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城之戀

《宋城之戀》由作家出版社在中國發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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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城之戀》連載之十九:第九章 心漾的夜宴 (下)

(2021-10-25 13:15:37) 下一個

再說趙卓回到府裏,先除去官服歇息了一陣,看時間不早了,才馬上安排去徐家赴宴的事。他叫來了舒武立和文濤,讓他們準備同去。三人各自回房梳理一番,換上幹淨的衣服,每人再往頭上都插了上一枝花。

什麽?男的頭上要插一枝花?其實這不奇怪。宋代時,男人戴花,可不是為了臭美,而是為了討吉利。按當時的風俗,無論男女,頭上均可插花。宋人邵雍在《插花吟》一詩中寫道:“頭上花枝照酒卮,酒卮中有好花枝。身經兩世太平日,眼見四朝全盛時。”說的就是一幫子男人們喝酒,每人的頭上都戴著一枝花,花枝的倒影映入了酒杯。宋人蘇軾在《李鈐轄座上分題戴花》一詩中也寫道:“二八佳人細馬馱,十千美酒渭城歌。簾前柳絮驚春晚,頭上花枝奈老何。”這首詩裏所說的“頭上花枝”,並不是插在歌伎的頭上,而是美噠噠地插在蘇東坡自己的頭上。

其實,當時每年節慶時,朝廷都會賜花給大臣佩戴。比如,立春之日會賞賜“金銀幡勝”,是用金、銀絲所打造的鳥雀和蝴蝶之類裝飾品;重陽之日又會賞賜“繒綵茱菊”,是用上好的絲綢捆紮成茱萸和菊花的形狀。官員們得了朝廷賞給花,過節時便會把花插在頭上。

宋代時,去別人家赴宴需要帶禮物嗎?當然是要帶的。

趙卓從秘書省借出的那幅畫作還得回,不能算成禮物。今晚他準備帶到徐府的,是一個“龍團勝雪”的小圓茶餅。別看隻是一個小茶餅,卻因為名冠天下而十分值錢。不僅如此,由於此茶是皇家貢品,在市麵上即便是有錢也無法買到。

三人準備好了,一同出門徑奔徐府而去。趙卓手裏提著茶;舒武立手裏拿著畫;文濤手裏卻拿著刀。這個文濤,無論去哪兒,從來都是刀不離身。

三人到了徐府,早有徐佳和出門前來迎接。

徐佳和一揖到地,口中說道:“承蒙幾位光臨寒舍,蓬蓽生輝。”三人當中,他隻不認識文濤。

趙卓一邊回禮,一邊給徐佳和介紹說:“此人姓文名濤,新近才投奔我,乃是蔡州人士。”

“幸會、幸會!”徐佳和一邊應酬著,一邊招呼著三人進了院子。

他們沿著青石鋪成的路,進了北屋廳堂。眾人分賓主坐定,又寒暄了一番。早有仆人擺上了時令的瓜果。眾人一麵吃,一麵說著些閑話。

趙卓把帶來的龍團勝雪的茶餅,交給了徐佳和。

徐佳和接過來,一邊拿在手裏仔細地看,一邊感歎地說:“這龍團勝雪,我早就有聽說,卻從沒有見過。聽人講:此茶乃是龍鳳團茶的一種,產自建州城外的鳳山。那兒的茶園稱北苑,依山臨水,綿延有數裏。采摘此茶時隻取葉尖,蒸後再將熟芽剔去,隻取其心一縷。以清泉漬之,光明瑩潔,若銀線然。其製法方寸新銙,有小龍蜿蜒其上,故號龍團勝雪。”

舒武立將餅茶接過來,饒有興趣地審視著茶上細密的雲紋。他接過徐佳和的話說:“我也聽人講:茶之妙,至勝雪極矣。此茶每斤計工值四萬,造價驚人,專供皇帝飲用。”舒武立把那個小茶餅傳給文濤看,又說道:“有位前人蔡襄,不僅精於書法,對茶道也極有研究。他曾寫過一首詩,專說此龍鳳團茶:糜玉寸陰間,摶成新範裏。歸呈月正圓,勢動龍初起。”

趙卓聽了兩人的話,笑著說:“要說起龍團勝雪,乃是宣和二年由漕臣鄭可簡創製了一款新茶,可以說是曠世絕品,遠勝於之前的大小龍鳳團茶呢。”

