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城之戀

《宋城之戀》由作家出版社在中國發行
正文

《宋城之戀》連載之二十五:第十二章 北上燕京 (下)

(2021-12-06 12:20:23) 下一個

再說趙卓那日帶著隨從從西輔往京城趕,一路上快馬加鞭,到達東京城西的萬勝門時,才剛過午時。他們進了外城後,沿著萬勝門內大街一直向東,不久便來到內城的西水門。從那裏進內城後再向東,過了幾條大街,便到了啟聖院街。隨後他們折轉朝北,很快就回到皇城西華門外的府裏。

幾個人在府前下了馬,早有仆人把他們接入府內。管家趕緊過來見趙卓,遞給了他一封由樞密院送來的急件。趙卓拆開急件一看,原來是周恭延要他見信後,立即去在京房聽命。

此時,趙卓感到一喜一憂。他喜的是:府上平安無事。他在心裏罵道:難到不懂得在閃影捎去的紙條上,注明是樞密院送來了急件麽?害得我還以為是府上出事了。他憂的是:樞密院用急書件催他前去,這樣的事以前還未有過。究竟是出了什麽事?難道邊塞有了戰事?他在心裏猜測著。

趙卓不敢耽擱,來不及休息,就趕緊換上官服,直奔樞密院而去。

等趙卓到了皇城南區的樞密院時,已是未時三刻,樞密院中的同僚此時大都還午膳未歸,在京房裏更是空蕩蕩的。他見樞密院的氣氛跟平時並無異常,心裏才鬆了一口氣。

趙卓覺得無聊,便坐下來翻看近期從各地發來的奏報。有一份是自河東路的太原府發來的:說自九月初,金朝開始在雲中府路聚集軍馬、收集糧草,不知作何打算。另一份是自河北路的中山府發來的:說金朝選拔了女真軍兵約一萬多人、渤海軍數千人、另有奚軍、鐵離軍各數千人,分別於平、營兩地集結,似有南侵之意。

“趙賢弟,幾時回來了?”趙卓正翻看著奏報,忽聽有人在喊自己。他抬頭一看,原來是王序禮。

趙卓連忙對他拱拱手說:“午時剛回到京城。”他一麵觀察著王序禮的臉色,想看出是否有何異常的跡象,一麵又用輕鬆的口氣問:“周副承旨給我發了一封急件,要我見信後即刻前來聽命,卻不知是何要緊的事。”

王序禮聽了,搖了搖頭說:“我也不甚清楚。”他在自己的座位坐下,端起茶杯喝了口杯裏的殘茶,又說:“不過,你還記得周副承旨曾提到,朝廷要我們籌措和發送軍糧和器械的事麽?我想,或許會跟此有關。”

趙卓記起來了。不久前,他們三人是有談過這件事,卻沒想到這麽快就發生了。不過,籌措和發送軍糧器械可不是一兩天就能辦完的事,用得著這麽著急嗎?

趙卓沉思了片刻,問王序禮說:“剛才,我看到了兩份發自河東和河北的奏報,都提到有大批的金軍正在集結。是否朝廷研判邊塞要有戰事了?”

“戰事?”王序禮剛拿起一份內參要讀,聽了趙卓的話吃驚地抬起頭問:“你是說,女真人會有南下之意?”

“你怎麽看?”趙卓不動聲色地問。

“不會吧。”王序禮搖了搖頭。他把手中的內參放下,又說:“金朝剛滅了遼朝,又得了我朝的歲幣,正當解甲休兵、盡享太平之時,怎麽會再起幹戈呢?”

趙卓站起身,在屋裏踱著步,徐徐地說:“我觀女真人,性情貪暴,惟利是圖。說不定會冒險挑起事端,我朝還需小心提防才是。”

王序禮想了半天,才有些憂心地說:“聽人講,女真人如狼似虎。即使是吃生肉、喝生血,都稀鬆平常。契丹人把他們稱為‘女真’,在突厥語中便是‘不可馴服’之意。難道,女真人真要放著清福不享,又想打我大宋的主意了?”

