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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革雜憶(一)

(2018-07-16 18:28:54) 下一個

 

【篇頭語】共和國有一段曆史,從某種角度,思想禁錮得到了有限度的解脫。有了一定發揮的空間。那時的一夥年輕人,有著過剩的精力要宣泄,也就有了這樣那樣的故事。本文擷取了其中的一些片斷,雖然殘缺也算是我們親身經曆的一段時光。

在那錯誤的時代,我們耗盡了自己的青春年華,但那是不可忘記的荒唐歲月,唯有如此,我們才對得起今天的生活,記錄下當年的一切,對後代子孫不失為一種警示,讓他們知道一個不正常的社會將會導致怎樣的荒唐和瘋狂!

引子

文化大革命已經過去50多年,其中最為驚心動魄的一幕便是席卷全國的派仗!所謂"走資派""保皇派"既倒,造反派大聯合向走資派奪權,由此造反派內部產生分裂,誰都認為自己最革命,並將派仗歸之為新形勢下兩條路線鬥爭的繼續。派仗愈演愈烈,毛主席說:"要鬥私批修,各派多做自我批評,…",但用道德教育,思想教育來解決政治問題,顯然是無力的。毛自己亦說:"黨內無派,千奇百怪",又說,當時是"全麵內戰"。雖說共產黨一貫主張自我批評,但在政治問題上從不含糊。列寧說過,"以其你專政,不如我專政。" 自赫魯曉夫的秘密報告揭露了斯大林的殘酷,中蘇兩黨公開論戰,都認為自己"偉大光榮正確",這不亦是一種"派仗"。革命在當時的中國就是最強勢的潮流,順之者昌 ,逆之者亡。大家都在革命中競賽。而令人反思的是,大多數派眾,並非是自已選擇了觀點站隊,而是因為一開始的站隊控製了自己的觀點,群眾運動的瘋狂由此可見。

作為一介小民並非想對當時的是非妄加評述,隻是那個歲月的風雨總在腦中揮之不去……那些年輕的身影,那些可愛的芳華,在文革中留下了星星點點的足跡。回想起來,仍是如在眼前。

下廠串聯

1967年初,洪剛、衍順和我還在北京串聯,得到小曹的消息,讓我們盡快返昆。隨著向走資派奪權,昆明的造反派風起雲湧。昆工八.二三,雲大炮兵團等一百多個造反組織成立了"無產階級革命派大聯合指揮部"。當初一起向省委造反的同學已成立了師附中"秋收起義"戰鬥隊,由小彭領銜。並在雲南大學化學係"紅化團"張禮純和綽號"饅頭"等人說合之下,加入了雲大井崗山兵團。小曹當時是"秋義"駐兵團的聯絡人。由於造反派意見分歧,八炮分裂,炮派又成立了"新雲南大聯合指揮部",張文和熾瑛則在指揮部工作,與工人造反派有較多的接觸。此時工人造反派已顯示出更加強大的實力。小彭則帶隊下到東站黑土凹機具站與工人結合,一邊串聯,一邊學習汽車機修,磨汽門,洗零件……。回來後聽小彭說起這段經曆,但隻記住他們飛車的故事:機具站的李國駒和鍾師傅開上吉普"英國大地"帶他們去西山,真是風馳電掣,5分鍾就從山腳到達龍門。聽得我們瞠目結舌!

歸口聯合

上海"一月風暴"之後,走資派紛紛落馬,保守派分化瓦解。造反派各豎一幟,聯合問題是一個令人頭痛的問題。當時昆明已逐漸形成八.二三派和炮兵團派。毛主席教導說,工人階級內部沒有根本的利害衝突,在無產階級專政條件下,更沒有理由分成勢不兩立的兩大派。然而"沒有理由"的事畢竟發生了,我們小民自然無法知道其中的原委,也不想作進一步的探究。談談本單位的一些聯合問題可能更直觀現實。

1967年十月間,最高指示發出歸口大聯合,複課鬧革命的號召。軍代表招集我班炮兵團和八.二三一起坐下來學習。既然是主席指示又是革命需要,使聯合的前景現出曙光。一開始大家都比較誠懇,認為要搞好教育革命,以教學班為主的歸口大聯合是基礎。雙方接觸幾次,頗有些進展。但其脆弱性很快就得到證實。八派鄭、吳等貼出《必須堅持革命原則》的大字報,班上八派貼出"青山不老,八.二三不倒!"和"受蒙蔽無罪,反戈一擊有功,八.二三炮兵團聯合起來打倒趙健民",炮派則回敬"炮兵團八.二三聯合起來打倒周興"。(趙和周是全省炮八兩派分別支持的幹部)。大聯合由此"泡湯"。

宋耀問題

既是複課鬧革命,就存在一個解放幹部問題,宋耀是附中原校長,1943年參加革命,工作能力強。解放幹部現在看來是十分自然之事,當時卻是一個不可觸動的雷區。為慎重起見, 隊裏還委派郝剛和張文前往北京宋耀所在原單位外調,結論是宋耀是個好同誌,亦無曆史問題。因當時附中炮團委我負責與宋接觸,因此清楚此事的前因後果,運動末期,我亦因此事關了學習班,那是後話了。

想要解放宋耀,當時一大疑案是宋書寫反動標語問題。事情發生在文革前,宋校長與當時的黨總支書記梁圃有過節。在一次總支會議上,梁在發言,宋心不在焉,手中在一塊小黑板上亂畫。會議結束後,當時辦公室X秘書收拾屋子,發現黑板上有"反對中國共產黨"的字樣,便秘報梁圃,為梁提供炮彈。但當時此事不知為何壓了下來。文革中X秘書貼出大字報揭發宋曾書寫反動標語,成了宋的一大罪狀。