“此話怎講?”徐佳和好奇地問道。

趙卓把一片瓜果吃完,才接著說:“一般說來,茶葉分為紫芽、中芽和小芽三種,其中以小芽的等級最高。小芽中狀若針毫的芽尖,乃是被稱為‘水芽’的極品。龍團勝雪正是由‘銀絲水芽’精製而成,所以其茶品才能色白如雪。”

“原來如此!”舒武立一邊歎服,一邊又問道:“我聽說此茶乃禦茶,外麵根本買不到。不知這個茶餅是從何而來?”

趙卓又笑了笑說:“容我實言相告:這個茶餅,還是前年聖上開恩,專門賞賜給在朝任職的宗室後人的。我得了此茶後,一直沒舍得喝。今日帶來和大家一同品嚐。這賞畫品茗放在一起,想必會十分開心。”

徐佳和連忙接過話頭說:“說起品茗,我恰有一妹,頗懂茶藝,最善點茶。待會兒看完了畫,我請她出來,為大家點茶助興。”

眾人聽了,都連聲稱好。他們隨後一同轉去書房,來看那幅新購得的範寬畫的《秋林飛瀑圖》。

在華夏的文明史上,宋代不僅是一個經濟繁榮的時期,還是一個文化燦爛的盛世。無論在詩詞還是在書畫的創作等方麵,宋代都是名家佳作輩出的黃金時代。

在繪畫上,宋代的山水畫達到了其發展史的巔峰階段。山水畫的造景更注重自然和理性,構圖氣勢雄渾,筆墨法度嚴謹,意境清遠高曠。在技法上,拋棄了隋唐的“勾填”之法,出現了講究筆墨韻味的皴、擦、點、染等全新的繪畫技法。宋代的山水畫極具寫實、工致的畫風,使人們在欣賞時,不僅可以讓自己的情操得到陶冶,還能獲得“臥遊”的體驗,足不出戶就可遊曆於山水之間,領悟到山水之美。

範寬,名中正,是北宋山水畫的三大家之一。據說此人性疏野,嗜酒好道,常年隱居於終南、太華二山,擅畫山水,對景造意。他曾感悟說:“前人之法,未嚐不近取物。吾與其師於人者,未若師諸物也。吾與其師於物者,未若師諸心。”他闡述的這種畫道,一直為後代的書畫家們所崇尚。範寬畫裏的峰巒渾厚端莊,雄奇險峻,令人看了歎為觀止。後代學範寬的畫的人很多,可至今無人與之比肩,蓋隻可仿其構圖,卻無法達到其筆墨的剛勁凝厚和畫風的雄偉壯觀。

眾人沿畫軸展開了這幅《秋林飛瀑圖》。畫布是絲絹,長約六尺,寬約三尺。但見畫中一山聳峙,山頭山下叢林密布,有茅舍隱約其中。遠處岩關列岫之間可見一城樓,山中的飛瀑流泉奔騰而下,近處有棧道木橋連岸。山裏的一片秋林叢樹,色澤明豔熱烈,毫無蕭瑟凋蔽之感。這幅氣勢磅礴的山景,構圖並不複雜,但卻極見功力:高聳的山峰與山石叢林結合在一起,由遠而近、層層深入。飛流而下的瀑布,將茅舍、木橋和山路連接在一體,顯得疏密有致。

徐佳和用手指著畫說:“此畫乃是家父從市井的一處畫攤購得。從畫的技法和功力上看,極象了出自範中正之手。隻是此圖卻無款,不能斷定真是他的畫作。”

眾人俯身細看,認真地辨識和鑒賞著那幅畫。

舒武立由於祖輩曾以收藏古畫為業,因此見多識廣,對鑒別古畫頗有一套。他仔細地察看了半天後,才指著畫中的幾處山石說:“你看這裏山石的皴法,是上乘‘雨點皴’的手法,水墨依照明暗分層積染,顯得堅挺遒勁。”他又指著畫中的那片秋林說:“你再看這裏,這些林木都用雙勾法勾勒,凝練精到。樹葉則敷以硃砂色,古雅瑰麗。這幅《秋林飛瀑圖》,雄勁而渾厚,境界浩莽,應當是範中正本人所畫,乃是一件真跡。”

