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城之戀

《宋城之戀》由作家出版社在中國發行
正文

《宋城之戀》連載之十四:第七章 七夕相遇 (上)

(2021-09-20 09:18:29) 下一個

徐玉婉好不容易才攀爬上了開寶寺裏靈感塔的第十三層。

她已經記不得究竟爬了多久,也記不得來沿著塔內螺旋式旋轉向上的磴道,總共轉過了多少回彎,才總算來到了這裏。

徐玉婉幾乎是一口氣爬上塔的。她爬得氣喘籲籲,香汗淋漓,小腿都酸軟了。以前,她雖然曾經爬過靈感塔,但每次都是上了一半就折返下去了,從沒能登上塔頂。今天,她不知道是哪兒來的膽量,居然一個人爬上靈感塔的最頂層。

靈感塔第十三層內的空間十分狹小,隻能容得下一個人。在這兒,徐玉婉不得不蜷縮起身子,用手扶著塔壁,勉強支撐住身體。然後,她踮起腳尖,伸頭從塔壁上的一個明窗朝塔外了望。

靈感塔所在的開寶寺,位於東京城的東北角。在塔上從第十三層的明窗望出去,是朝北的方向。但見:遠處的景龍江,水波漣漪,如同一條銀色的飄帶,蜿蜒延伸了十多裏。江上的幾隻小船,順流飄蕩,閑適而隨意。好一幅美麗的江水圖!徐玉婉不由得讚歎道。

徐玉婉不該低頭向塔下俯瞰。這一看可不得了,她覺得自己完全懸浮在空中,象是飄浮在白雲之上。

天呀!徐玉婉頓時感到頭眩目暈,驚得心都快要跳出體外。她倒吸了一口涼氣,慌忙用腳試探著腳下磴道,接連倒退下幾級台階,方可勉強地轉過身子。

在狹窄的螺旋式磴道中,隨著徐玉婉的每一次轉身,塔內的光線變得忽明忽暗,產生出一種強烈的神秘莫測之感。她急忙又連下了幾級台階,這才回到了塔的第十二層。

靈感塔第十二層內的空間,比上一層稍大了一些。在這兒,一個人可以輕鬆地轉身。徐玉婉終於鬆了一口氣。

剛才,可驚壞本姑娘了!她用手中握著的手帕,擦拭掉了額頭上滲出的細汗,又用手帕對著自己扇了一些涼風,才感到舒服多了。

第十二層也有一個明窗,從那兒的明窗向塔外了望,是朝向東的方向。明窗上安裝有一排手指粗細的鑄鐵護欄。由於多年風雨的侵蝕,不少的護欄已經露出了斑斑的鏽跡。

在靈感塔內,每一層塔身的八麵都有窗欞。其中,隻有一麵的窗欞安裝的是明窗,供遊人向塔外了望。其餘七麵的窗欞,安裝的都是盲窗。盲窗僅僅是窗形的裝飾,無法打開透風。塔身每一層明窗的方位都有講究:一層麵北,二層麵南,三層麵西,四層麵東,其餘層次依此類推,直至塔最高的第十三層。

徐玉婉站在第十二層的明窗前,手握著窗欞的護欄,向塔外望去。從這兒的高度看出去,她依然覺得有點頭暈。不過,在這兒能站直身體,比剛才可要從容多了。

但見:半空中,一片片的白雲悠悠地飄過,不停地變換著形狀。遠處夷山的山門、天清寺和五丈河,恬靜而宜人的景色盡收眼底。朝下俯瞰時,但見翠綠的樹木滿山遍坡,鬱鬱蔥蔥。和風不斷地從窗口吹入塔內,讓人感到陣陣的涼爽。真個是:祥雲纏身,和風撲麵,大地似錦,河流如帶,讓人感到步入了太空幻境,飄然如置身於雲天之外。靈感塔的這個景致,乃是東京八景之一,喚作“鐵塔行雲”。

再說這徐玉婉,乃是東京人,年方一十八歲。她生得麵瑩如玉,雙瞳剪水,皓如凝脂,清麗出塵。顧盼時,柔情似水,笑意盈盈;嬌羞時,紅暈流霞,如花初綻;髻上斜插碧玉鳳釵,上身著淡粉色的繡鳳碧霞羅,下身著逶迤拖地的青紗裙。舉止間,自帶一種端莊和嫻雅;儀態裏,也含一種俏麗和嫵媚。

徐玉婉是京城裏仕宦人家的大家閨秀。她的父親徐伯鑒,在朝中為官,拜中侍大夫。母親周氏,也出身於大戶人家,知書達理、持家有道。徐玉婉還有一位兄長,叫徐佳和,現是京城裏的太學生。

