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城之戀

《宋城之戀》由作家出版社在中國發行
正文

《宋城之戀》連載之十八:第九章 心漾的夜宴 (上)

(2021-10-18 14:17:50) 下一個

清晨,天剛蒙蒙亮,一層薄薄的曉霧,彌漫在整個京城裏。霧色籠罩下的汴河,如夢幻中的一條銀帶,蜿蜒曲折地伸向了遠方。

汴河邊的河堤上,有幾匹馬兒正撒著歡向南奔跑著。騎在最前麵那匹馬上的是一位姑娘,姓孟名冬潔。跟在她馬後的,是一輛由兩匹馬拉著的四輪大車。車前坐了三人,分別是趕車的夥計、管賬的先生和打雜的隨從。車上裝有幾個長方形的木箱子,箱上蓋著油布,再用粗繩從四邊牢牢的捆緊了。四輪馬車的後麵,還跟有一匹馬。馬上之人姓劉名雲龍,身著一身勁裝,從打扮上看像是護衛。

這行色匆匆的幾個人,正要去給趙府辦一趟差事。

孟冬潔原是真定人士,年方一十九歲,長的麵似芙蓉,柳眉鳳眼,身姿窈窕,玉立亭亭,秀美之中透著一股英氣。她頭上烏黑的秀發,挽成了流雲髻。身上內穿白色的低胸長裙,外罩天藍色的絲織輕紗。騎在馬上一路奔跑而來,衣衫上的環佩叮當作響。

孟冬潔的父親孟兆雄,曾是真定府的都統。兩年多前,宋朝的軍隊北伐遼朝,孟兆雄隨軍出征,不幸在燕京附近的盧溝河同遼軍作戰時受了重傷,不久便以身殉國。後來,孟冬潔跟隨母親郭氏搬離了真定,來到東京居住。孟家原來尚有些家底,母女倆兒便在城南租了一戶獨院居住。隻可惜郭氏因為丈夫的早逝而變得心衰力竭,一年後也撒手人寰。孟冬潔孤身一人,不再方便一個人獨住。好在孟兆雄生前與趙家有舊,就托情住進了趙府,平時幫府裏做些雜差。

孟冬潔雖是一名女子,卻自小隨父習武,能使雙刀,還善用飛鏢暗器。搬進趙府後,雖然趙家並不指望她辦什麽差,可大戶人家中,平時各式各樣的繁雜事務,數不勝數,總沒有忙完的時候。孟冬潔是個勤快賢惠的女子,但凡能幫上手的,她就盡量去做。

跟著馬車後麵的劉雲龍,剛二十出頭,長得高大魁梧,健壯剛猛。一張臉上粗眉豹眼,寬額方口,看上去頗有幾分威嚴。劉雲龍原是孟兆雄的親隨,通曉武藝,使得一手的好棍棒。孟兆雄生前對他有恩,在離世之前,將孟冬潔母女托給他照看。他跟隨著她們一路來到京城。當孟母去世後,又隨孟冬潔一起住進了趙府。平時,他除了負責看家護院外,也幫著應付生意上的各種差事。

常言道: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天下攘攘,皆為利往。這一行人一早風塵仆仆地出門,也是因為生意上的事。

原來,趙家在京城和江南等地,經營著瓷器和布料生意。這些人今兒要辦的事,是把馬車上的幾箱瓷器,裝上汴河中的漕運船隻,將它們運往江南的揚州。待會兒到了漕運碼頭後,瓷器就將被裝上了漕船,而劉雲龍和馬車上的那名從人,則會跟隨漕船一路下江南。等船到揚州後,他們再把船上的這些瓷器卸下,交給當地負責趙家生意的經手人,由他們將這些瓷器銷往江南各地。同時,還會把從揚州買入的絲綢布料等裝上漕船,再由劉雲龍一路押解著運回東京。等這些絲綢布料運到京城後,自有趙家的人將它們分銷到城內的多家布鋪裏。

有人會問:難道京城中的皇親國戚也要做生意嗎?其實這並不奇怪。

按理說,宋朝對待皇室宗親從來是體恤有加,敘祿從優,每年在布、粟、炭、茶、酒、廚料等諸多生活用需上都發給皇俸和恩賞。可是,對於事事講排場、花錢大手大腳的皇族們,想要在京城裏過上體麵的生活,光靠那點皇俸和恩賞完全是杯水車薪,壓根兒不夠用。別看他們是龍子龍孫,表麵上尊貴、高傲,可說到底也是肉體凡胎,一樣需要經營生計,再加上他們常有一大家子的人要養,這上上下下要用錢的地方實在太多了。

通常來說,開國皇帝第一代的皇族近親大都能有個封號,即便是被封個藩王到了外地,吃喝花費還是用不著愁的。可他們的子子孫孫就沒有那麽幸運了。經過幾代的繁衍之後,後代兒女變得數目眾多,朝廷根本管不過來。

趙廷美的這一支,雖然也算是皇族近親,可到了這一代早已沒有藩王的爵位,跟當朝宋徽宗皇帝這一支趙光義的血脈,關係也不再那麽緊密。而且,趙廷美的後人還是私自搬回京城的,朝廷不僅沒有追究,還賞了個官做,這已經是皇恩浩蕩了。再想奢求從朝廷得到額外的皇俸和恩賞,根本是無法指望的。因此,對於在日常生活上數目龐大的花費,趙卓府裏必須想辦法自己去解決。

馬車上裝的要運往江南的瓷器,包括了幾箱汝窯瓷器,另外還有一箱官窯的散件。

宋代的瓷器,首推“汝、鈞、官、哥、定”五大名瓷。汝窯因產於汝州(今河南汝州市)而得名,非常珍貴。這幾箱汝窯瓷器,都是趙府派專人前往汝州收集和購買的。而這一箱官窯,則更為稀有。通常,官窯燒製的成品僅供宮廷內部使用,根本不會在市場上流通。隻有那些宮廷置棄不用的,方才有可能被收集到,然後散入各地民間供人購買和收藏。

宋代的汝窯瓷器,被稱為“宋瓷之首”。汝窯在燒製時所用的土質極為細潤,成品的胎體一般較薄,器胎以灰白色為主,深淺有別,與燃燒後的香灰相似,稱為“香灰胎”。汝窯多以瑪瑙為釉,坯體釉厚而聲如擎,並會隨著造型的轉折而變化,呈現出濃淡深淺不同的層次。釉麵常開有裂紋,形成錯落有致的細小開片,稱為“蟬翼紋”。汝窯的造形以洗、爐、尊、盤等為主。色彩以天青、粉青為上,天藍更彌足珍貴,有“雨過天青雲破處”之譽。汝窯因其造型古樸、工藝精湛,素為內庫所藏,被人視若珍寶,故有“縱有家財萬貫,不如汝瓷一片”之說。