“有這種可能。”趙卓踱回自己的座位坐下,若有所思地說:“我聽說女真人凶猛異常,所向披靡,遼軍根本不是他們的對手。可我朝卻在河北連敗於遼軍。如此看來,我河北軍隊的戰鬥力委實堪憂呀。”

王序禮歎了口氣,說道:“關鍵是我朝兵馬沒能在河北的戰事中立威,才會讓女真人小瞧了我方。”他沉思了半晌,又問趙卓說:“這些女真人,其實是些蠻夷之人,世代生活在白山黑水之間,都是以畜牧、狩獵為生,在農耕方麵,尚不如契丹人。難到他們真能威脅到我大宋?”

趙卓不置可否地說:“女真人究竟會怎麽做,誰也猜不透。兵者,凶器也。希望他們能顧及與我朝的契義誓好,不要妄起幹戈。”

兩人正說著話,周恭延進來了。他見了趙卓,先是同他寒暄了幾句,然後把他叫進自己的屋子,把門關上,同他解釋了那封急件的緣由。

 原來,宋朝在收複燕雲十六州後,開始整頓河東和河北一帶的軍事防務。河東和河北,是宋朝在北方的軍事防禦體係中最重要的兩個防區。河東即現今的山西一帶,那裏關險重重,易守難攻。河北則是廣闊的平原,一馬平川,不易防守。正因為如此,宋朝在剛建立時,河北乃是其北方防禦體係的重中之重。在從遼朝的邊境到東京之間,宋朝設置了多個軍事重鎮,用來防範遼軍南下進犯。

宋朝在河北所設置的軍事重鎮,主要是四個安撫使路:高陽關路,治所在河間府(今河北河間);定州府路,治所在中山府(今河北定州);真定府路,治所在真定府(今河北正定);大名府路,治所在北京大名府(今河北大名)。其中,高陽關、定州、真定三路駐軍與河東路太原府、代州等地駐軍,構成一個南北縱向的防禦體係,而大名府路的駐軍則沿著黃河東西分布,呈橫向防禦,構成了宋朝北方的第二道防線。

宋遼兩朝在簽訂了澶淵之盟後,宋朝戰略防禦的重點開始逐漸西移至西夏邊境,在河北漫長邊境線上的防衛變得十分鬆散,但在河北沿南北和東西的兩道防線上,依然駐紮有相當數量的軍隊。如今,既然燕雲地區已在宋朝的控製之下,就應該逐步裁撤、減省駐紮在這些地區的軍士,將他們編製進燕雲地區的部隊裏,以便加強那裏的防務。

為此,朝廷責成樞密院盡快整頓河東、河北的防務,對各府、州、軍中駐紮的軍隊和物資進行清點,然後按需要重新進行分配和部署。樞密院經過仔細地研究之後,給其下的十二房都下達了具體的任務和指示,要求各房盡快行動,逐一付諸實施。

在京房交給趙卓的任務,是要他盡快北上,赴河北及燕京諸地,沿路巡查各處駐軍的軍需供給情況,以便將來根據其實際的需求予以調整或補充。同時,順便押解幾車軍需物資,配發給沿途的駐軍。至於趙卓離京北上的時間嘛,當然是越快越好。

隨後,周恭延拿出了幾本趙卓此行應給各地官府的官文,以及幾張需要押解的軍需物資的清單,向趙卓詳細地交代了此行要完成的公務。這幾車軍需物資,是京城裏兵器作坊製造的一批新式的弓弩和甲胄,供前方的軍士們試用評估。樞密院會專派一隊人馬跟隨趙卓北上,沿途負責護送。隨即,周恭延又跟趙卓認真地商量了此時行動的許多細節,其中包括在各地應當停留的時間,以及萬一出現了差錯該如何應對等等。

趙卓從周恭延那兒領了差,就想趕快抽身回府。一來,自從昨夜他接到急件後,心中忐忑不安,後來一直沒能再入睡,清晨一大早又從西輔趕回京城,實在太疲倦了;二來,既是要出遠門,他得趕緊回府安排和準備。不料,此時周恭延卻從桌下摸出一副圍棋來,非要同趙卓對弈上一盤不可。