今日,乃是七夕佳節。徐玉婉來開寶寺遊玩,並非孤身一人,還帶著侍女鍾韻兒。本來,兩人一同爬靈感塔。可惜,鍾韻兒的膽子小,剛爬到一半,就推說自己的腿腳無力,再也不肯向上了。徐玉婉隻好讓她一個人先下塔,這才獨自爬上了靈感塔的最高層。

徐玉婉又看了一會兒風景,等窗外的風把身上的濕汗吹幹了,才轉身沿著塔內的磴道繼續向下,來到了塔的第十一層。

由於剛才她在攀爬靈感塔時,中途沒有停下來觀賞塔外的風景,而是一口氣登上了塔頂。此番下塔時,自然要好好地觀賞一下塔外的景致。

靈感塔第十一層的明窗,是朝向西麵。徐玉婉站在窗前向外眺望:從這裏看出去,開寶寺院和艮嶽裏的景致,無不清晰可見。就連遠處街巷裏的行人,都依稀能辨別得出來。

徐玉婉心滿意足地看了一陣,臉上不由得浮出了一絲微笑。她感歎道:原來從靈感塔上憑窗了望,在不同的塔層,所看到的景致、得到的感受是迥然不同的呀。人們都說靈感塔乃“天下第一塔”,果真名不虛傳!

 

北宋東京開寶寺的靈感塔,要從北齊天保十年(559年)說起。那一年,有位僧人在東京城東北隅的夷山邊,找到了一片空地。在這片遠離塵囂的野外,他為自己搭建了一處避雨遮陽的茅草屋,用來躲開塵世的煩擾,專心地打坐念佛。這位僧人給這個簡陋的起居處起了一個儒雅的名字:獨居寺。

到了唐朝開元十三年(725年),唐玄宗李隆基從都城長安前往泰山舉行封禪大典。在祭祀完畢後,他從泰山返回長安的途中路過了汴州,在水南寺一帶設立了行宮留宿。一天,唐玄宗漫步閑遊,不意間來到了獨居寺。他看到寺院殘破不堪,於心不忍,便下詔重修該寺,並賜名為“封禪寺”,以紀念他東巡泰山的祭祀活動。

到了顯德七年(960年),後周的禁軍大將趙匡胤在京城汴梁東北的陳橋驛(今河南封丘陳橋鎮),發動“陳橋兵變”而黃袍加身,奪了前朝恩主周世宗柴榮七歲的幼子柴宗訓的皇位。趙匡胤以宋為國號,建都汴梁,廟號太祖。開寶三年(970年),宋太祖下詔,用自家的年號將封禪寺改名為開寶寺,並從國庫中撥出款項,對該寺進行了擴建。

開寶九年(976年),宋太祖駕崩,其弟趙光義即位,廟號太宗。宋太宗繼承了宋太祖的未經之業,在剿滅了荊湖、南漢和南唐後,又平定了吳越和北漢,基本上完成了北宋一統天下的基業。太平興國三年(978年),北宋的軍隊進逼吳越,吳越國名存時亡,其末代國王錢弘俶來東京朝拜,被宋太宗留居。他見勢不妙,便向宋太宗上表,表示願意將吳越國的土地並入宋朝,吳越國自此亡國。宋太宗動用了上千艘船,將錢弘俶的親屬、官吏以及吳越之地的財物悉數征入東京。在搜刮的大量寶物當中,有一件是佛教始祖釋迦牟尼佛的舍利。

據說,佛祖舍利最早被古印度的八位國王均分。其中,摩陀揭國分到的一份,在兩百年後被崇信佛教的阿育王得到。他將那份佛祖舍利,分藏於多個小塔內運送各地,其中一部分傳到中國,被供奉在浙江寧波的阿育王寺裏。到了五代時期,占據浙江一帶的吳越王,又將阿育王寺的佛祖舍利迎取到杭州供奉,並視為國寶。

宋太宗在得到了佛祖舍利後,十分高興。最初,佛祖舍利被存放在東京紫禁城內的滋福殿中。太平興國七年(982年),宋太宗下詔,令在開寶寺的福勝院內建一個木塔,專門用來供奉佛祖舍利。吳越人喻浩經過了八年的設計和建造,終於在端拱二年(989年),建成了一座精美華麗的木塔,取名“福勝塔”。