宋代的官窯瓷器,是由朝廷專門設置的窯廠燒製的,一般僅在宮廷中使用。官窯的造型大方,用料講究,釉質中常添加有品質上乘的翡翠、瑪瑙等玉粉,以釉色之美、紋裂之俏為追求的境界。官窯中常見的色彩有天青、粉青、月色、炒米黃等。同汝窯相比,官窯製胎的瓷土含鐵量較高,燒製時更多地采用了墊和支墊相結合的方法,使燒成的官瓷胎體更加淳厚勻潤,肥若堆脂,撫之如緞玉,攥之似出油。成型後的官窯瓷器,釉麵常開大裂紋片,胎骨微露,器物口微微泛紫,瓷器足部無釉,呈鐵黑色,稱為“紫口鐵足”。官窯瓷器,物象潤澤大氣,紋片靈動飄逸,根本無需任何雕飾和彩繪,僅憑藉自身的釉色和紋片之美,就能達到神韻天成的美學境界。

北宋的汝窯和官窯,曆來為人追捧。隻可惜,宋人沒有用器物陪葬的習俗。故此,傳世的北宋汝窯和官窯器件的數目少而又少,現在全世界加起來也不足百件,因此極其珍稀貴重。

這些瓷器,要通過漕運從水道運往江南。宋代的水道運輸十分發達,東京的物資運輸,基本上是仰仗漕運。為了管理好漕運,朝廷設置有發運使,專門負責管理和督道水道運輸。漕運所用的船,稱漕船。漕船所載運的糧和米,稱漕糧和漕米。駕駛漕船的軍士和民夫,稱漕軍和漕夫。當時,全國單是專職從事漕運的漕夫,就多達幾萬人。東京城內人吃的糧食,主要都是依靠漕運從江南運輸而來。宋人張方平在《宋史·食貨誌》中記載說:“今日之勢,國依兵而立,兵以食為命,食以漕運為本。”

說起漕運,就必須要講大運河。大運河是隋煬帝時期開鑿的一條人工河流,從大業元年(605年)開挖,總共征發和使用了上百萬的民工,前後挖掘了六年才完成。

大運河共分四段:第一段叫廣通渠,引渭水從隋朝的都城大興城(今陝西西安)到潼關,長約一百多公裏。第二段是通濟渠,從洛陽西苑引穀水、洛水到黃河,再從板渚(今河南滎陽縣)引黃河水東南流,經成臬、中牟、開封、陳留、杞縣、寧陵、商丘、夏邑、永城、宿縣、靈壁,到盱眙北,連通淮河。同時,還開通了山陽瀆,引長江水經揚子(今江蘇儀征縣)到山陽(今江蘇淮安縣)與淮水相通。第三段是永濟渠,引沁水南達清河,北通涿郡(治薊城,今北京)。第四段是江南運河,從京口(今江蘇鎮江)南至餘杭流入錢塘江,長約四百公裏。整個大運河全長共兩千多公裏,溝通了海河、黃河、淮河、長江、錢塘江五大河流水係,對隋朝和其後多個朝代的物資交流和沿河地區的經濟發展,起到過極其重要的作用。

唐朝以後,大運河通濟渠的這一段被稱為汴河。汴河是連接黃河和淮河兩大水係的重要水路通道。它不僅流過東京,而且還從西到東橫貫了京城,為京城的物資運輸帶來了無窮的便利。在這條煙波浩瀚的汴河上,一年四季舟船不斷,往來如織,非常繁忙。

汴河給東京帶來的不僅是運輸上便利,還有說不盡的浪漫與風情。其實,一個城市如果恰有河流穿城而過,那麽這個城市必定會因此而平添無窮的魅力。假如將城市比作是一個女人,彎彎的河道便是她嫵媚多姿的曲線。從汴河邊放眼望去,兩岸風光旖旎,景色秀麗,綠草如茵,花紅柳綠,到處彌漫著花草芳香的氣息。

汴河兩邊的堤壩,是隋煬帝時期修建的,稱為隋堤。隋堤之上,種植著疊翠成行的楊柳。十裏長堤,柳色如煙,景色宜人,美不勝收。唐朝詩人白居易曾寫過一首《隋堤柳》來讚美隋堤上的景色:“西至黃河東至淮,綠影一千三百裏,大業末年春暮月,柳色如煙絮如雪。”

孟冬潔這行人正是沿著隋堤縱馬一路向南,前往汴河在城外漕運的碼頭。

此時,天空中的曉霧尚未散盡。汴河的河麵上,蒸騰起一層白色的水汽,顯得朦朦朧朧。如煙的曉霧漫上隋堤,將兩行翠柳籠罩在淡淡煙霧之中。霧裏懸垂、搖擺著的柳枝,半含白霧,半含蒼翠,風情萬種,美輪美奐,構成了一幅柳色迷離的絕妙風景圖。隋堤的這個景致,乃是東京八景之一,喚作“隋堤煙柳”。

不久,孟冬潔等人來到了漕運碼頭,開始卸貨裝船。自有管賬先生前去辦理貨物的漕運手續。他很快就同碼頭上的發運監兌官簽立好了合同,並交付了漕運所需的銀子。隨後,漕夫們將幾箱子瓷器從馬車上小心地卸下,經由監兌官驗收了貨物後,再把箱子裝上漕船。

由於劉雲龍和那個從人要跟隨著漕船下江南,此時開始將兩人的行李裝上船。他們的行李不多,除了隨身的衣物外,都是一些路上吃的酒食。有一壇燒酒、兩隻嫩鵝,還有一些炊餅,都是前幾日準備好的。

宋代的中原人以麵食為主。這些用麵粉做成的食品品種繁多,常見的是“餅”。宋代的餅有三種,分別是燒餅、湯餅和炊餅。宋人黃朝英在《緗素雜記》記載說:“凡以麵為食具者,皆為之餅。故火燒而食者,呼為燒餅;水瀹而食者,呼為湯餅;蒸籠而食者,呼為蒸餅。”燒餅又稱胡餅,是用火烤出來的。湯餅是用水煮出來的,類似現今的麵片湯。炊餅又稱蒸餅,之所以稱“炊”而非“蒸”,是為了避宋仁宗趙禎的諱。《水滸傳》裏,武大郎叫賣的就是這種蒸出來的炊餅,類似現今的饅頭。