原來,趙卓的這位上司喜歡下圍棋,平時有空兒時常會拉上趙卓殺上一盤。隻是,此人的棋藝實在是不敢恭維,說他下得是屎棋也不為過分。而趙卓的棋藝卻相當了得,就算是同京城裏的高手對弈也不見得會落下風。每次在棋盤上鬥殺時,趙卓都能審時度勢,能得到便宜的地方,自然當仁不讓;得不到便宜的地方,也從不蠻幹。因此,他跟人對局時通常贏多輸少,外人送給他一個“聖手”的綽號。

如果單按棋力下,趙卓讓周恭延五子都不過分。不過,趙卓跟周恭延下棋時,常常會有意無意地放水。有時故意將棋下成均勢,甚至造個劫打來打去地顯得比較激烈。這倒不是因為他想討好上司。趙卓是個很清高的人,從不主動去迎合權貴。他自己就是皇室的一員,用不著費心思去討好別人。隻是,他平時行事較為低調謙和、務實隨性,所以才會在棋盤上有意讓一讓比自己年長的周恭延,把棋下成均勢讓他高興一番。

北宋時期,圍棋十分流行。在宮廷裏,設有專門陪皇室下棋的棋待詔。在民間,甚至還有以棋謀生的棋師。這些棋師在市肆茶館中設局,靠陪人對弈過活,稱為“棋工”。

北宋的皇帝中有不少人都喜歡下圍棋。據說,宋太宗趙光義就是個圍棋好手,時常會去擺一些死活定勢。宋人王禹偁在《筵上狂詩送待棋衣襖天使》一詩中寫道:“太宗多才複多藝,萬幾餘暇翻棋勢,對麵千裏為第一,獨飛天鵝為第二,第三海底取珠勢,三陣堂堂皆禦製。”這幾句裏詩所講的,乃是宋太宗在棋盤上巧妙的布局。

當時,宮裏有個叫賈玄的棋待詔,是個圍棋高手。可他每次同趙光義下棋都要求被讓先,而且每盤又總是輸給皇上一子。次數一多,趙光義當然明白了,有一次警告他說:我們再下一盤,要是你還是輸,就打你二十大板。結果,這一盤卻出現了一個罕見的“三劫循環”,按規則應判為和棋。趙光義哭笑不得,便又說:不妨再下一盤,如果你贏了,就賜你緋衣玉帶。可如果你輸了,那就對不起得把你扔進宮裏的荷花池!結果,這一局又是和棋。趙光義說:我讓你先還下成和棋,該算你輸了。於是,他命人把賈玄扔到荷花池裏。賈玄一看要來真的,連忙大呼說:皇上且慢,我手中還有一枚棋子沒算呢!他攤開手掌,果然手中握有一子。趙光義見了大笑,於是命人賜他緋衣玉帶。

周恭延拿出的這副棋具非常精致,棋子是用陶瓷製成的,上麵還帶有樹枝和飛鳥的印花。他把榆木的棋盤擺好,端坐下來,想同趙卓痛快地殺上一盤。

可惜,趙卓今日正急著想趕快回府,根本無心同他對弈。這盤棋的前半盤下得索然無味。中盤時,趙卓的白棋在右邊的一個局部發力,把黑棋扭斷,逼著周恭延跟他對殺。隨後,趙卓憑著精準的算路使出了一連串的手段。結果,周恭延的黑棋差了一氣而棋筋被吃,因此脆敗終結了棋局。

趙卓脫身回到府裏時,天已經快黑。他把家中的親隨們叫到一起,告訴了他們自己要北上燕京的事。從東京到燕山府,一去一回少說也得兩個月。趙卓雖然有官軍護送,還是打算從府裏再帶上幾位親隨,路上好多幾個幫手。由於文濤外出雲遊尚未歸來,趙卓於是吩咐劉雲龍和另外的幾位親隨跟自己北上。他吩咐完了,眾人便四散而去,開始分頭去收拾準備。

趙卓累壞了,便回到自己的屋裏休息。他剛坐下,就有人來敲門。他開門一看,原來是孟冬潔。

“冬潔,有事麽?”趙卓問。

“趙兄,我有幾句話想對你說。”孟冬潔站在屋外,望著趙卓說:“我……可以進來麽?”