福勝塔承八角形,共十三層,高三百六十尺,在當年絕對是一座摩天大廈,號稱“京師之冠”。福勝塔建成後,宋太宗親自將佛祖舍利供奉於福勝塔裏。

據說,福勝塔在建成之初,就稍稍向西北方向傾斜。可喻浩卻預言說,此塔可存世七百年而不會倒塌。大中祥符六年(1013年),福勝塔塔刹的相輪上突然發出了閃閃的金光。消息不脛而走,驚動了當時的皇帝宋真宗趙恒。他決定親往福勝塔觀瞻參拜。據傳,當他的車駕臨幸福勝塔時,塔中的佛祖舍利便顯現了出來。據此,宋真宗將福勝塔賜名為“靈感塔”。

天有不測風雲。慶曆四年(1044年),木塔被雷火焚毀,僅存世五十幾年。為了給佛祖舍利重新找一個安身之處,皇佑元年(1049年),當時的皇帝宋仁宗趙禎下詔,令在距焚毀的木塔不遠的夷山上,仿照木塔的樣式重建一座能防火的琉璃磚塔。

新塔從開始建造到完工,總共曆時了三十多年。新建的磚塔依然叫“靈感塔”,這便是現存於開封的宋代鐵塔。

同之前的木塔一樣,新建的磚塔也是一座八角、十三層的樓閣式塔樓。塔身通體遍砌琉璃釉麵磚,色如鑄鐵,因此後人將此塔稱為“鐵塔”。鐵塔的塔身挺拔,裝飾華美,猶如一根擎天柱,昂首屹立,風姿卓然。

關於開封鐵塔,要牢記兩個數字。其一:鐵塔共十三層,含義來自佛教的十三宗。十三在佛教裏,代表著一個敬畏和吉祥的數字。如果以十二為一個輪回,十三則意味著超越了輪回,即超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其二:塔內磴道的台階,共有一百六十八級。而北宋從建都到滅亡,前後恰好也是一百六十八年。天道昭昭,因果輪回,冥冥之中,可有定數?

 

靈感塔上,徐玉婉留戀著塔外的風景,不覺之中忘記了時間。等她回過神來,才猛然想起自己在塔上這麽久,鍾韻兒一定等急了。她不太情願地轉身想下塔,可眼睛還在盯著窗外的美景。

就在此刻,一陣飆風突然從窗外吹入了塔內。是哪兒來的飆風,竟然如此的狂野!是今生和來世的風雲際會嗎?這陣風吹得越來越緊,一瞬間便將她圍在當中。

徐玉婉吃了一驚,立刻就逃。還沒有等她邁出幾步:咣當!一個急匆匆往塔上攀爬的人,同她撞了一個滿懷。

這一撞,直撞得徐玉婉眼冒金星,五髒六腑都移了位。

徐玉婉的身子不由地向後倒去,可那人的身手卻十分敏捷。他在電光石火之間抓住徐玉婉的雙臂,把她扯向了自己。哎喲!這下,徐玉婉又跌進那人的懷中。

這一跌,又跌得徐玉婉七葷八素,眼前陣陣發黑。她柳眉微蹙,雙目緊閉,覺得天地都在打轉。

是哪兒來的粗人,如此魯莽?過了好半天,徐玉婉才緩過一口氣。她慢慢地睜開了眼睛:咦!眼前居然是位年輕英俊的男子。

在靈感塔內幽暗的光線下,兩人四目相對。光華熠熠的眼眸中,凝視和參讀著今生和來世的際會。其實那個記憶並不久遠,隻不過存在於另一個時空裏。此刻,有關那個時空的影像,在兩人的腦海中,晃動閃爍,斑駁迷離。

在兩人毫無覺察之中,兩個亞原子團的魂魄,被迅速地植入了他們各自的身體。這兩個來自另一個時空的魂魄是屬於許新和譚曉清的。它們分別依附在各自載體的體內,像是遠道而至的客人,同載體本體的魂魄相依共存,直到穿越時空遊戲的結束。

飆風漸漸地消散而去。關於另一個時空的影像,也隨之變弱,最後變成一片空白。周圍的一切,又重新歸複了平靜。

徐玉婉的手臂依舊被那人握著。她羞得麵容通紅,努力地想掙脫開。

從小到大,徐玉婉幾時跟一個大男人如此親近過?她的心中三分羞怯、七分惱怒。她真想開口訓斥一下這個不知好歹的家夥。你可知道,若是撞壞了本姑娘,你拿什麽來賠?

此時,徐玉婉有些後悔,不該獨自爬上塔頂,實在有點太冒失了。隻是……這位神情俊雅的男子,頗有幾分超然和灑脫,眉宇間似曾相識,難道之前曾經見過嗎?