不遠處,幾艘烏篷船靜靜地泊靠在碼頭邊。船的篷頂被水霧染濕了,泛著幽黑的光亮。這幾艘船的船尾處,一縷縷炊煙嫋嫋升起,飄然地扶搖直上,消失在濕濡的空氣裏。

劉雲龍把行李裝上船後,就走下來跟在碼頭等候的孟冬潔道別。這一趟下江南,來回少說得要一個多月。每次劉雲龍接這樣的差使,都是半喜半憂。他喜的是:能有機會到江南走一圈,感受和了解那裏的風土人情;他憂的是:一別京城這麽久,他心裏總有許多放不下的事。

“我走後,凡事你都要小心。”劉雲龍來到碼頭邊的用木板搭成的露台上,對等在那裏的孟冬潔囑咐說。

孟冬潔望著劉雲龍嫣然一笑,很聽話地點頭答應了。她同劉雲龍相伴了多年,彼此間十分熟悉。劉雲龍長她幾歲,從來都把她當成妹妹看待,對她關心備至,疼愛有加,讓她非常感激。

孟冬潔拉起劉雲龍的手握了一下,也囑咐他說:“雲龍兄,你一路需多加小心,早去早回。”或許是覺得離別的氣氛太過沉重,孟冬潔開個玩笑說:“揚州十裏煙波,風雨婆娑,你可不要迷失了呀。”

可惜,劉雲龍卻有些不解風情。他的嘴張了張,也沒能說出半句可心的話來。每當這種時候,劉雲龍總是不知道該講些啥才好。於是,他又錯過了一次軟語調情的絕好機會,隻是傻笑了一下,便轉身上了那艘漕船。

唉,真笨呀!身後的孟冬潔不禁地搖了搖頭。不善言詞也罷了,在這種離別時刻,連抱我一下,都不懂麽?

沒過多久,所有的貨物都裝上了船。駕船的漕夫解開了係在碼頭上的纜繩,收起了踏板,然後將船推離了岸邊。劉雲龍跟那個從人立在船尾,同岸上的孟冬潔揮手而別。

漕船劃離了碼頭,沿著汴河向南駛去。孟冬潔立在岸邊,佇立遙望,隻等到那條大船在汴河中化作了一個小黑點,消失在遠遠的天際間。

孟冬潔望不見船了,才折身往回返。她來到碼頭的拴馬樁前,看見劉雲龍剛才騎的那匹馬也不在了。她心想,一定是管賬的先生不願多等,一待貨物裝上了船,就一個人騎著劉雲龍的馬,隨著那輛馬車一起回城了。

孟冬潔騎上了自己的馬,一個人沿著汴河的隋堤慢慢地往城裏走。此時,她的心裏卻如那隋堤上煙柳,飄飄浮浮,半遮半掩。

興許是被這曉霧蒙蒙的風景所感染,孟冬潔的心情感到十分惆悵。世事茫茫,人生的際遇漂泊不定,讓她感到非常無奈。想想自己也真是苦命,父母這麽早就撒手離去,留下她一個人孤零零地活在世上。孟冬潔非常渴望能早日找個如意郎君,可是在這茫茫人海當中,誰才是她的真命天子呢?

要說那劉雲龍,倒是個熱心腸的人,對自己極其殷勤與愛護。可是,他雖然對人有情有意,卻太過憨厚老實,沒有一點聰明和機靈勁兒。

前幾天,自己聽說他要下江南,便有意想成全他,讓他在園子裏推著自己蕩秋千。按理說,這送上門的機會,哪個男人不懂得利用?可是他,卻一點也不解風情,自始至終憨憨的,不懂得該如何下手。這情商,可真是讓人著急呀。這不是有緣無份麽!

而那位趙家公子,倒是十分可心。隻可惜,我雖有心,他卻無意,讓人好生尷尬。他的心思,如那茫茫的深穀,實在讓人琢磨不透。以前,自己曾有意無意地試探過他幾次,可每次都如同是往深穀中投下了一枚石子,一點回響都聽不見。對於這種總是裝不懂的聰明人,那才更是讓人無可奈何呢!

東方漸漸地升起了一道霞光。在隋堤的林蔭道上,孟冬潔騎著白馬,跑得時緩時疾。她天藍色的衣袂飄然地起伏著,宛如一隻蝴蝶在林間翩躚飛舞。

 

再來說趙卓,這天他可是有不少正經的公務要辦。

趙卓在朝廷的樞密院裏掛了個閑職。平日,他一早就得去樞密院,和同仁們一道商討和處理軍機要務。

要想明白宋代的樞密院是個什麽部門,就得先弄清當時作為中央政府機構的朝廷是如何構成的。

宋代在前期時,不再沿襲唐代的三省六部製,實行的是二府三司製。二府指的是中書門下和樞密院,分別掌管著國家的政務和軍務;三司指的是度支、戶部和鹽鐵,掌管著國家的財務。《宋史·職官誌》中記載:“別置中書禁中,是為政事堂,與樞密對掌大政。”又說:“樞密本兵,與中書對掌機務,號東、西二府。”中書門下的平章事為宰相,另設有參知政事,為副宰相。參知政事、樞密使、三司使互不統屬,使得政、軍、財三權分立,分散了宰相的權力。

元豐五年(1082年),由於朝廷的冗員過多,行政的效率低下,當時的皇帝宋神宗趙頊進行了官製改革,史稱“元豐改製”。元豐改製撤銷了中書門下,恢複了唐初的三省製度,設置三省長官尚書左仆射、右仆射為宰相;尚書左仆射兼門下侍郎,代行侍中的職權;尚書右仆射兼中書侍郎,代行中書令的職權。同時取消了參知政事,改設了門下侍郎、中書侍郎、尚書左丞、尚書右丞為副宰相。元豐改製的意圖是使官與職相符,以便提高行政的效率。

政和年間(1111 - 1118年),宋徽宗任命蔡京為宰相。蔡京自稱太師,總領門下、中書、尚書三省之事,改尚書左、右仆射為太宰和少宰,由太宰兼門下侍郎,少宰兼中書侍郎。這樣的設置,使得朝廷的權力再次被集中在宰相的手中。

宋代的樞密院相當於現今的國防部,但隻掌管著軍政和軍務,卻無權直接掌兵去統領軍隊。宋朝初期,樞密院下隻設有兵、吏、戶、禮四房,後來才增至為十二房,分別是北麵房、河西房、支差房、在京房、教閱房、廣西房、兵籍房、民兵房、吏房、知雜房、支馬房和小吏房。