趙卓也點頭附和,說道:“從畫裏勾、皴的線條和畫的神韻上看,象是範中正所為。此人的畫,皇宮內府裏共收藏有幾十幅。其中的一幅《溪山行旅圖》,我曾經看過。那幅圖畫得卻更是妙:畫中巨峰巍然聳矗,幾乎占據整個畫麵,頂天立地,壁立千仞。山巔林木茂密,狀若覃菌。兩側有扈從的山巒簇擁著。樹林中有樓觀微露,山腳下巨石縱橫。山嶺與岩石之間,一群馱隊正匆匆趕路,在靜謐的山野中顯得動感十足。山澗有瀑布直瀉而下,似有水聲在山穀間回蕩。此畫渾厚蒼勁,磅礴氣勢,讓人看了猶如置身於畫中。”

眾人欣賞完範寬的畫,再來看趙卓從秘書省裏借出的那一幅,正是宋徽宗所畫的《鸜鵒圖》。

宋徽宗趙佶一生中取得了極高的藝術成就,尤其擅長畫花鳥畫。宋徽宗的花鳥畫,講究形神並舉,既有寫實,又有神韻,由形似而達到神似。在他的花鳥畫裏,花的嫵媚,葉的飄逸,枝的挺勁,草的綽約,石的玲瓏,以及鳥獸的飛鳴跳躍,草蟲的騰飛蠕動,無不活靈活現、惟妙惟肖。

隻見這幅《鸜鵒圖》裏有三隻鸜鵒,其中的兩隻正在激烈地搏鬥,奮翅相爭糾結在一起。兩隻鸜鵒一反一正,正鬥得羽毛狼藉。上麵的一隻處於優勢,用利爪抓向對方的胸腹,張嘴怒視;下麵的這隻也不示弱,正奮力反抗,回首猛啄。畫裏左中的空白處,正有幾根羽毛飄下,可見兩隻鸜鵒打鬥的激烈。畫的右邊斜出一鬆枝向上伸展,上麵棲有另一隻鸜鵒,撲翼俯看著兩隻正在爭鬥的同伴,作噪鳴狀,不知是喝彩還是勸架,抑或是想飛下來加入爭鬥。其焦急之狀,躍然紙上。畫的左上角有一紅色方印,上麵寫一個形似“天”的字。

趙卓指著那個“天”字,問眾人說:“諸位可知道,這個看似‘天’的字,究竟是何意?”

大家看了,都不明就裏,搖頭說不知。趙卓解釋道:“這個字乃是聖上的花押,其實是將四個字糅合在一起,乃是‘天下一人’的略寫。”

花押,就是現代人所說的簽名。北宋時期,簽名花押十分流行,不少文人墨客都有自己獨特的花押。宋徽宗趙佶的花押十分別出心裁,寫得象是一個結構鬆散的“天”字,總共才由四筆寫成,卻代表“天下一人”四個字。”

眾人聽了,無不撫掌稱讚道:“實在是妙!聖上巧思靈動,真乃捉弄我等呀。”

舒武立對著那幅《鸜鵒圖》感慨地說道:“聖上的這幅畫作,寓物賦形,隨意以得,筆驅造化,發於毫端,使萬物各得其生理。且兼有詩、書、畫、印四樣居全,實乃天縱將聖、藝極於神呀!”

趙卓點了點頭,也十分仰慕地說道:“聖上不僅會作畫,對畫道還領悟極深。他掌管著翰林圖畫院,主持編輯了《宣和書譜》、《宣和畫譜》、《宣和博古圖》等一係列圖書。”他停頓了片刻,又接著說:“聽說,聖上在百忙之中,還親自出題,在禦花園主持畫院院生們的畫考呢。”

徐佳和接過話來說:“此言不假。我也聽說不久前,聖上在主持畫考時,要院生們以‘踏花歸來馬蹄香’為題作畫。這個題目不光難住了眾位考生,就連畫院裏的畫師們,都不知道該如何下筆了。”

舒武立聽了,在一邊拍手叫好說:“‘踏花歸來馬蹄香’,好題目!這題裏的‘花’、‘歸來’、‘馬蹄’都容易畫,唯有‘香’字卻是個無形的東西,如何才能在畫中表現呢?”