那位男子也在目不轉睛地盯著她,象是凝視著久別重逢的故人。女子的掙紮讓他從冥想中驚醒。他這才發現,自己手裏握著綿軟的東西,竟是那名女子的手臂。

男女授受不親,這是最基本的禮俗。這樣毫無顧忌地握著陌生女子的胳膊,成何體統?隻是……這名端莊嫻雅的女子,說不盡的俏麗和嬌媚,看上去如此眼熟,難道之前曾經見過嗎?

男子趕忙鬆開了徐玉婉的手臂。他張口想道歉,卻一時沒找到合適的詞語。雖然他的眼睛依舊還在打量著她,身體卻側向一邊,想給她讓出一條道來。

沒曾想,塔內的空間十分狹窄。男子往旁邊猛一側身,卻撞上了塔內壁上的一塊磚石。

原來靈感塔的中心,是一根自底到頂粗大的塔心柱。在塔心柱的周圍,嵌有琉璃壁磚,壁和柱之間通過螺旋式的梯道連成了一體。在塔內高層的梯道之間,空間小得僅可一人容身。如果有兩人在塔內的磴道上相遇了,就需要各自都錯身才能通過,僅一人避讓是不行的。

男子側身側得猛了,不意間撞上了塔壁的磚石。他的身子沒有空間可退,反而隻能向內傾倒。為了不再撞上那名女子,他慌亂中連忙用雙手撐向塔心柱的壁體。咚的一聲,正好將女子罩在了壁上。

徐玉婉被“壁咚”了!她完全無處可逃。

徐玉婉見自己被陌生男子咚在了壁上,芳心大亂,臉頓時臊成了大紅布。她本能地趕忙將雙手護在胸前,呼吸也不由得變得急促了。

這個不知禮俗的野漢子,難道是天宮裏下來的猴子?徐玉婉心中的羞怯,立時都化成了惱怒。她狠狠地瞪著麵前的男人,真想朝他啐一口。

那位男子也吃了一驚,慌忙重新站定了身子,並立即抬起了撐在壁上的手。

徐玉婉見他抬開了手,趕緊錯過身去,飛快地連下了兩級台階。然後,她沿著塔內的蹬道急步向下。隻留下那人在身後,楞楞地望著她快速離去的背影。

徐玉婉低頭看著蹬道的台階,一口氣跑下兩、三層,這才停下了喘了口氣。因為剛才跑得急了,她的心髒砰砰地亂跳。塔內在這層的空間比剛才大多了,光線也很明亮。可她還是不敢在此多停留,轉身又往下跑去。

她剛又跑下兩層,在轉角處又差點同一個急步向上攀爬的人迎麵撞上。她定睛一看,來者原來是鍾韻兒。

徐玉婉看見了鍾韻兒,這才鬆了一口氣。她忽然覺得渾身癱軟,再也邁不開步了。她用手扶著鍾韻兒,靠著牆隻顧喘息著,半天都說不出話來。

鍾韻兒的家裏,以前也居住在東京。她的父親鍾儀,早先在京城為官。鍾韻兒八歲那年,鍾儀不幸因朋黨之嫌而受到株連,被貶官外放,從此全家被迫搬開了京城,漂泊到異鄉。幾年後,鍾儀再次遭人陷害而丟了官,不久便鬱鬱而終。

父親死後,母親蔣氏帶著鍾韻兒重回東京居住。母女倆在京城裏舉目無親,隻有徐家時常接濟她們。這是因為以前鍾儀在京城為官時,同徐伯鑒來往甚密,兩人曾結為莫逆之交。不想沒過幾年,鍾韻兒的母親也離她而去。當母親臨離世前,便將她寄養在了徐家。

鍾韻兒小徐玉婉一歲,性情柔順,善解人意。雖是出身於仕宦人家,卻頗有一種小家碧玉的玲瓏可愛。再加上她的天資聰慧,心靈手巧,因此十分招人喜歡。由於鍾韻兒同徐玉婉的年紀相近,正好在府裏作伴。鍾韻兒名為侍女,實則是徐玉婉的伴讀,兩人親如姐妹。

“玉婉,可急死我了。你沒事麽?”鍾韻兒望著上氣不接下氣的徐玉婉,連聲問道。

鍾韻兒長得眉清目秀,一雙大眼睛清亮如水,顧盼生輝。她的臉蛋圓圓的,還有點嬰兒肥,每當淺笑時,雙頰間便會泛起一對梨渦。她頭上的墮髻斜插了一根鏤空銀簪,身著淡絳色的紗衫,外罩一件青色的散花絲製羅裙,顯得靚麗可愛。

“我沒事。”徐玉婉又喘了一口氣,輕描淡寫地說。

鍾韻兒生來就有點膽小,雖然平時總是笑意盈盈的,可此刻卻顯得有些焦慮。她用手裏的帕子幫徐玉婉擦著臉上的汗,又關切地問:“真的沒事麽?剛才,你因何在塔上呆了那麽久?”