《宋史·職官誌》在講樞密院的職能時這樣記載:“樞密院,掌軍國機務、兵防、邊備、戎馬之政令,出納密命,以佐邦治。凡侍衛諸班直、內外禁兵招募、閱試、遷補、屯戍、賞罰之事,皆掌之。以升揀、廢置揭貼兵籍。有調發更戍,則遣使給降兵符。除授內侍省官及武選官、將領、路分都監、緣邊都巡檢使以上。”又說:“即事幹大計,造作、支移軍器,及除都副承旨、三衙管軍、三路沿邊帥臣、太仆寺官,文臣換右職,仍同三省取旨。”

到了宣和四年(1122年),宋朝出兵討伐遼朝。當時的宰相王黼又在三省設置了經撫房,專門負責邊事,由宰相直接領導,不再經由樞密院,從而削弱了樞密院掌管軍務的職能。

那天早上,趙卓用完早膳,穿戴好了官服,就徑奔樞密院而來。

宋代的官服,剛開始時沿襲晚唐的服飾,後來才逐漸細分為祭服、朝服、常服、時服,戎服和喪服。官員們在不同的場合要穿戴不同的服飾,常用的是朝服和官服。

朝服是官員們在上朝麵見皇帝時穿戴,通常是外穿朱衣朱裳,內穿白色羅中單,頭戴進賢冠、貂蟬冠或獬豸冠,身掛錦綬、玉佩,腳穿白綾抹黑皮履,手中要拿著記事用的笏。官員們因官職的高低不同,在服飾的搭配略所不同,主要體現在禪衣、錦綬和頭冠的區別上。

官服也叫常服或公服,比朝服要簡單不少。通常是曲領大袖,下裾加有橫襴,腰間束以革帶,頭戴襆頭,腳穿靴子或革履。衣服的顏色三品以上用紫色,五品以上用朱色,七品以上用綠色,九品以上則用青色。

北宋的樞密院在東京皇城的南區。皇城內分為南、中、北三個區:南區有禁中、中書省、門下省、樞密院、秘書省、明堂、崇文院、昭文館、集賢院、史館十三閣等;中區是皇帝上朝理政的地方,主要有大慶殿、垂拱殿、崇政殿、皇儀殿、龍圖閣、天章閣、集英殿等建築;北區則是後宮,是皇帝和嬪妃們的起居之所。

趙卓在樞密院裏的官名是武翼大夫。要講清楚這是何種官職,就得從宋朝的官職是如何設定的說起。

宋代是把官員的官名與職權相分離。一般官員們都有“官”和“差”兩個頭銜,有的還有“職”的頭銜。“官”是他的等級待遇,憑此得到相應章服和俸祿;“職”是一種榮譽性質的虛銜;而“差”才代表他實際的職責和權力。

宋朝的官品采用九品製,每品分正、從兩級。文職自四品起、武職自三品起又各分上下。所以文職共有三十階,武職共有三十二階。元豐改製後,又將官名重新劃分,定出文官三十七階,武官五十二階。宋徽宗政和年間,武官的官階被調整成為五十三階。

趙卓的武翼大夫,屬於武官中第三十四階,在當時相當於正七品的官職。宋代實行“重文抑武”的政策,武官的級別同文官比起來一直偏低。象朝廷“三衙”的長官,殿前司、侍衛馬軍司、侍衛步軍司的都指揮使,往往也隻掛個四、五品的官銜。以趙卓剛二十出頭的年紀,又從未征戰過沙場,能被授於武翼大夫,除了他自身具備的德行和武功外,不能說同他皇室的身份沒有關係。

要知道,宋朝雖然官吏的數目眾多,但基本上是官少吏多。正是由於官員的數量有限,在行使行政權力時人手不夠,所以才不得不增添吏職來代替。當時,吏和官之間存在著巨大的鴻溝,大多數的吏員奮鬥一輩子都做不成官員。吏員大都是一身緇衣,稱為“黑衣人”。

《水滸傳》裏的宋江在上梁山前,擔任的是鄆城縣押司。押司是衙門裏的書吏,也就是書寫文書的人員。雖然吏員也屬於官吏階層,卻被真正的官員士大夫們瞧不起。宋江也隻能通過走先上梁山造反,再被朝廷招安這條路,才爬上了官員階層。如果按書中所寫,宋江在被朝廷招安後,帶著他那幫梁山好漢們南征北戰,立下了赫赫戰功,結果使得大部分的兄弟姐妹們戰死沙場。可最後宋江又被朝廷封了個什麽官呢?不過是武德大夫、楚州安撫使兼兵馬都總管,這在當時也就是個六、七品的武官。

宋代的樞密院裏設正、副樞密使,相當於現今的國防部正、副部長。其下還設有都承旨和副都承旨若幹人,負責各房的具體軍務。此外,還有相當數量的同知、簽書之類的輔官,相當於現今國防部的參議或者助理。

趙卓的武翼大夫一職,是沿承舊官中的供備庫使。在樞密院裏,他供職於在京房,主要任務包括協助上司執掌行殿前步軍司事、聯絡各路邊防及畿內、以及安排支移兵器等軍務。此時的樞密院,雖然職責較之前已有減弱,可依然有不少的在職官員。

在樞密院的在京房,跟趙卓一起供職的是周恭延和王序禮。周恭延是在京房的副承旨,趙卓的頂頭上司,人剛過四十,為人圓滑老到,城府很深。王序禮是武經大夫,是沿承舊官中的西京左藏庫使,在武官中屬第三十二階。他的年齡比趙卓年大了幾歲,性格非常開朗,愛說愛笑,不似趙卓那般老成持重。

今日,三人湊在一起,先是閱覽著來自邊防和畿內的最新奏報,以及樞密院下發的幾份內參。其中有兩份從河北東路與河北西路的奏報,裏麵都請求朝廷盡快給他們支移、發送軍糧與器械的請求。在樞密院下發的內參中,指示各房的長官對河北兩路的奏請進行研討,立爭在入冬前實施完成。

周恭延把幾份奏報和內參攤在王序禮和趙卓的麵前,捋著長髯說:“兩位請看,朝廷已下旨責令我等盡快籌措和發送軍糧、器械去河北兩路。如此看來,恐怕要不了多久,你二人當中就得有一位出趟遠門了。”