趙卓放孟冬潔進了屋,問她有什麽事。

“趙兄,你這次北上,我想一起去,行嗎?”孟冬潔一進屋,便直接了當地問。

“你想隨我北上?”趙卓聽了,感到有點驚訝。他猶豫了半天沒有開口,心裏盤算著該如何勸阻她。出外辦差其實是件苦事,一個女孩子家跟著一群男人,畢竟多有不便。

趙卓搖了搖頭說:“這怕不好使吧。你可知道,這一路北上,必然要風餐露宿,辛苦得很。再說,我跟劉雲龍都不在,府裏也要留有幫手才是。不如你還是不去的好,免得到了外麵受罪。”

不料,孟冬潔聽了,立刻急了。她的臉漲地通紅,爭辯道:“趙兄,我可從沒求過你什麽事。這次北上去燕山府,路上要經過真定府。自從兩年多前,我跟母親離開那裏,就一直沒再回去過。我想借這次機會,回家鄉看看,順便……”她的眼圈濕潤了,小聲地嘟囔說:“順便給我的父親上墳。”

趙卓聽孟冬潔這麽說了,不好再勸阻她。他想了想說道:“也好。既是你一定要去,我不攔你。隻是,路上萬一辛苦受累了,可不要怪我。”

孟冬潔見趙卓答應了,立刻轉悲為喜說:“不會怪你的。帶上我,路上不也多了個幫手麽。”她邊說,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接著又認真地說:“多謝趙兄了。等到了真定府,我會好好招待你的。”

趙卓聽了笑笑說:“好吧。你跟劉雲龍都是真定人。等到了那兒,一定會要你倆請客。”

“一言為定!”孟冬潔說完,轉身就走了。

 

第二天一早,趙卓先領人去了京城西北郊的牟駝岡。這裏有一處專門養馬的天駟監。在那兒,他們挑選了十六匹軍馬,套好了四輛馬車,先往車上裝了幾袋馬的飼料。然後,他們趕著車直奔城南的軍需庫。等到了那裏,趙卓拿出上次周恭延交給他的那份軍需物品的清單,讓庫藏官逐一按單提貨。單上所列的軍需物品,主要是些弓弩和甲胄之類器械,大都是由京城裏的兵器作坊新近設計或改進的。

當時,東京城裏設有專營軍需製造的兵器作坊。《宋史》中記載:“器甲之製:其工署則有南北作坊,有弓弩院,諸州皆有作院,皆役工徒而限其常課。南北作院歲造塗金脊鐵甲等凡三萬二千;弓弩院歲造角弝弓等凡千六百五十餘萬;諸州歲造黃樺、黑漆弓弩等凡六百二十餘萬。又南北作坊及諸州別造兵幕、甲袋、梭衫等什物,以備軍行之用。京師所造,十日一進,謂之‘旬課’。上親閱視,置五庫以貯之。嚐令試床子弩於郊外,矢及七百步,又令別造步弩以試。戎具精致犀利,近代未有。”當時,兵器雖然還是以冷兵器為主,但有的兵器作坊已經開始製造火藥。宋人宋敏求在《東京記》中,就記載了當時東京城裏製造火藥的作坊,稱為“火藥窯子作”。

前麵提到過,宋代時弓弩是戰場上使用最多的武器之一。《宋史》中記載禁軍在兵器上的配備是:“諸處禁軍近法以十分為率,二分習弓,六分習弩,餘二分習槍、牌。”可見,弓弩兵在禁軍裏占了一大半。當時,衡量一個軍士的武藝水平,能否善箭是非常重要的一項。宋人華嶽在《翠微北征錄》中講:“軍器三十有六,而弓為稱首;武藝一十有八,而弓為第一。”平時軍士訓練射箭,不光要射得準,還要射的遠。《武經總要》中記載:“凡軍中教射,先教射親,次教射遠。”這裏的“射親”,指的是射箭的準確性;而“射遠”,指的是箭射出的距離。

宋代的單人弓有黃樺弓、白樺弓和黑漆弓等,在馬上馬下均能被靈活地使用。不過,相對於弩來說,弓較難掌握。一名弓手往往需要幾年時間的訓練,才有可能變成好的射手。由於弩能用腳踏或機械先把弦張之好再瞄準,因此很容易被掌握,尤其是對那些臨時征召來的新兵們來說更是如此。