徐玉婉終於完全平複過來,這才解釋說:“方才,在塔頂不意撞上一個野漢子,驚嚇得我要死。”

鍾韻兒幫徐玉婉擦完了汗,又用手帕幫她扇著涼風,一邊說道:“是呀。我正是見到有位官人步入了塔內,才擔心萬一出什麽閃失,這才上塔來看個究竟。”

徐玉婉回想起方才同那人撞懷的事,心想閃失的確有一點,不過算是有驚無險吧。

“咱們下塔吧。”徐玉婉簡單地說。

徐玉婉伸手想去拉鍾韻兒下塔。咦!這隻手裏,怎麽握有一個物件呢?她把那樣東西舉在眼前看:原來是一條閃亮的鏈子!

這條鏈子,由無數個小環串連接而成。鏈子的一端,係著一個形狀很好看的墜子。鏈子在晃動時熠熠發光,看得出是個精美的物件。

隻是,徐玉婉想起那個男子還在塔上,這裏並不安全。她來不及再細看,便把鏈子塞進了腰間的香囊裏,然後馬上手拉著鍾韻兒,沿著蹬道繼續下塔。

兩人很快下到了塔的底層,接著穿過北麵塔門出口,來到了塔的外麵。

當年的靈感塔,在底座建有蓮花形的基座,基座的下方是一個八棱狀的方池。池中水清見底,池上建有一座拱型的小橋。

兩人跨過小橋,沿著塔邊的小路,轉到了塔的正南麵,然後從回頭朝塔望去。

但見:靈感塔的塔身高聳挺拔。塔外的輪廓,如春筍般的自下而上逐漸收攏,顯得別具一格。在塔身上,遍砌著帶有花紋的琉璃磚。磚上模有菩薩、坐佛、樂伎、飛天、麒麟、降龍、花卉及等不同的圖案。

在塔的每一層,都裝有回廊、欞窗、空門、塔簷、鬥拱、額坊、倚柱等諸類構件。塔體周邊的八角上還掛有懸鈴。每當有清風吹來時,懸鈴便在空中叮當作響,十分悅耳。

塔的頂端呈八角攢尖式,塔刹是一葫蘆狀的銅質寶瓶。從塔底向塔頂仰望,隻見靈感塔頭頂青天,腰纏白雲,巍峨聳立,極其雄偉壯觀。在塔基南門的上方懸掛著一匾,上書題寫著:“天下第一塔”。

兩人又往前走了不遠,見到有幾位仆人模樣的一些人在旁侍立等候著。徐玉婉猜想:他們恐怕是在等塔上的那人。如此看來,那人興許還有些來頭。徐玉婉一邊思忖著,一邊拉著鍾韻兒疾步地從這些人的麵前走過。

此時,塔上的那人,早已登臨了靈感塔的第十三層。在那裏,他默默地雙手合十,虔誠地祈禱著。內心深處一段封塵已久的記憶,如同塔外朵朵的白雲,又一次飄浮在他的眼前。

那個叫瑤然的女孩兒,自己兒時的玩伴,她的音容笑貌此刻變得如此清晰。如在昨日的那一段往事,其實是源於兩小無猜的友誼,卻曾給他年幼的心靈,帶來過痛徹萬分的感覺。這麽多年過去了,她在天堂裏,過得可好麽?

那人祈禱完了,默然地歎了一口氣。他在蹬道的台階上坐了下來,讓心中的悲痛逐漸地散去,將那段記憶重新封存好。等他完全平複了,才轉過身去,一個人慢慢地下塔。

 

徐玉婉和鍾韻兒沒走出多遠,迎麵遇到了一群遊園的人。兩人這時才完全把心放下,臉上重又露出了輕鬆的神情。

鍾韻兒在心裏尋思:這開寶寺,乃是皇家的寺院,平時閑人不得進入。隻因為今日乃七夕節,普天同慶的日子,開寶寺才對外人開放。即使如此,這些先到的,不是皇親國戚、就是達官顯貴和他們的家眷。不知方才在塔上衝撞了玉婉的那位官人,又是出自何門何戶?