徐佳和點頭稱是說:“武立兄所言極是!據說,當時眾人看了這個題目,都一時麵麵相覷,不知從何畫起。有的考生畫了一人騎馬踏春歸來,手裏捏著一枝花,還有的考生在馬蹄上畫了幾片花瓣,可都不能表現出這個‘香’字來。”

舒武立好奇地問道:“那麽,後來可有誰的畫中了聖上的心意?”

徐佳和笑了笑,回答說:“最後還是一位年青的畫師,匠心獨運。他的畫裏隻畫了一人騎著馬,在馬騰飛的四蹄之間,卻有幾隻蝴蝶正在翩然地追逐飛舞。如此,便形象地表現出此人剛踏春歸來,馬蹄上還殘存著花的餘香。”

舒武立聽了,立刻撫掌大讚道:“妙妙妙!把無形的花‘香’,變成有形的蝴蝶的追逐飛舞,就讓難以表現的踏春歸來而得的花香,躍然於紙上。如此立意,實在是巧妙之極!”

趙卓點了點頭,又接過話說:“聖上不僅擅長繪畫,書法上的造詣也十分高深。聖上獨創的瘦金體,筆跡瘦勁,天骨遒美,真乃逸趣靄然,意度天成呀。”

趙卓所講的瘦金體,乃是由宋徽宗所獨創。這種字體,至瘦而不失其肉,轉折處可見藏鋒,而筆鋒在運轉時帶有明顯的提頓痕跡,字體的風格非常獨特。如果按字體的形象而論,或許應該稱為“瘦筋體”。以“金”易“筋”,是對宋徽宗禦寫的尊重。

眾人看完了畫作,無不心滿意足,感歎良多。

不要說這幾個宋人感歎,就連趙卓體內許新的魂魄,都禁不住地一陣躁動感歎道:對比宋代的畫作,當代的畫家尚須多加努力呀!

眾人收起了畫,轉出書房,一起回到了正堂。早有仆人擺好了筵席,鋪上了酒菜。

此時,徐伯鑒也現身做陪。於是,便以徐伯鑒、徐佳和為主,趙卓、舒武立、文濤為客,賓分主次,各自入位坐定。

席上都有哪些酒菜呢?酒是府裏藏的花雕,埋在地下已逾十年。取出一壇來,羼以新酒,斟在大口淺底的細瓷酒碗裏,色澤光潤,醇香撲鼻。此種家藏佳釀,非酒樓裏的酒可比。菜更是珍錯雜陳,豐美無比。有紅絲水晶膾,軟羊,荔枝白腰子、蓮花鴨簽、筍炒鵪子、南炒鱔、潤雞、潤兔等。除此之外,還有按酒的果子和各式點心,每一樣都色味俱佳,真的是食不厭精,膾不厭細。

先說這紅絲水晶膾,就是切片的皮凍。製作時先用慢火燉骨頭熬成濃湯,加入切碎的魚片,然後用冰雪冷凍成透明的皮凍,再拿刀切成薄片,撒上紅薑的細絲即可。吃的時候用筷子連皮凍帶薑絲一同夾起,放入嘴裏細細地咀嚼,在夏日裏食用口感極好。

還有這個軟羊,就是煨軟的羊肉。這道菜看似簡單,做起來卻非常講究火候。要把羊肉切成小塊兒,放入鹽、香料等諸般調味品,用小火燉成酥軟方可。

宋人喜食羊肉,當時流行有一句話:“蘇文熟,吃羊肉;蘇文生,吃菜羹。”意思是說,誰讀懂了蘇東坡的文章,就可以當官吃上羊肉;否則,隻好乖乖地喝點菜湯得了。當時皇宮的宴席流行的規矩是:“禦廚止(隻)用羊肉”。據說宋真宗和宋仁宗兩朝,宮中每天做膳食時,都要宰殺掉兩、三百隻羊才夠用。宋人普遍認為羊肉與人參相似,具有滋補身體的功效,即“人參補氣,羊肉補形”。

徐伯鑒先端起舉杯,起身對著趙卓說道:“承蒙趙公子光臨寒舍,不勝欣喜之至。你我同朝為官已有多時,今番得以對坐共飲,實乃大慰平生呀。”