宋軍的弩種類很多,著名的有神臂弓和床子弩。神臂弓,又稱神臂弩,弩上裝有踏腳,單人就可用腳踏張弦裝箭。《宋史》中記載說:“(神臂弓)蓋弩類也。以檿為身,檀為弰,鐵為蹬子槍頭,銅為馬麵牙發,麻繩紮絲為弦。弓之身三尺有二寸,弦長二尺有五寸,箭木羽長數寸,射三百四十餘步,入木半笴。”神臂弓的箭長很短,僅數寸而已。由於神臂弓在發射時,隻需扣動扳機即可,近距離能有很好的瞄準,使用非常方便,因此成為宋軍在戰場上的主要兵器之一。

床子弩是複合弓的一種,屬於需要多人協作操作的重兵武器。床子弩是將多張弓安裝在床架上,後部裝有絞動的輪軸來張弓裝箭,張弦時需要多人絞軸,瞄準和發射也要有專人操作。床子弩所用的箭以木為杆,鐵片為翎,實際上像是一支帶翎的矛。床子弩也可以在弦上裝箭兜,每兜盛箭數十支,一旦射出便能形成箭雨。由於床子弩采用多張弓合力發箭,射出的箭可遠達幾百米,在戰場上的殺傷力極大。

宋代的胄甲,在晚唐五代裝式的基礎上稍有改進。軍士一般是頭戴兜鍪,身穿甲衣,兩袖綴有披膊,下身配有護腿。這次兵器作坊新製成了一種鎖子甲,又稱“環鎖鎧”。這中鎖子甲,采用了鐵環套扣綴合成衣狀,每個環與其周圍的四個環相套扣,形如網狀的胄甲。普通的弓箭很難射穿鎖子甲。可它也有缺點,就是無法防護如流星錘、狼牙棒之類重型武器的打擊。不過,由於鎖子甲屬於軟甲,穿戴者的行動比穿硬甲要自如靈活,對於守城的軍士來說十分有用。

趙卓等人忙活了大半天,才將要運送去北方的軍需物資領全,裝好了滿滿的四輛馬車。他們把馬車連同物資都暫時留在了軍需庫,約好了等到明日啟程時再過來取。趙卓吩咐人夜裏一定要用上好的飼料,喂飽要拉車的那些軍馬。等他做完了這些回到府裏時,未時已過。

 趙卓忽然想起,原本他已同徐家兄妹約好,這兩天就要來自己的府上飲宴。計劃趕不上變化,如今他卻要外出北上辦差,這宴請的事就隻好先拖下來。趙卓趕緊打發一個仆人前去徐府,通知他們自己明日一早就要啟程北上的事,並說等他從燕山府歸來之後,一定再補上宴席雲雲。

 

轉眼到了第二天清晨,廚子做好了粥湯點心,讓出遠門的幾個人用過了早膳。另外,廚房裏還備好了他們路上要帶的幹糧,主要是一些臘肉和蒸餅等。

宋代時,臘肉的作法是將牛、羊或鹿肉破成片,洗去血水,用“木棒輕打,以令堅實”,再用鹽和椒末浸泡入味,晾幹後切成長條即可,同今天牛肉幹的製法非常類似。臘肉既可直接食用,也可切成粒狀的肉幹煮湯,十分營養可口。

早膳後,趙卓等人各自回房披掛整齊後,一同來到府門外上馬。趙卓帶了劉雲龍、孟冬潔和另外四名家丁,大家全都是一身戎裝的打扮。

先看趙卓,身著金甲,外罩一領絳藍袍,腰上懸著腰刀,跨下追風寶馬,馬上掛著掩月刀,看上去堂堂正正、風度非凡。

又看劉雲龍,身披鐵甲,外著一領青袍,手提一根熟鐵棒,背上一張硬弓,坐下一匹棗色馬,顯得威風凜凜、氣勢逼人。

再看孟冬潔,外穿一身戎裝,混在四名家丁當中,還真難被分辨出是一位女子。外人隻有在細看之下,才能發現那一種粉麵桃花、雙眸如水的嬌美,當真是與眾不同。常言說:巾幗不讓須眉。女人一旦穿上戎裝,便會顯出一種別樣的英氣,變得愈加動人。

隻可惜文濤,至今尚未雲遊歸來,無法同去。趙卓在心裏暗自念道:不想文濤真的錯過了!正當用人之時,卻不知他現在身在何處?