徐玉婉也暗自思忖:方才在塔上,那位男子先跟自己撞個滿懷,後來又把奴家壁咚在牆上。他究竟是由於一時間大意,失去了身體的平衡,還想是占奴家的便宜?她說不清楚。

然而,她轉念又想:今日乃七夕節,是牛郎和織女相會的日子。自己同那位男子在靈感塔上蹊蹺地相遇,該不會也是因為一種緣分吧?

徐玉婉這樣一想,心中害起臊了,臉上暗添了幾分羞紅。

 

說起七夕節,又名乞巧節。相傳,每年農曆的七月七日夜,女人們要站在庭院當中,向天上的織女星乞求智巧,稱為“乞巧”。七夕節早在漢朝就很有名,記載西漢雜史的《西京雜記》一書中說:“漢彩女常以七月七日穿七孔針於開襟樓,人俱習之”。

七夕節的起源,傳說是來自古人對天際間星宿的膜拜。天上有兩顆星,分別叫牛郎星和織女星。每年農曆七月初七,牛郎星和織女星在銀河邊相遇。人們據此天象,編出了牛郎和織女的愛情故事,認為那是牛郎和織女一年一度在鵲橋的相會。天下多情的姑娘們信以為真,每當七夕節到來時,就會在花前月下,一邊抬頭仰望天空中相會的牛郎和織女星,一邊乞求著上蒼也能賜給自己一個稱心如意的郎君。

對於七夕節,讀書人則偏愛另一種解釋。他們把七夕節稱為“魁星節”,說是在天上東、西、南、北的四個方向,各有七顆代表方位的星宿,合稱為二十八宿。其中,尤以北鬥七星最為明亮,在夜間可供行人在野外辨別方向。北鬥七星裏的第一顆星叫魁星,稱為魁首。所以七月七日,又稱為“魁星節”。在古代的科舉考試裏,一個人若是中了狀元,就稱為“大魁天下士”。

宋代的七夕節是一個重要的節日。東京城裏設有專賣乞巧物品的集市,稱為乞巧市。宋人羅燁在《醉翁談錄》中記載:“七夕,潘樓前買賣乞巧物。自七月一日,車馬嗔咽,至七夕前三日,車馬不通行,相次壅遏,不複得出,至夜方散。”由此可知當年東京七夕節時的熱鬧盛況。

南北宋之交的女詞人、婉約詞派的代表、有“千古第一才女”之稱的李清照,曾寫過一首淒婉動人的《行香子·七夕》。其詞曰:

    草際鳴蛩,驚落梧桐,正人間、天上愁濃。雲階月地,關鎖千重。縱浮槎來,浮槎去,不相逢。

    星橋鵲駕,經年才見,想離情、別恨難窮。牽牛織女,莫是離中。甚霎兒晴,霎兒雨,霎兒風。

宋代時,東京東北隅有一座不高的土山,叫夷山。靈感塔就建在夷山之上。當年,“夷山夕照”曾是東京有名的景致之一。

徐玉婉和鍾韻兒手挽著手,沿著夷山坡間的小路,一路迤邐下山。不多時,就出了天寶寺的大門。

在寺門外,沿街擺放著大小不一的食攤。在東京城中的大街小巷裏,象這樣賣零食和飲料的食攤,隨處可見。

宋人孟元老在《東京夢華錄》中記載:夏日裏,“巷陌路口,橋門市井,皆賣大小米水飯、炙肉、幹脯、萵苣筍、芥辣瓜兒、義塘甜瓜、衛州白桃、南京金桃、水鵝梨、金杏、小瑤李子、紅菱、沙角兒、藥木瓜、水木瓜、冰雪、閔水荔枝膏,皆用青布傘當街列床凳堆垛。”

此時,兩人遠遠地望去,隻見有幾家攤位旁,掛著“香飲子”招牌。

宋代的“香飲子”是什麽?其實就是清涼飲料。京城裏賣的香飲子的種類可多了,有薑蜜水、甘豆湯、鹵梅水、鹿梨漿、豆兒水、木瓜汁、沉香水、荔枝膏水、金橘團、雪泡縮皮飲、椰子酒等。在炎炎的夏日裏,喝上一杯香飲子,十分清涼解暑。

一個小販正在高聲叫賣:“荔枝膏水、鹿梨漿。”

徐玉婉和鍾韻兒剛從夷山上下來,正口幹舌燥,如今見了香飲子,如何再能走得動?於是,兩人找了個幹淨的攤位坐下,買了兩份荔枝膏水,一邊慢慢地吃著,一邊說些閑話。

荔枝膏水,乃是用烏梅、桂圓、薑汁、熟蜜等原料熬製,然後去滓晾涼後,再加入冰涼的井水調配而成,吃起來清涼爽口。

不多時,兩人就把荔枝膏水吃個幹淨,人也覺得清爽了許多。她們又坐著歇息了一會兒,才不太情願地起身離開。還沒走出幾步,就聽到身後有人喊:“賢妹、韻兒!你倆兒緣何在此?”