趙卓見徐伯鑒說得如此客氣,連忙起身答謝道:“多謝款待!晚生對長輩仰慕已久,此前雖在朝堂上多有相見,卻一直未曾得到機會聆聽長輩的教誨,今日還望不吝賜教。”

賓主寒暄了一番,便邊吃酒菜,邊說著閑話。講的無非是些朝堂上的事非,以及京城中的傳聞。凡此種種,倒也聊得十分熱鬧。

徐伯鑒雖然與趙卓同為朝廷的官員,可畢竟比他大上了一輩,說起話來不象年輕人那樣可以隨心隨意。酒至半酣,徐伯鑒便推說自己不勝酒力,說聲“失陪”,不等筵席結束便先行告退,隻留下這幾個年輕人自己說話。

眾人又你一言、我一語地說笑了一陣,然後再吃了一回酒。剛覺得有點悶了,卻突然聽到從隔壁的屋子裏,飄來了一陣琴聲。眾人側頭去聽,原來是一曲用古琴彈奏的《鳳求凰》。

古琴,又稱七弦琴或瑤琴,屬於非常古老的樂器,在春秋時代就很流行。從製作的材料和結構上講,古琴顯得十分簡陋,同現代的西洋樂器無法同日而語。然而非常玄妙的是:由幾塊梧桐木板,加上幾根細琴弦,按一定的尺寸拚裝在一起的古琴,便能產生出比其它許多樂器都超凡脫俗的聲音。古琴所具有的音域和聲調,使得它聽起來聲音渾厚而悠遠,如同是站在高山之巔的悟者,俯視著“鬧哄哄、你方唱罷我登場”的紅塵世界,發出對人世間冷暖興廢之事的感歎。

古琴最初隻有五根弦,內合金、木、水、火、土五行;外合宮、商、角、徵、羽五音。在此基礎上,後來古琴又發展為七弦琴。在演奏古琴時,講究用手去吟和揉。這一吟一揉之間,時而渾厚宏亮,時而悠遠清越,如山高路遠,雲水掩映。

在古時候,其實不少的女子都喜歡古箏或琵琶。也許是因為這兩種樂器的音域和聲調,能更好的表達她們所向往的生活:一邊無憂無慮地享受春江秋水、繁花如夢的舒適和安逸,一邊又憂天悲地地抒發紅塵恩怨、陰晴圓缺的傷感和惆悵。

然而,徐玉婉卻偏愛古琴。在她看來,古琴是有靈性的。悠悠天地,誰知我心?那份既不想辜負自己的青春韶華,同時又甘心為真愛而獨守的情懷,在古琴含蓄而謙和的曲調中能得到最好的詮釋。後世的《紅樓夢》裏,那個至清至潔的林黛玉,也正是憑著參透了世態人心的悟性,將古琴視為自己生命中的寄托。

這首《鳳求凰》,是西漢時期著名的古琴曲,所演繹的是司馬相如與卓文君傳為千古佳話的愛情故事。該曲以“鳳求凰”為比興,展示了古代的年青男女之間熱烈的求偶,以及他們具有的奔放和纏綿的情懷。西漢佚名(也有人稱是西漢人司馬相如所作)為這首優美的《鳳求凰·琴曲》填了詞。其詞曰:

        有美人兮,見之不忘。一日不見兮,思之如狂。

        鳳飛翱翔兮,四海求凰。無奈佳人兮,不在東牆。

        將琴代語兮,聊寫衷腸。何日見許兮,慰我旁徨。

        願言配德兮,攜手相將。不得於飛兮,使我淪亡。

這首《鳳求凰》被彈奏得悠轉淒美、纏綿深摯。眾人聽得如癡如醉,真乃一曲凡外仙歎的靈魂之音。一曲彈罷,眾人都齊聲喝彩!

趙卓舉起酒杯,與眾人一同一飲而盡,口中不住地誇讚道:“妙哉!這琴當真是撫得好,讓人聽了意象深遠,感人肺腑。”他遲疑了一下,還是忍不住地問道:“隻是,不知這撫琴者乃是何人?”