幾個人離開了趙府,徑奔城南的軍需庫。那兒早有一隊人馬正在等候。領頭的軍官名叫薛鵬,乃是京城禁軍的一位將校。他奉命帶著二十名軍士,跟隨趙卓一起北上燕山府。薛鵬處事十分隨和,之前同趙卓曾有過一麵之交,彼此算是認識。

兩人見麵後先是寒暄了一番,然後取了裝著軍需物資的四輛馬車,沿著汴河一起朝城西的西水門而去。

這一行人馬剛出了西水門,還沒有走上官道,遠遠地就見路邊的一處長亭外,正有幾人站立等候。古時候,在交通要道上,每隔十裏都修建有長亭,供人休息或是送別友人,稱為“十裏長亭”。

等趙卓走近了一看,立刻認出了站在前麵的三個人:原來正是徐佳和、徐玉婉和鍾韻兒。另外還有兩位仆人,攜帶著酒菜侍立在一旁。

趙卓見了連忙下馬,拱手答謝道:“賢弟、賢妹!實在是多禮了。怎好勞大駕前來送行。趙某愧不敢當。”

徐佳和一邊回禮,一邊說道:“哪裏話。趙兄為國家北上燕山府,一路上千辛萬苦。我等隻是備了幾杯薄酒送行,何足掛齒。”

幾個人走進長亭裏入坐,仆人們在石桌上擺好了帶來的酒菜。徐玉婉和鍾韻兒給幾個人斟好了酒,大家一起舉杯,三杯兩盞淡酒,作別於這汴水之濱,長亭之上。

風吹汴水,秋韻深沉。這幾個男女之間,各懷心思,互道珍重:今日一別,天高路遠,秋波望斷。何時才能再相見?

徐玉婉身上穿著那件新裁的錦衣,心中夾雜著淡淡的感傷。好不容易才盼到要去趙府赴宴,卻又因為這次出行而不知要拖到哪天?一聲長長的“唉”字,悄然落入她的心底,化成了一絲無言的惆悵。

鍾韻兒也穿著新裁的錦衣。在這一隊人中,她卻沒能見到想見的人。那個文濤,為何不跟趙卓一起去燕山?他人還在趙府嗎?抑或是去了別處?鍾韻兒胡亂地猜疑著,心中也覺得悵惘若失。

徐佳和又見到了孟冬潔,一直在偷眼打量著她。一身戎裝的她所顯示出來的那一種英姿颯爽,讓他從心裏感到驚豔。徐佳和恨不得能牽住孟冬潔的手,跟她好好地訴一回衷腸。隻可惜人多眼雜,兩人連一句悄悄話都說不上。好在徐佳和早有準備。他趁人不注意,偷偷地取出了一個青布包,從石桌的下麵塞進了坐在身邊的孟冬潔的手中。

如今正是深秋時節,汴河中水流湍急。一眼望去,碧波千裏,宛如一條綢帶向遠方伸展。秋風吹來,汴河上泛起了一道道的波浪。風卷浪湧,激起了無數翻騰的水花。那白色的水花,發出一陣陣清越的聲響,同蕭蕭的秋風應和著,似離人幽語,如泣如訴。汴河的這個景致,乃是東京八景之一,喚作“汴水秋聲”。

此時,在這處長亭的另一邊,正有幾人要登船沿汴河下江南。在送別他們的人群中,有一個歌伎忽然咿咿呀呀地開唱了。她所唱的曲子,用的填詞正是宋人柳永的那首《雨霖鈴》。其詞曰:

        寒蟬淒切,對長亭晚,驟雨初歇。都門帳飲無緒,留戀處、蘭舟催發。執手相看淚眼,竟無語凝噎。念去去,千裏煙波,暮靄沉沉楚天闊。

        多情自古傷離別,更那堪,冷落清秋節!今宵酒醒何處?楊柳岸、曉風殘月。此去經年,應是良辰好景虛設。便縱有千種風情,更與何人說。

眾人聽了,都一時感傷無語。大家飲完了酒,才依依惜別。隨後,趙卓等人上了官道,徑自朝北方而去。

 

回頭再來說文濤,他究竟又在何處呢?