一般情況下,樞密院裏的官員是用不著被外派公差的。然而,各路的府、州、軍、監常有這樣那樣的軍務,需要朝廷派人前去監察、督辦、協助或調研。其中,軍糧和器械的調配,每年都會有幾次外出的差事。

王序禮把那幾份奏報和內參拿在手裏翻看著,笑著對趙卓說:“看來是有關軍糧和器械的。這供備上的事,恐怕還得勞駕賢弟去辦這趟差呀。”

趙卓聽了,不置可否地笑了笑。周恭延和王序禮雖然都是樞密院裏的武官,可兩人其實都是文職出身,並不會武功。在宋朝的樞密院裏,從文職起家的官員有很多,就連當朝樞密院最高的兩位長官,領樞密院事童貫和蔡攸,也都是文職出身。趙卓比周恭延和王序禮都年輕,精力非常充沛,也喜歡出外到各地走走看看。所以每當遇到外出的差事,趙卓接手的次數比較多。

趙卓思忖了片刻,然後說:“這次我希望是去河北西路。前年我剛到過河北東路,對那幾處的州、軍已有了幾分了解。河北西路卻還從未去過,如果剛好有趟差事讓我能過去看看,倒也是求之不得。”

周恭延很親熱地拍了拍趙卓說:“讀萬卷書,行千裏路嘛。讀書和遊曆,都是人求知的好途徑。我倒是希望在我年輕的時候,也能有這樣的機會,多出去遊曆一番,好多長點見識。”他端起了桌上自己的杯子,呷了一口茶,又接著說道:“河北西路,共四府、九州、六軍、六十五縣,可供遊曆的山水多得很呀。”

周恭延所講的“路”、“州”、“軍”、“縣”指的又是什麽呢?

原來,宋代的地方設置與現代有所不同,一般分為:路、州、府、軍、監和縣。路是地方最高一級的行政單位,相當於現今的省。一路之中共設有四司:安撫司執掌軍事及民政,稱為帥司;轉運司執掌財政和糧食轉運事務,稱為漕司;刑獄司執掌司法、刑獄、監察,稱為憲司;常平司執掌常平倉及貸放錢穀等事宜,稱為倉司。路通過並設的四司,將行政、司法和財政分開,使之既互不相涉,又相互製約,各司均由朝廷直接負責管理。

路之下,分有府、州、軍和監,是地方第二級的行政單位。府與州同級,但地位比州稍高。之所以以府為名,主要是示其重要性。通常府都是地方經濟、政治或地理的特殊之地,又分為京府和普通府。各府的最高行政長官為知府。州的組織機構基本上與府相同,其在經濟、政治和地理上比府稍弱。州的最高行政長官為知州。軍和監則按大小分為兩類,一類與府、州平級,隸屬於路;另一類則與縣平級,隸屬於府或州。一般來說,軍設於國家軍事要衝,而監則設於國家重要的礦物產地,兩者最高行政長官為分別為知軍和知監。

縣是地方的第三級行政單位,是隸屬於州的基層的組織機構。最高行政長官為知縣。

北宋本來在全國有二十四路。宣和末年時,又設置了燕山府路和雲中府路,從而增加到了二十六路。路下設有四個京府,三十個普通府,兩百五十四個州,五十九個軍,四個監,以及一千兩百三十四個縣。以河北西路為例,其下設有真定,中山,信德,慶源四個府。河北西路的治所就在真定府(今河北正定縣)。

趙卓拿過那些奏報和內參,一邊仔細地瀏覽著,一邊有些憧憬地說:“我常聽人說:花花真定府,錦繡太原城。真定和太原,一東一西地夾在太行山的兩邊,我真的都想去看一看。”

在古語裏,“花花”即“華華”的意思。“花花真定府”,指的是當時的真定府,乃是華北平原上的一個繁華都會。“錦繡太原城”,則是指太原的山光凝翠、川容如畫,象錦繡般的美麗。

“真定可是蜀漢名將趙子龍的故鄉呀。”王序禮接過話說。他瞅著趙卓,又說:“真定府我去過一次,那裏乃是‘三山不見,九橋不流’。”

原來,真定府在曆史上曾先後被稱為“恒山郡”、“常山郡”和“中山郡”。恒山、常山、中山,這三個名字裏都有山字,可真定卻地處大平原,周圍根本沒有山,故稱“三山不見”。“九橋不流”是指真定城內有九座石橋,橋下的經常幹涸,沒有一年四季流淌。

趙卓聽了,笑道:“還是仁兄的見識廣。這次我也要去瞧瞧。”

三人談論了一陣後,又各自去忙自己負責的公務。趙卓一直忙到了午時,才將手頭較為緊急的事情處理完。他用完了午膳,突然想起了今兒晚上要去徐府赴宴。

趙卓心想:聽武立講,徐家新得了一幅範中正的畫作。這賞畫品茗,自然好雅興。可若是單看一幅畫,未免顯得單調而不夠盡興。我何不去秘書省一趟,從那兒借出一幅畫作帶上,也好讓這幫朋友們欣賞一下內府裏的珍藏。

秘書省是古代專門管理國家藏書的中央機構。自從秦始皇焚書坑儒後,當時天下的藏書幾乎付之一燼。宋代之前圖書,因為都是通過手抄的方式在簡帛上撰寫的,因此那些留存下來的圖書十分珍貴。自漢朝以來,朝廷曾多次下詔求書,並把求得的書藏於宮內秘府。“秘書”一詞,由此而來。宋代初期,秘書省主要從事祭祀祝版之類的工作。元豐改製後,又承擔了著作、日曆、會要、實錄等工作,主要負責國家的文書檔案、維持曆法、重大事件的紀要等事務。後來,由於宋代發明了印刷術,圖書的數量急劇增加,秘書省逐漸開始隻藏珍貴的書籍、畫冊和文稿等。

秘書省就在皇城的南區,離樞密院不遠。趙卓到了秘書省,翻閱了一陣裏麵的庫藏,從中借出了一幅當今皇上宋徽宗所繪的《鸜鵒圖》。按規矩,秘書省裏大部分的珍藏都不外借,但有少數的藏品允許官員們短期借閱欣賞。

趙卓從秘書省借出了畫作後,又返回樞密院。等他做完了當日的公務後,已是下午未時三刻。他一個人從皇城的東華門走出來,早等候在那兒的仆人趕緊從拴馬柱解下他的馬,牽馬過來把韁繩交到他的手來。

趙卓正想騎上馬回家,卻突然記起今日開封府要張榜一批絲綢的“買撲”。他打算過去看看,估價投標。想到這兒,趙卓把那幅畫作交送仆人送回家,自己騎上馬朝城西南的開封府衙而去。