徐佳和等著就是這句話。他立刻直起身子,晃著腦袋答道:“撫琴者,正是家中小妹。”他心中的驕傲實難按耐,望著趙卓期待的眼光,爽快地說道:“容我喚她出來,與諸位相見。”

話音剛落,隻見簾瓏輕挑,徐玉婉現了身。她的身後,鍾韻兒緊緊地相隨。隻見徐玉婉淺笑盈盈,顧盼生輝,上前端正地對趙卓曲膝施禮,口中說:“方才官人見笑了,小女子這廂有禮。”

趙卓連忙起身回禮,口中說道:“豈敢、豈敢!真是折煞我也。”他抬眼一看,立刻認出了眼前的女子:這不是上次在靈感塔上同自己撞懷的那名女子麽?沒想到,她居然是徐佳和的妹妹!天下竟有這麽巧的事?

徐佳和手指著妹妹,對趙卓介紹說:“舍妹名玉婉,年方一十八歲。至今還尚未婚配。”

趙卓仔細地打量著徐玉婉:那一種清麗脫俗的風韻,讓人見了有如沐春風之感。

趙卓不由地心念一動,想到:當年那個叫瑤然的女孩,如果現在還活著,應該是和她同歲。如果仔細辨識,兩人的長相竟然還有幾分相似呢。

唉,世間人與人的緣分,既有巧合與偶然,也有注定與必然,又有誰能真的讀得懂?趙卓不由地暗自歎了口氣。

人們常說,緣分是命裏糾纏的絲線。作為人與人之間無形的連結,緣分既難以琢磨,又妙不可言。莊子在所著的《逍遙遊》中曾說:人生如霧亦如夢,緣生緣滅還自在。講的就是做人做事不要強求,一切聽其緣分,順應自然。緣分到了,誰也擋不住;緣分滅了,誰也爭不回。

徐佳和又對眾人說:“舍妹平時除喜歡撫琴外,還頗精於茶藝。今日,既是大家有幸相聚,不妨請她為諸位點茶助興。”

徐佳和說完,便將那個龍團勝雪的茶餅交給了徐玉婉。

早有仆人過來,在屋裏再擺好一個案幾,鋪上茶器,並在一旁放好火爐、茶碾、絹篩、茶筅等器具。徐玉婉讓人取來一隻高頸圓肚的湯瓶,注入早已備好的泉水,然後把湯瓶放置在爐火上。

宋代沏茶的方法與現代不同,稱為“點茶”。點茶不是直接將茶放入釜中去熟,而是先湯後茶。具體的過程是:先將餅茶碾碎,放置於茶碗中待用。再用湯瓶燒水,等水沸後往茶碗裏注入少量沸水,先將茶碗裏的葉末調成膏狀,最後再大量地注入沸水,把茶膏衝點成茶水。

俗話說:水為茶之母,壺是茶之父。想要沏出一杯上好的香茗,必須做到茶、水、火、器四者俱佳,缺一不可。在衝點象龍團勝雪這樣難得的茶品時,講究的人家恨不得用玉水注、黃金碾、細絹篩、兔毫盞,非要臻於至善才能合心意。可實際上,茶本嘉木,如果光有器具美,心中卻沒有一份澈澄的清麗,依然是無法沏出一壺好茶的。

徐玉婉待爐上的水開煮了,才從那個團茶餅上掰下一半兒,放入茶碾中,仔細地碾磨成粉末,再將茶粉從碾中取出,放進篩羅,小心地篩動,隻取篩出的顆粒最細的茶粉,放入幾隻建窯茶盞中。

她回頭再看爐上的湯瓶,隱隱已有熱氣從中蒸騰而出。點茶時的煮水,稱為“候湯”。候湯非常注重水沸的程度:水未熟則沫浮,水過熟則茶沉。隻有掌握好水沸的時機,才能將茶衝點出最佳的色、香、味。沸水有初沸、二沸、三沸之分,因為古人用來煮水的湯瓶不透明,因此無法用肉眼去辨別水沸的程度,隻能依靠聽水沸的聲音來判斷。

徐玉婉耐心地等水開了,再側耳傾聽:初沸時,如砌蟲鳴叫,秋蟬聲殘。不一刻,二沸至,如千車柴草,碾軋而來。再等一刻,三沸起,如鬆林聽風,澗水流淌。徐玉婉等水滾至三沸,旋即從爐上提起湯瓶,把它移至案邊。