原來,那日文濤出了京城後,向西雲遊,直奔嵩山的少林寺而去。

文濤騎在馬上,走得不緊不慢。一路上,他在腦子裏思考的,盡是些如何精進武功的事。其實,在過去的一年中,他的心中一直相當煩惱。這是因為,他隱隱地感到,自己的功夫象是達到了一個極點,再也難以突破了。就好象是有一道無形的牆擋在他的前麵,雖然看不見,卻無法透牆而過。

比如,自己使的那招“漫天飛雪”,刀法雖然既“快”又“準”,可似乎還是缺了點什麽。文濤琢磨了好久,覺得缺的是不夠“毒”。常言說:無毒不丈夫。毒就是“狠”。

文濤認為自己的刀法,雖然有快有準,可如果同一個頂尖的高手對陣,倘若對手小心地提防,還是能躲過自己的殺招。要想擁有必殺技,光是“快”和“準”還不夠,必須還得“狠”。

如何才能做到狠呢?文濤為此糾結了很久。他曾經反複地琢磨和思考,嚐試了在刀法上了許多變化。可是,那些新變化出來的刀法,卻隻是“暴”,而不是他想要的“狠”。

文濤一邊走,一邊思考著,不幾日就來到了嵩山。他先去尋訪了嵩山下的少林寺,想得到寺裏傳功長老的指點。不料,傳功長老那幾日卻並不在寺裏。

在失望之餘,文濤離開少林寺想去爬嵩山的峻極峰。不料,在嵩山的山腳下,他卻恰好看到了嵩陽書院。

嵩山下的嵩陽書院,與應天書院、嶽麓書院和白鹿洞書院同為北宋時期的四大書院。古代的書院其實是高等學府,相當於現今的大學。當時,嵩陽書院屬從西輔轄製,距離趙卓圍獵的地點並不太遠。

按說文濤一個習武之人,跟書院沒有太大的關係。可那天他正巧閑著沒事,便信步走進了嵩陽書院。

嵩陽書院,始建於北魏太和八年(484年),原是一處佛教的活動場所;五代後周時(951 - 960年)更名為太乙書院;景祐二年(公元1035年)又更名為嵩陽書院。嵩陽書院古樸雅致,兩側峰巒環拱,對麵流水潺潺。書院由五進院落組成,內有殿堂和廊房共幾百餘間。院內古柏參天,還有幾株被漢武帝劉徹分封為“將軍柏”的古樹,非常清雅靜謐。

宋朝自建立以來,天下承平日久,因此文風盛起。儒生學者們在經曆了五代的動亂後,都樂意找個清靜的地方聚眾講學。嵩陽書院恰好滿足了他們這樣的需求,也因此成為了宋代理學的發源地之一。

宋代理學,繼承了先秦儒家孔孟之學的思想,並深受佛、道兩家的影響,形成了較為完備的理論體係。理學所探討的問題,主要包括宇宙的本原、萬物的生成、以及人性和倫理等。理學認為宇宙萬物都是由“理”和“氣”構成的,教導人們注重德操,通過在道德上的自覺自省來建樹理想的人格。

《宋史》將宋代理學的創立,歸功於周敦頤、程顥、程頤、張載和邵雍,合稱“北宋五子”。周敦頤是宋代理學的始祖,其《太極圖說》和《通書》成為理學論的經典文獻。邵雍是河洛、象數之學的創始人,其《皇極經世書》通過運用易理和易教的方法,去推究宇宙的本原和自然的演化。張載發展了氣一元論的理學思想。他所倡導的“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聖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理念,對後世的有識之士們產生了深遠的影響。程顥和程頤兄弟兩人也是北宋理學的奠基者,他們的學說後來被南宋的理學家朱熹繼承和發展,世稱“程朱學派”。程顥和程頤早年都曾在東京做官,後來遷居到西京河南府(今河南省洛陽市),並在嵩陽書院裏講學多年。因此,嵩陽書院裏的許多生徒,都是“二程”的師傳弟子。