宋代時的買撲,究竟指的是什麽呢?原來,買撲就是投標、競爭買賣的意思。單從字麵上看,“買”是買到的意思,“撲”是“爭到曰撲”的意思,也就是競爭的意思。

宋代的市場經濟十分發達,在各種的商業行為中,以投標競爭的方式來締結商約的情況非常普遍,買撲便是其中的一種重要形式。買撲或賣撲既可以由官府籌辦,也可以由民間發起。買撲的對象,大到官府管控的地方稅物承包經營權、官營工商業承包經營權、以及不動產所有權或使用權等,小到平民百姓的車馬宅院、衣物玩偶等,都能通過買撲或賣撲來完成。

由官府籌辦的買撲過程,跟現代商業合同的締結方式十分相似,分為估產定價、出榜曉示、實封投狀、拆封定標四個步驟。通常是由官府先定出底價,然後出榜曉示,召人承買。在出榜曉示時,官府並不公布自己的底價,而是由承買人“任便著價”。承買人將自己願意出價格密封後,投入官府所設的密封櫃裏,稱為“實封投狀”。待投標期滿後,官府開櫃拿到所有投狀人的投標文書,再按照各人所出價格的高低確認中標人,稱為“拆封定標”。開標和定標都要遵循嚴格的程序,以確保公平競爭。為了規避商業風險,投標人在中標後,除了需要用自己的家產做擔保外,還須召別人一同作保,稱為“共通抵當”。如果此後中標人因為經營不善,出現了虧本以至破產,就需將其所抵押的資產沒收充公。

由平民百姓自發的賣撲活動,更是多不勝數。《東京夢華錄》中記載:“禦街遊人嬉集,觀者如織。賣撲土木粉捏小象兒,並紙畫,看人攜歸,以為獻遺。”在當時,連在大街上賣個泥捏的小玩意兒,都可以通過賣撲進行,可見有多普及。

宋代買撲或賣撲的行為,是市場經濟的雛形,體現了公平和自由競爭的價值觀,在當時是領先於世界的。

趙卓用了約半個時辰,才從皇城來到了開封府衙外。

開封府位於包公東湖的北岸,是東京官吏行政和司法的衙署。北宋名臣包拯包青天,以前就是在這裏辦公的。開封府衙儀門外的高牆上,有一處專用的張榜欄。今日,張榜欄上張貼了那批絲綢買撲的諸項條款。

趙卓將買撲的條款一一讀了,心裏在猜測著官府的底價。他打算回府後,跟賬房先生仔細地商量,然後讓他趕緊準備估價投標。

此時,已過了申時。趙卓不想誤了晚上去徐府赴宴,於是連忙掉頭朝家裏趕。

在回府的路上,趙卓騎的那匹馬跑得有些吃力。他知道,這匹馬已經開始變駑了。為此,他早就找馬販子去吐蕃買幾匹好馬,如今定金都付出去兩個多月了,可馬匹卻還沒見運來。一想到這事兒,趙卓不由地微微皺起了眉頭。

 

前麵說過,宋代的商品經濟十分發達。如果單就國民收入水平而言,宋朝可以堪稱華夏文明曆代當中最富庶的一個王朝。

先從國家財稅收入上看,北宋治平二年(1065年),國民收入的總量是11600萬(貫石匹兩),這個數目還不是北宋歲入的最高額,卻已經比唐朝的最高歲入年份的天寶八年(749年)的5230萬(貫石匹屯)高出了兩倍還多。宋朝之後的明朝,國民收入還遠低於北宋末年。明人郎瑛曾感慨說:“今讀《夢華錄》、《夢粱錄》、《武林舊事》,則宋之富盛,過今遠矣。今(明朝)天下一統,賦稅尤繁,又無歲幣之事,何一邑之間,千金之家,不過一二?是皆無儲糧者也;及詢官府,又無贏餘之財,此則何也?”到了清朝,包括所謂的“康雍乾盛世”所在的年間,國民收入的總量也還低於北宋末年的數目。直到洋務運動興起之後,清朝的工商業才逐漸崛起。在將近八百年後的光緒三十四年(1908年),清朝的歲入總量突破了兩億兩銀,才總算超過了宋朝的紀錄,可要是按人口平均來講,則還是稍稍落後。

再從財稅結構上看,熙寧年間(1068 - 1077年),北宋的農業稅在國民收入的總量中,所占的比重隻有30%,國家收入的大部分都是來自工商業稅。這是曆代王朝都沒有過的事,除非北宋全國的工商業高度發達,否則不可能呈現這樣的財稅結構。

宋朝工商業的發達,又使得國家能夠藏富於民。宋之富庶,連宋人自己都感歎。宋真宗朝宰相王旦曾說,“國家承平歲久,兼並之民,徭役不及,坐取厚利。京城資產,百萬(貫)者至多,十萬而上,比比皆是。”東京城裏,連幾百貫的家產都算不上一個中戶。腰纏十萬貫以上的土豪,在大街上扔塊石頭或許便就能砸中一個。明朝人王鏊在《震澤長語摘抄》中說:“宋民間器物傳至今者,皆極精巧。今人鹵莽特甚,非特古今之性殊也。蓋亦坐貧故耳。觀宋人《夢華錄》、《武林舊事》,民間如此之奢,雖南渡猶然。近歲(明朝)民間無隔宿之儲,官府無經年之積,此其何故也?”

宋朝的國民收入高,官員的俸祿與其它朝代相比也要豐厚的多。元豐改製之後,北宋的官員領雙俸,既有“本俸”,又有“職錢”。除此之外,還有各種的補貼,如“餐錢”(餐飲補貼)、“薪炭錢”(燃料補貼)、“芻粟”(養馬補貼)、“傔人衣糧”(保姆補貼),以及“養廉錢”(職田租金)等。北宋的一名知府或知州的月薪,連本俸、職錢加上各種補貼,折合成現在的購買力,一年要超過上百萬人民幣。以致於清人趙翼在《廿二史劄記》中驚呼說“宋製祿之厚!”到了北宋末年的宋徽宗時期,官員不僅收入更高,人數也達到了頂峰。全國共有官員近五萬名,是漢朝的六倍,唐朝的兩倍。