眾人四下圍定,各自睜大眼睛觀瞧。但見:徐玉婉端坐於案幾前,先將湯瓶中的沸水注入進茶盞少許,將盞燙熱了,再把盞中的茶粉調成了膏狀;然後,她一隻手執壺往茶盞中注水,水的落點要精準而有節製;另一隻手則持著茶筅,快速地擊拂盞中的茶湯,讓茶末和沸水充分地交融,稱為“運筅”。這調膏、注水和擊拂三道工序,必須掌握好輕重緩急,才可點出最好的茶湯,稱為“三昧手”。

徐玉婉手中的茶筅愈拂愈快,但見盞中茶湯的表麵浮起了一層白色的泡沫,宛如幾朵素花布滿了盞麵。一時間水乳交融,湯裏形成了無數細小的乳泡,稱為“乳麵聚”。

接著,徐玉婉慧心擊拂,隻見盞中的茶乳愈加咬盞,在盞麵上形成了一層幻化的影像,漸漸地有水痕現出。待她將這盞茶雙手端給趙卓時,碗中的水痕恰到好處,隱隱地正現出一個心型的圖案。

徐玉婉美目流轉,拿眼角來瞟趙卓:官人可看懂了這圖案的意思?還需我插上一支箭麽?

趙卓雙手接過茶盞,卻沒有留意盞麵上的乳花,枉費了她的一片苦心。他的雙眼卻盯上了徐玉婉的手腕,原來那條銀色的鏈子,不知怎得映入了他的眼簾。

這條銀色的鏈子,和當年那個的手環是多麽得相像。隻不過,那條手環是用銀色的絲線編織的。童年的那段回憶,不覺之中又浮現在趙卓的眼前。他走神了。

徐玉婉見他錯過了茶盞裏的水痕和乳花,心中一沉。她旋即回身離開:若是女追男,要追得有範兒,追得優雅和矜持。自己跨出第一步,剩下的讓他來走完。

徐玉婉回到案幾前,將另外的幾盞茶衝點好。眾人取了茶盞,馬上各自飲了一小口。茶入口中,但覺神清氣爽、唇齒餘香,頓時引來了一陣喝彩:端真是好茶呀!

徐玉婉抬頭看趙卓,見他依然盯著自己腕上的手鏈看,心想:莫非這是他在塔上丟下的鏈子麽?她索性伸出了纖纖玉臂,將腕上的鏈子亮在他的眼前,問道:“官人是在看這件東西嗎?”

趙卓見自己的好奇心被徐玉婉識破了,隻好承認說:“正是。姑娘腕上戴的,是個什麽物件?看上去好生新奇,又是從哪兒得來的?”

徐玉婉把手鏈從腕上取下來,遞給了趙卓說:“這條鏈子,奴家也記不真切是從哪兒來的。若是回想起來,倒好象是那日在開寶寺的靈感塔上得來的東西。”

“竟有這等事?”趙卓聽了,一時大為驚訝。這條鏈子,竟會是從開寶寺的靈感塔上得來的?

趙卓接過了手鏈,拿到眼前仔細地端瞧著。

這條鏈子,在趙卓的手中並不冰冷。鏈上少女的體香,悠悠尚在。隻見手鏈乃是由一個個精致的小環相互連接而成,整條鏈子發透著烏蒙蒙光澤。

可是這種光澤,趙卓卻從來沒見過。他看不出鏈上的小環究竟是由何種材料打製而成,竟能做得這般的精細與光滑。說來也奇怪,這條鏈子竟有幾分眼熟。可任趙卓拚命去想,也記不起來曾在何處見過它。

趙卓在心裏一直揣測著,不知不覺中將手鏈在手裏把玩的時間久了。

徐玉婉看得出他喜歡這件東西,心裏就想:不如給他拿去好了。這樣以來,他睹物思人,正好會常念起奴家。想到這兒,她很痛快地說:“這個物件,我才得來不久,也沒有什麽用場。如果官人喜歡,不如拿去,權當是個紀念。”

趙卓一聽,慌忙要將手鏈遞還給徐玉婉。他擺著手說:“這可使不得!我怎能奪姑娘的心愛之物?”