這個男人的聲音,徐玉婉和鍾韻兒都很熟悉。兩人轉過身去一看,果然是徐玉婉的兄長徐佳和。此時,他正站在不遠處,朝她們揮著手。

徐玉婉和鍾韻兒走上前去,親熱地跟徐佳和打招呼說:“原來是兄長!我倆兒方才去天寶寺裏遊玩,剛轉了出來。你如何也在這裏?”

“巧了!我同幾個太學生也正要去天寶寺遊玩,不期恰好遇上。”徐佳和一邊用手指著正在另一個攤位吃點心的幾位年輕人,一邊輕鬆地回答。

徐佳和比徐玉婉大兩歲,平時十分疼愛這個妹妹。當下,他關切地問道:“你倆兒這是又要往哪兒去?”

徐玉婉答道:“還未定呢?我同韻兒隻想隨便玩耍,並無想好要去哪裏。隻是今日乃七夕節,我倆兒想去乞巧集市,買些時令的物品。之後嘛,”她歪著頭對兄長笑了笑,問:“你可知道有何好玩的去處麽?”

徐佳和稍微思考了一下,然後說道:“有個好玩的去處值得去。我聽說艮嶽裏,新近添了兩隻白孔雀,十分稀罕。據說前不久,就連皇上都禦駕去觀賞呢。”

徐佳和話裏提到的皇上,乃宋徽宗趙佶。趙佶是宋神宗趙頊的第十一子、宋哲宗趙煦之弟,是宋朝的第八位皇帝,年輕時曾被封為端王。宋徽宗“天縱將聖,藝極於神”,是宋代皇帝中最有才氣的一位。他在位期間,曾大修土木,艮嶽就是在他的督導下建造而成的。

東京的艮嶽,是一個人工修建的皇家園林,就建在夷山的一邊,周長約六裏,麵積約七百五十畝。艮嶽從政和七年(1117年)興工,到宣和四年(1122年)才告完成,前後曆時六年,之後還一直不斷地增擴。

起初,艮嶽叫萬歲山,後改名為艮嶽,又名壽嶽。《易經·說卦》中說:“艮,東北之卦也。”艮字在八卦裏,既指東北方,又有為山之象;嶽字是山的意思;艮嶽指的是山在城之艮。因此,這處在東京東北隅以山石為主的園林,用艮嶽來命名十分恰當。

艮嶽建成後,宋徽宗曾親自禦製《艮嶽記》,稱艮嶽的建造“真天造地設,神謀鬼化,非人力所能為者。”他的話一點也沒有誇大。艮嶽的建造,乃是竭全國之力,極盡奢華。

艮嶽中的亭台樓閣、假山頑石、奇花異草,無不出神入化。除此之外,園內還養有珍禽異獸,有包括孔雀在內的各種瑞鳥,以及其它數目眾多的珍稀動物,僅麋鹿就有數千頭。

“我隻知道孔雀的羽毛五彩斑斕,沒想到居然有白色的。”徐玉婉歎息說。她感到十分好奇,又問兄長說:“這一對兒白孔雀,又是何人進獻的?”

徐佳和解釋說:“聽人講,這兩隻白孔雀是大理國進貢的。皇上見到後,龍心大悅,還重賞了大理國的使者呢。”

“原來如此。”鍾韻兒接過話來,“給皇上進獻珍禽異獸、奇石佳木可真不少呢。”

徐佳和點了點頭說:“那當然了。你想,皇上修了這樣的一個園子,各方總要有所支持。除了本朝邦交國的進貢,各地的官員們也時常要有所進獻呢。”

“既然如此,我同韻兒逛完了乞巧市,若是天色還早,就去艮嶽遊玩一回。”徐玉婉好象來了興趣。

“何必去乞巧市,不如就去艮嶽好了。”徐佳和向她們建議說。他見妹妹還有幾分猶豫,又補充說:“今日乃七夕節,艮嶽裏或許還會有瑞禽表演,最好不要錯過了。”