文濤本想在書院裏隨便轉轉,不想卻陰差陽錯地走入了其中的一間講學堂。

那天,先生在學堂上所講授的,乃是孔子的弟子曾參在《禮記·大學》中的一段話:“物有本末,事有終始,知所先後,則近道矣。古之欲明明德於天下者,先治其國;欲治其國者,先齊其家;欲齊其家者,先修其身;欲修其身者,先正其心;欲正其心者,先誠其意;欲誠其意者,先致其知;致知在格物。物格而後知至,知至而後意誠,意誠而後心正,心正而後身修,身修而後家齊,家齊而後國治,國治而後天下平。”

這一段話,總結起來就是要人們做到“格物、致知、誠意、正心、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後人們對這段話裏“誠意”、“正心”、“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等的含義,早已都有公論,可對“格物”、“致知”這兩個詞的含義,卻始終爭論不休。

程頤認為:“格猶窮也,物猶理也,猶曰窮其理而已也。窮理然後足以致知,不窮則不能致也。”也就是說,人們隻有通過深刻地觀察和探究世間的萬物,才能夠明白其中之“理”。

那日,文濤坐在學堂的後麵,認真地聆聽著先生的講解。雖然他粗通文墨,但“格物致知”之說,還是頭一次聽說。文濤囫圇吞棗地聽了一個下午,還是不知甚解。等到學堂結束時,他隻牢牢記住了“格物致知”這四個字。

當晚,文濤在峻極峰下的一家民宅投宿。民宅的院子離山邊不遠,晚間非常安靜。不料半夜裏,院裏的一眼水井邊,有一隻蟾蛙不停地鼓叫,吵得文濤無法入睡。於是,他幹脆披衣起床,索性到院子裏舞了一回刀。

此時,天上的一輪殘月當空。在萬籟寂靜的氛圍裏,那隻蟾蛙的鼓叫聲不絕於耳,讓文濤聽著非常心煩。他再也忍不住了,便想走過去把蟾蛙趕走。他剛來到井邊,忽見正有個東西順著井沿向上爬。他定睛一看,原來是一條白蛇。

隻見那條蛇慢騰騰地爬上井台,伏在那裏一動也不動。那隻蟾蛙回過頭看了看那條蛇,見它靜止不動,於是隻是稍微向前爬了兩步,便又蹲在那裏繼續鼓叫。

那條白蛇仍然趴在那兒沒有動靜,足有一刻鍾之久,如同睡熟了一般。可是,當文濤仔細觀察時,卻見那條白蛇正在悄悄地收縮起上身,頭部向後弓起。蟾蛙顯然忽略了白蛇的存在,等它轉身想換個位置時,那條白蛇猛地縱身一撲,如同一道閃電,咬住了蟾蛙的頭頸。隨後,白蛇將蟾蛙纏住,慢慢地把它吞進了肚子裏。

文濤在一旁看得真切,不由地喝采道:“好撲!”他這一叫,就如同是受到了高人的點悟,頓時便解開了連日來冥思苦想的難題。

文濤突然醒悟到:他費盡心思所渴求的“毒”招,乃是閃電般一“撲”。原來,“撲”在刀法上並不常用,所以之前文濤一直沒能領悟到。他立刻反複地演練這一手“撲”,把它同“漫天飛雪”的招式合在一起變為一式,一直練到了拂曉天亮後才罷手。

對自己新創的這手“撲”的刀法,文濤十分滿意。他心想:這“格物致知”之說,果然巧妙。格是推究,致是達到。隻有細心地觀察和推究事物的來龍去脈,從中得到感悟,才能明其“理”,進而創新出高超的刀法。這便是文濤對“格物致知”之說的理解。

宋人文濤無論如何也想不到,到了七百年多後的十八世紀末,當西方的物理學剛傳入中國時,物理學(Physics)一詞最初就被翻譯成“格物學”或“格致學”,取的正是“格物致知”裏“致知在格物,格物而後知至”的含義。這裏不便攤開去講,否則話題就扯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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