宋朝朝廷的旨意,還是由城外的勤王部隊自做的主張。

完顏宗望於是連夜親自審問了被俘的宋將楊可勝,問他劫寨究竟是由何人主使。楊可勝回答說,劫寨隻是他個人帶兵所為,並非朝廷的旨意。他還取出了事先偽造的那份朝廷不許同金軍作戰的奏檢,交給完顏宗望看。完顏宗望看完之後大怒,當即下令殺了楊可勝。

天亮後,完顏宗望又派人把趙構、張邦昌和鄭望之等人質們叫到中軍大帳裏相見。金兵們為了故意營造出緊張的氣氛,特地在大帳前豎立了多麵旗幟,還捆綁了幾十名剛剛俘獲到宋軍的將士們。

大帳內,在完顏宗望嚴厲的逼視下,幾乎無人敢直視他的目光。宰執張邦昌嚇得膽戰心驚,人都快要崩潰了。可趙構卻神態自若,跟平日沒什麽兩樣,這讓完顏宗望非常驚奇。

完顏宗望心想,宋朝的這個親王真是不一般,居然能在這個時候還能神閑氣定。他再聯想到幾天前,自己和趙構在營中閑聊娛樂時曾經一起比箭。《續宋編年資治通鑒》中對這件事記載說:“康王留金營,與金國太子同射,連發三矢皆中筈,連珠不斷。”這大出完顏宗望所料。他懷疑這位趙構是一個冒牌貨,理由是:“趙構應是將官良家子,似非親王,豈有親王精於騎射如此?”

完顏宗望不知道,趙構本人確實精於射藝。這一點在多部史書中都有記載。宋人曹勳在《上皇帝書十四事》中記載:靖康元年閏十一月,金軍再度南下圍攻東京時,趙構奉命出使河北,逃在了相州。在那裏,他曾經朝著州治的“飛仙亭”匾額連發三箭,結果箭無虛發,每支箭都正中匾額上的字,而且“無偏無側,箭皆在字形中”。

完顏宗望認為,不管這個親王是不是真的,宋軍敢來劫營,就說明他們沒把這幾個人質的安危看得那麽重。於是,完顏宗望產生了要更換人質的想法。

其後,金朝果然向宋朝提出要求,想改讓越王趙偲去金營替換康王趙構做人質。趙偲是宋欽宗的親叔叔,宋欽宗不肯,於是便答應派肅王趙樞前去,把康王趙構換回來。

其實,要是完顏宗望再多活幾年,一定會後悔萬分。完顏宗望沒有料想到,自己在不經意之間釀成了大錯:康王趙構才是潛龍在淵,隱而未見;一旦時機成熟,便雲行雨施,飛龍在天。

正是康王趙構,在一年多後建立了南宋,使宋朝的國祚又延續了一百五十多年。

 

姚平仲劫寨行動的失敗,讓宋朝的朝臣們陷入了恐慌。

雖然事後經過統計,此戰宋金兩軍其實殺傷相當。宋朝的西軍隻不過折損了上千人。然而在當時,由於宋朝在戰與和之間搖擺不定,在加上前去劫寨的姚平仲因為害怕被問罪而亡命天涯,這使得宋朝對此戰的評估出了偏差。

一些人甚至哄傳說,在城外的西軍和李綱所率領的行營司共數十多萬將士被金軍全殲了。李綱在《靖康傳信錄》中記載:“宰執、台諫哄然,謂西兵勤王之師及親征行營司兵,為金人所殲,無複存者。上震恐,有詔不得進兵。”

宋欽宗很快向城外的宋軍下了“止兵詔”。李綱接到詔書後,帶兵回到了城裏。他想麵見宋欽宗陳詞,卻被宦官們阻攔,因而沒能見到宋欽宗。

而實際上,雖然宋軍的劫寨沒能成功,卻給金軍帶來了強烈的震撼。在戰鬥中,宋朝的西軍非常驍勇,金軍並沒有占到多大的便宜。至於戰鬥的結果,用不滿一萬的宋軍去劫幾萬金軍的大營,當然無法能夠全勝。此戰過後,宋朝當中曾有人主張再戰。種師道甚至建議第二天就去劫寨。他說:“今日雖敗,明晚再襲,出其不意,金兵定然難防。”

可是,宋欽宗卻不願意冒險再戰了。主和派的大臣們乘機發難,要求對李綱和種師道治罪。當日,宋欽宗下詔罷免了尚書右丞李綱和宣撫使種師道,同時解散了行營使司。

李綱和種師道被免職後,接替他們職務的是屬於主和派的蔡懋。蔡懋上任伊始,不僅禁止城上的將士們出城向金軍發動反擊,還命令他們不得輕易施放弓箭和矢石。

盡管如此,宋金兩軍之間還有零星的戰鬥發生。二月初四那天,宋軍與金軍在城外又一次發生交戰,雙方互有傷亡。

 

劫寨的那天晚上,連趙卓自己算在內總共有一十二位勇士出城。而他們當中活著回來的,隻有趙卓和文濤兩人。

第二天,趙卓一直在府裏看護著文濤。趙卓很清楚,如果不是文濤在槍林箭雨中幫他殺出了一條血路,自己能否活著回來都不好說。

從文濤背上取出的那隻箭鏃,長六、七寸,形如鑿,一旦射入了皮肉就無法徒手拔出來,乃是金軍常用的武器。幸好這支箭沒有射中文濤的脊骨,箭頭上也沒帶毒。趙卓請來了京城中專攻刀槍創傷的醫士,細心地幫文濤治愈和調理。那名醫士對趙卓說,由於那支箭沒有傷到文濤的筋骨,因此他隻會受些皮肉之苦,箭傷很快便能痊愈。趙卓聽了,這才覺得心裏好受些。

然而,趙卓卻無法麵對孟冬潔、劉雲龍、邢琰和薛鵬等人的死。趙卓認為,這些人的死,錯在於他。如果不是因為自己太輕狂,低估了出城作戰的危險性,他們就不會遇上那一隊精銳的金軍。

趙卓因此陷入了深深地自責。這些死難者都非普通人,而是他的兄弟姐妹。他們曾一起吃過苦、患過難、搏過命!如今,這一個個鮮活的生命,都在這個冰冷的冬天裏,消逝了,不複存在。

趙卓回想起那次在西輔獮獵時,孟冬潔曾同他對殺戮有過一次討論。一旦國與國之間開啟了戰爭,殺戮便會變得凶殘和可怕。為了成為戰爭的勝者,雙方會拚得你死我活、不擇手段。

趙卓痛恨金朝發動的這場戰爭。他為死難的兄弟姐妹們默默地祈禱,願他們的靈魂能在天堂裏得到安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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