艮嶽中有瑞禽表演的這事,徐玉婉曾聽說過的。園內養了這麽多的珍禽異獸,總要請人照看,這本不奇怪。可是,竟有人能馴服瑞禽,還讓它們去表演,著實難得。

聽說,艮嶽請來了一位姓薛的老頭兒,專門負責馴養獸禽。薛翁以前在街頭馴獸賣藝為業,有通曉萬物生靈之機巧。為了馴鳥兒,他每天都召集一些人,讓他們模仿成皇上的隨行侍衛,拍成隊吆喝著開道。每當他們經過時,薛翁就用盤子盛滿拌有肉的精米,自己學著鳥鳴,引誘著群鳥來啄食。時間一長,經他馴養的鳥兒便不再怕人。隻要他一出現,鳥兒就會翩躚而至。即便是侍衛們大聲吆喝,鳥兒照樣置若罔聞。有一天,宋徽宗來到艮嶽。薛翁對皇上施禮後,突然叫道:“萬歲山的瑞禽,快來迎接聖駕。”隨著他的一聲長鳴,萬千隻珍禽齊集,遮天蔽日,列隊如儀,做歡迎狀。盡管宋徽宗見多識廣,可這樣的陣勢卻從未見過。他驚喜之下,龍顏大悅,立刻厚賞了薛翁。

徐玉婉還在猶豫,一旁的鍾韻兒早叫道:“瑞禽的表演,我想去看。”她央求徐玉婉,道:“我倆還是不去乞巧市吧,去看瑞禽更有意思。”

徐玉婉聽了,便點頭答應道:“好吧,就去艮嶽好了。”

三個人正說著話,忽見從寺門走出了幾個人。他們從馬拴上解下各自的馬匹,一路牽著馬信步地沿街走來。

走在最前麵的那位男子,被幾個隨從簇擁著,看上去蠻有排場的。

徐玉婉定睛一看,認出了前麵的男子,正是剛才在靈感塔上同自己撞懷的那位。一想起剛才被他壁咚的尷尬情景,徐玉婉的心裏又惱怒了起來。

徐佳和抬頭看見了朝這邊走來的那位男子,立刻丟下妹妹,徑直向那人奔去。他快步來到那人的跟前,馬上恭敬地一揖到地,口裏說:“今日如此之巧,在這兒遇上了仁兄。”

那人見了,也隨即恭身回禮,寒暄道:“原來是佳和賢弟,久違了。緣何也來了此處?”

徐佳和用手指了指不遠處的徐玉婉,回答說:“今日七夕佳節,我和幾位太學生來開寶寺上香,祈求來年能夠金榜高中。”徐佳和的臉上陪著笑,同那人應酬著。

徐玉婉見自己的兄長對那人恭敬有禮,心想他必不是個尋常人物。她偷眼去打量:但見此人相貌俊朗,身材挺拔,氣質不俗,眉宇間透出一份英氣。他身著一件紫色的窄袖錦袍,頭帶紗羅軟巾璞頭,腳登皂靴,看上去玉樹臨風,從容瀟灑。

徐玉婉正看得出神,不料那人也朝她看來。兩人的目光相遇,都不禁地連忙把頭轉開。

此時,那人已經辨認出她正是剛才塔上的那名女子。他心裏想:看上去如此柔弱的女子,竟敢獨自登臨靈感塔的最高層,著實令人佩服。方才在塔上,自己一定是驚嚇到了這位姑娘。他有心上前同她道歉,隻可惜身邊的人多,不太方便。

此時,徐佳和又拱手對那人說:“多蒙仁兄關照,前次把武立引見給我。我跟他見過幾回,相談得甚是投機。我正尋思著,想找個清閑的日子,請兩位來我府上,敘敘話、聚聚首,不知仁兄意下如何?”

那人聽了,點頭答應道:“甚好!等哪天你來了興致,盡管傳話過來,我和武立一定去赴約。”

徐佳和連忙稱謝,接著又問:“仁兄又往何處去呀?”

那人笑了笑,回答道:“正有幾位兄弟,約我一起去艮嶽蹴鞠。賢弟若有意,不妨同去,鬆活一回筋骨如何?”

徐佳和聽了,連忙擺手道:“不是不從命,蹴鞠我可不在行。”他怕說多了誤了那人去蹴鞠,於是拱手說道:“仁兄既是約了人,我們改日再聊。要是誤了蹴鞠而壞了興致,可使不得。”

那人聽罷,也不再客氣,說聲“保重”,拱了拱手同徐佳和道別。臨走時,他又朝徐玉婉這邊看了一眼。

不料,徐玉婉此時也偷眼在瞧他。又是四目相對,讓徐玉婉的心撲撲地直跳。她慌忙牽過鍾韻兒的手轉身離去。等兩人走出了一段距離,徐玉婉才悄然地再次回頭觀望。卻見那人和他的隨從們不知何時已騎上了馬,很快便絕塵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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