宋人的國民收入之所以如此之高,是同國家所采取的經濟政策緊密相關的。要講清楚北宋末年的國家經濟政策,就無法跳過蔡京這個人。

蔡京,字元長,北宋權相。熙寧三年(1070年)進士及第,先從地方官做起,後任中書舍人,改龍圖閣待製、知開封府。崇寧元年(1102年),為右仆射兼門下侍郎(右宰相),後來官拜太師。他前後共四次為相,長達十七年之久,其四起四落的經曆堪稱古今第一人。蔡京一生所追求的從政理念,即相權與皇權共治天下,這也是封建時代的士大夫們夢想的理想政治格局。

然而,《宋史》將蔡京列入《奸臣傳》,對他的評價是:“卒致宗社之禍,雖譴死道路,天下猶以不正典刑為恨。”就是說:就算是把你殺了,都不解恨!有人說蔡京的麵像:薄有梟雄之霸氣,周有奸臣之淫欲,令有宦官之陰暗。

蔡京究竟是一位千年奸相,還是個治國天才,後世眾說不一。他是北宋改革家和文學家王安石的學生。宋神宗、宋哲宗兩朝,他在新舊兩黨之間遊刃有餘,無論是新黨還是舊黨都認可他的執政能力。就連極為反對王安石變法改革的司馬光,都稱讚蔡京說:“使人人奉法如君,何不可行之有!”就是說:如果人人都能像蔡京一樣盡心盡力的工作,又何愁天下不治呢?

蔡京極其擅長書法。北宋有“蘇、黃、米、蔡”四大書法家之說。這裏的“蔡”,指的就是蔡京和他的弟弟蔡卞。蔡京的文章也寫得極好,著有散文集《保和殿曲宴記》一卷、《太清樓侍宴記》一卷、《延福宮曲宴記》一卷,同時編有《宣和書譜》二十卷。以致於《四庫全書提要》中說:“宋人之書。終於蔡京、蔡卞、米芾,殆即三人所定與欠!”

蔡京不止是個書法大家,更是個經濟學的天才。人們稱蔡京的經濟學思想源於《易經》。《周易·豐》中說:“豐亨,王假之。”《周易·豫》中說:“豫大有得,誌大行也。”這兩句話裏的“豐、亨、豫、大”四個字指的是:在太平安樂之年,國家富強,君德隆盛時,隻要順應天理而推崇盛大,就不必擔憂慮天下的財物不豐。

根據“豐、亨、豫、大”的之說,蔡京創立了一套前無古人的經濟學理論。這套理論的核心思想就是:大家都應該多花錢,這樣才能讓社會產生出更多的財富。如果大家都舍不得花錢,那麽社會上就會有許多人沒錢可賺。因此,政府應該盡可能地擴大財政赤字,以國家的力量興建大型的工程,從而刺激經濟的發展,給整個社會帶來繁榮。

蔡京的這套經濟理論,同一千多年後西方經濟學家約翰·梅納德·凱恩斯的理論有異曲同工之處。熟悉凱恩斯這位被稱為現代“宏觀經濟學之父”的人都知道,他所創立的宏觀經濟學,與弗洛伊德所創立的精神分析法、愛因斯坦所發現的相對論,一起並稱為二十世紀人類知識界的三大革命性的突破。凱恩斯的經濟理論同樣認為:如果消費者停止了消費,生產者就無法賺到錢,那麽便隻好壓縮生產;而生產一旦被壓縮了,就會造成工人的失業;而工人的失業則會使消費的進一步減少;從而形成惡性循環,最終將會造成了經濟和社會的危機。

根據“豐、亨、豫、大”的理論,蔡京提出:宋朝應當從上到下盡可能地多花錢。皇帝宋徽宗要帶頭花錢,興修園囿、宮室。地方官府各級也應擴建官衙、興修水利。這樣以來,百姓有錢賺了,便不會再去惹事生非,還能給國家多交稅;國家收了稅,府庫會越來越充盈,也就可以花更多的錢。如此,則天下太平,百姓富足。

蔡京為相時,在經濟上做了幾項重要的改革。其中的一項,就是將之前由官府壟斷專營(稱“禁榷”)的鹽、鐵、酒、茶等物品的經營權放開,把生產、運輸和銷售等環節留給民間,走市場化的道路。他下令廢黜了官營的手工業工場、鹽場、茶場、酒場,讓本來禁榷製度下的產品的生產、運輸、銷售由民間自定。私商的經營者隻需在中樞朝堂領取稱為“錢引“的營業許可證。私商在獲得錢引之前,必須按照合同場法跟官府簽訂經營合同。這種做法轉變了官府在專賣領域中的壟斷,恢複了市場定價的職能,通過市場調節實現了公平化的交易。

另外一項改革就是幣製改革。宋代的前期,一千個銅板才是一貫,市麵上流通的“小平錢”很夠分量,一枚銅錢重五銖。當時,國家還允許私鑄貨幣。蔡京在第一次拜相不久,就在陝西路鑄行“當五大錢”,讓這一枚銅錢可以當做五枚小平錢使用。崇寧二年(1103年),他又下令在全國範圍內鑄行“當十大錢”,以一當十,同時還禁止私鑄貨幣,廢黜了此前所有的非官方貨幣。到了後來,國家幹脆印製造紙鈔,稱為“交鈔”。

蔡京是個執行力很強的人。在多年殘酷的政治傾軋中,蔡京經過曆練而成為了政治高手。政和二年(1112年),蔡京第三度為相,被複為太師,封爵楚國公,賜第京師。此時,他的門生故吏遍布朝廷,勢力極大,使得他更可以放手實施更多的改革。蔡京在鼓勵人們多花錢享樂的同時,也大力推行社會救助製度,興建了居養院、安濟坊、慈幼局和漏澤園等慈善救濟機構,把對社會上弱勢人群的救助工作製度化、規模化,這在古代曆史上是非常罕見的。

對於蔡京所采取這些改革措施,後世一直褒貶不一。不過在當時,這些政策確實搞活了國家的經濟,給北宋王朝帶來了大量的財政收入,百姓家庭的財富也有所增加。當然,任何經濟政策都會有利有弊。就拿幣製改革來說,靠鑄大錢能給國家斂財,但同時也會不可避免地導致物價上升,引發通貨膨脹。而且,人在富裕之後,如果不加以適當的引導,就容易變得窮奢極欲,形成腐敗的社會風氣。

蔡京在生活上同樣是奢侈享樂。宋人羅大經在《鶴林玉露》裏記載:蔡京的家在破敗之後,府裏的一個婢女流落到了民間,自稱是蔡京家中的廚子。達官顯貴們聽說了便爭相聘請,希望能吃上宰相家的菜肴。然而這位婢女卻說自己並不會做菜,在蔡府時隻負責做包子。不會做菜那做包子也行,可婢女還是不會。再一問,原來她是隻管給包子“鏤蔥絲”的。蔡京府裏做包子,連切蔥絲都有專人負責,分工如此之細,可見那時人生活的精致。