徐玉婉那般得玲瓏心思,清風氣質,說出的話豈可就收回?她款款一笑,又說:“這樣東西,雖看上去是個女人用的物件,可倒也十分有靈氣。俗話說:一言既出,駟馬難追。方才我都說給了,豈可有再反悔收回之理?”

趙卓看徐玉婉是認真的,雖然心中頗感歉疚,可也不好直接拒絕。他想了一會兒,才說道:“承蒙姑娘的好意,那我就冒昧收下了。這樣,趕明兒我也挑兩件像樣的東西,差人送來,權作回禮。”

徐玉婉聽了,臉上的一絲笑意一閃而過,心裏想:這才最好。

眾人再歸回各自的坐席。徐玉婉也在側邊延了一席,款身坐下。鍾韻兒則侍立在她的身後。

趙卓又飲了一回茶,心中感到非常愜意。可他突然想到:方才連遭玉婉撫琴、點茶兩回助興,我也該有所表示才對。不然,自己這邊來了三個人,卻不拿出一點花樣來,豈不會被人小看?

想到這兒,趙卓欠身說道:“方才,玉婉姑娘撫的琴聲如心訴,點的茶湯似玉漿,果然都是好手段!我這邊也來出個節目助興才好。”他用手指文濤說:“這位文濤,是我新近結識的好漢,一把刀使得神出鬼沒!不如讓他在這兒耍上一式,好讓諸位見識一下他的功夫。”

文濤聽老板發話了,當然不能推辭。他當下站起身來,取過自己的那把刀,除去了裹布和護刃,將刀亮了出來。

眾人先圍著看了一回刀,隻覺得刀的形狀有點奇特,卻並沒有人去誇讚。

文濤見了,也不多言語,教人拿過十枚銅錢來。一旁早有仆人取來了一摞銅錢,遞給文濤。

文濤將十枚銅錢碼成一摞,齊整整地放置在案幾上,突然大聲地問道:“這十枚銅錢中,要留下幾枚囫圇的?”

鍾韻兒的口快,還沒等其別人開口,早插嘴道:“留下兩枚!”她的話雖說得突然,卻不顯得突兀。顯然對剛才發生的事,鍾韻兒並沒有置身事外,馬上就明白了文濤問話的用意。

文濤慢慢地走到案幾的前邊坐下,手裏握好了刀,卻把雙眼閉了起來。眾人圍在了四周,都好奇地屏住呼吸,睜大眼睛,想看他究竟會使出何種的手段。

堂屋裏啞雀無聲,隻有香爐中的一片檀香,燃起了一縷青煙,繚繞直上。

文濤依然雙目閉合,安靜得如同入了禪定。就當眾人等得有幾分不耐煩時,他突然揚起手中的刀來。隻見一個刀花在空中一現,便直奔那摞銅錢而去,立時將它們砍得四分五裂。等文濤收回了刀,大家定眼去瞧:案幾上,果然隻餘下了兩枚完整的銅錢。

眾人禁不住地拍手叫好!有好事者取過餘下的兩枚銅錢去看,銅錢上並不見一絲刀痕。文濤露的這手,乃是使刀的另一重境界:不光快,力道還要準!

隻是,方才文濤使的這個招式,卻似在空中劃出了一道熾熱的花火,不意間點亮了身邊一位少女的心扉。讓她在情竇初開的年紀,感到了一種從未體驗過的心動。

原來是鍾韻兒,早先見文濤的舉止安靜內斂,不卑不亢,心中已有了幾分喜歡。如今又見他使出了如此高超的刀法,心裏沉睡了多年的小鹿頓時醒來,兀自撞開了去。她少女的情愫,自此便有了寄托。她立在徐玉婉的身後,心笙搖蕩,癡呆了半響。一時間,她變得無法自己,不住地拿眼睛去瞟文濤。

文濤端坐在那兒,對鍾韻兒頻頻投來的多情的顧盼,雖然心有所感,卻佯裝不知。

眾人一直玩到三更過後,夜幕深沉,三位賓客才不得不起身告辭。

趙卓向徐家兄妹拱手告別,感激他們的盛情款待。臨出門時,他對徐家兄妹許諾說:“改日我定會在府裏設宴,請你兄妹二人前來,我等再聚首同歡,開懷暢飲!”

徐玉婉聽了,不由地心花怒放。她的臉上露出一個嫵媚的笑容,心裏說:還真怕你不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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