這裏不得不說,鏤蔥絲的“鏤”字,用得十分傳神!在此之後,京城裏便出現了一種新的托詞。據說有個翰林學士不會寫楹聯,於是他就自嘲說“在下是翰林院中鏤蔥絲者也”。

宋朝的社會風氣非常開放,人的錢多了,很容易就會縱情聲色。宋代去青樓買春稱為“狎妓”,對普通人沒有限製。對官員的約束雖然比唐代要嚴,但仍然允許官員和幕僚們挾妓遊湖,甚至偕客同逛青樓,隻是不能私侍枕席。在宋代,“狎”字乃親近輕慢之意,不同於現代意義上的“嫖”字。那時的青樓女子,大都從小受過琴棋書畫方麵的培養,其中不乏才思敏捷之人。如果要填詞作賦,按物題詠,不一定會輸於文人雅士。

說到宋代的“狎妓”,不妨講一段宋徽宗與李師師的逸事。在當年,李師師是京城花魁,由於受到了宋徽宗的垂青,就連梁山頭領宋江,想要歸順朝廷而不得其門,都得偷偷潛入京城,借助李師師才搭上了宋徽宗的線。

提起李師師,其實她原本十分苦命。她是東京永慶坊染局工匠王寅的女兒,剛出生不久娘就不幸離世。爹爹以菽漿代替乳汁喂她,居然讓她活了下來。一日,爹爹抱她到寶光寺“舍身”祈福,僧人問她:你可曉得人世間的疾苦? 她聽罷大哭。僧人用手為她摩頂,她立刻就止住了哭聲。僧人覺得她和佛門有緣,因為那時人們都稱佛門弟子為師,故給她起名“師師”。

師師四歲時,王寅獲罪,死在了獄中。她無家可歸,被送入了當時的“慈幼局”,後被娼門的李姓婆婆收養,從此改姓李。李師師漸漸長大後,出落得美豔照人,不但精通各種曲藝,還獨善小唱。小唱就是執板唱慢曲,聲調重起輕煞,聲音軟美,又名淺斟低唱。到了政和年間,李師師已是名滿京城,成了當紅的青樓名妓。不光遠近的名人雅士紛紛慕名求見,就連當今皇上都時常悄悄地幸駕光臨。

李師師究竟有多美,已無從考證。宋人所著的《李師師外傳》中,記載了一段宋徽宗與韋妃的對話,從側麵描述了李師師的容貌氣質:“帝(宋徽宗)嚐於宮中集宮眷等宴坐。韋妃私問曰:何物李家兒(李師師),陛下悅之如此?帝曰:無他。但令爾等百人改豔妝,服玄素,令此娃雜處其中,迥然自別,其一種幽姿逸韻,要在色容之外耳。”按照宋徽宗的解釋,如果讓李師師跟上百名妃姬、宮女都褪去容妝,白衣素顏地混在一起,那她清麗姿韻的品質,在眾人中依然會鶴立雞群。由此可知,李師師的超凡脫俗,乃是來自容貌之外的氣質。

按理說皇上的馬子,誰還敢再去親近?可還是有膽大之人,寧可花下死,做鬼也風流。正是名滿天下的詞人周邦彥,風流不羈,依舊同師師過從甚密。一日,周邦彥又跑去同李師師幽會,不巧皇上突然駕臨,情急之下,他隻好躲藏到了床下。宋徽宗走後,周邦彥從床底下鑽出來,乘興作了一首《少年遊》。其詞曰:

        並刀如水,吳鹽勝雪。纖手破新橙。錦幄初溫,獸煙不斷,相對坐調笙。

        低聲問:向誰行宿?城上已三更。馬滑霜濃,不如休去,直是少人行。

這周邦彥,乃婉約詞集大成者,最善寫閨情、羈旅。詞中所言,正是他當時龜縮在床下所偷看到的情景:宋徽宗把一藍子從江南使快馬運到的新橙賞給李師師。但見李師師用一雙比雪還白的纖纖玉手,拿著一把光亮如水的並州果刀,將一隻新鮮的橙子切開,分一半給宋徽宗。屋裏的錦繡帷帳,剛好溫熱;燃著香的獸形香爐,細煙繚繞。一對男女,對麵相坐,調弄起了手中的絲竹管弦。一直玩到了三更時分,李師師才輕聲問道:官家今晚在誰那兒安寢?城樓上已敲響了三更,路上結霜了,馬蹄容易打滑,不如就在此歇息?如要回宮,可要小心,街上的行人不多了。

想那周邦彥,狼狽地躲在床下,無奈的妒恨和深深的醋意實難言表。可他不愧是一位詞作高手,竟能在忍辱偷生之間,填出了如此的絕妙好詞。要知道這樣的寫實鋪敘,即便是用一大段文字都不容易寫出意境來,而他隻用了寥寥幾句,語氣上一慢一緊,一冷一熱,就將這對兒男女的心思,寫得神行兼備,躍然紙上。

誰知這首《少年遊》,後來被李師師度成了曲。有次她一時高興,便彈唱給了宋徽宗。宋徽宗一聽,就知道詞裏說的正是那天晚上在李師師家中的事。他本人也是填詞高手,明白此詞的作者乃是一位高人。追問之下,李師師不敢隱瞞,隻好說出填詞人是周邦彥。

宋徽宗聽了大怒:這個不知死活的東西,竟敢躲在床下,想偷看寡人和師師的春宮圖。這不是找死的節奏嗎?他當即下旨,將周邦彥貶出了京城。

李師師畢竟是一位有情之人。她想到周邦彥因自己被貶,心裏終是不忍,於是心生一計。一日,待宋徽宗又臨幸時,李師師彈唱起了周邦彥新填的一首《蘭陵王·柳》的詞。當唱到詞中“沉思前事,似夢裏,淚暗滴”之句,李師師禁不住地梨花帶雨。

宋徽宗聽了這段曲,心也軟了下來,覺得周邦彥確實是個人才。宋徽宗想到量他一老朽之人,來見師師無外乎隻為了填詞度曲,既然現已有悔改之意,便赦免了他,召他回京城,派做專管樂舞的大晟府提舉,也算是人盡其才。隻是這周邦彥,卻不怎麽會做官,晚年又被逐出了朝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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