此事有兩個疑點,一是如有實據,當時為何不見案發?二是以常理而言,且不說宋作為一校之長,並無反黨動機,以最基本的自我保護意識而言,宋能在公開場合書寫完反動標語之後,置於桌上揚長而去嗎?為此我與另一同學前往 X秘書家取證。

該秘書文革前實在是一個比誰都左的整人角色,當時附中初考高考學生都由他政審把關,隻要家中稍有問題,品學再好都列入另冊。我們來到他家門口,正見64屆的一幫學生黃達、夏培忠等人從他家剛出來,他們已是工廠中的造反派,為當年的不公前來討個說法。足見此人在大家心目中的份量。

見到X秘書,說明來意,他眼珠子咕?一轉,在紙上將當時宋耀所寫複原。小黑板左上角橫寫"反對"二字,左側直列是"中國共產黨萬歲"中部斜列是"中華人民共和國萬歲"。我正色問道"就這些?你要想清楚。"他猶豫了一下,又在"反對"二字旁寫上"帝國主義、修正主義"。這算哪門子反動標語?簡直就是居心陷害。

在對待宋耀問題上,兩派一直持不同意見,固然有派性作祟的一麵。亦反映某些人寧左勿右,頭腦僵化,不顧事實的一麵。宋耀剛貼出"我的檢查","人民戰爭縱隊"就貼出"打倒狗宋耀,重建新附中"的標語和漫畫。我們的大字報則是"堅決支持宋耀站出來亮相"。"人縱"等則貼出"秋義的要害是為宋耀翻案"。可見當時要解放一個幹部有多難。

文革後期炮派被打壓,宋耀也自然成了附中炮團背後的黑手。據知情者說,宋耀被何琦等用口袋罩住頭,帶到宿舍,四人圍著黑打。宋耀成為關押時間最長的校領導,直至69年4月九大召開後才得以解脫。何琦本人後來肝癌晚期腹水,靠瑪啡度日 ,痛苦不堪,也算是老天報應罷。

紙上辯論

67年1、2月間,造反組織如雨後春筍,各豎一幟。當時的附中就多達十來個,較有名的有"秋收起義""三灣整編""燎原"等等。隨形勢發展,逐漸形成炮派與八派。其中秋義、三灣和眾誌成城合為附中炮團。將總部設在學校被秋義所佔的原工會小樓,亦稱秋義樓。隨著派仗越演越烈,一開始的麵對麵辯論已無可能繼續,隻能訴諸大字報和傳單。回想起來,這些東西實際也隻是對本派的鼓動,對立派是不屑一顧的。

秋義樓前合影的附中炮團同學

抄寫大字報需要一般的白紙或舊報紙,成瓶成桶的墨汁。用鐵筆蠟紙刻鋼板可是個技術活,精神要集中,運筆要均勻,一旦刻破或刻錯就很麻煩,如塗改不好隻能廢棄重刻。後來在學校儲藏室找到一台打字機,配有一個半米見方的字盤。正巧三灣的文英在雲大紅衛樓學習見習過打字刻印,便搬到秋義樓上打印蠟紙,一段時間之後文英打字速度提高很快,幾乎能趕上較慢的閱讀速度,蠟紙也比手刻的美觀多了。印傳單則用平板滾筒油印機和手搖式油印機,後者印刷速度較快,效率較高。

隨著派仗的日益惡化,大字報和傳單成了雙方互辯的紙上傳媒。當時兩派劃地為營,以近日公園為界,東西兩個半城分別為八派和炮派的勢力範圍。也不知那時候哪來的熱情和精力,有段時間,每天就睡四五個小時。白天寫文章,抄寫大字報,印傳單,夜裏抱著成卷的大字報,提上糨糊桶和刷糨糊的掃帚上街張貼,特別是闖到八管區去張貼。當四五點鍾,拖著疲憊的身軀返回,最難忘的是經過錢局街的白糖涼糕店時,店裏第一籠糖糕已經蒸熟,那太平糕、白糖糕的美味至今仍在舌尖俳佪。

出版小報

隨著資源增多,油印傳單已不能滿足大家的胃口。當時程麟的母親在師院印刷廠工作,炮團中賀曉、西平、鋼彈、熾瑛和熾萍等通過同學程麟這一捷徑前往拜師學藝。之後就開始籌辦中學炮師的主報《中學紅炮手》。

有了自己的報紙,大家似乎都變得豪情萬丈,頗有一番評說天下,縱論古今的氣概。編輯部成員有洪剛、神仙等同學,外校有運寬、鍾秋、寶璋和安波等同學參加。昆明各炮派團隊也為小報湧躍投稿。

正當雲南政局風譎雲詭之時,北京四中來了三位客人,他們是來昆明串聯的孟大誌、周亦雲和劉長凱。我們在秋義樓接待了他們。大地方來的人言談舉止之間,與我們這些小地方的人頗有不同。終歸是皇上邊上的人,見多識廣,不得不服。當時洪剛和魯芝正在籌劃一篇文章,他們看後覺得不錯,並建議將題目改為《雲南政府向何處去?》,以借主席的虎皮《南京政府向何處去?》。休息之時,大家擺開棋盤由我們中的高手衍順與孟對弈,結果已經淡忘,但當時緊張的氣氛還記憶尤新。

那時的寫手很多,神仙有古文底子,文章寫的不錯,理一班的《眾誌成城》是一幫女生,也有不俗的表現。文革中後期昆八中黃堯寫過一篇有影響的長文發表在報紙上,題目已記不住了。小彭的《評李成芳司令部》,洪剛的《論形式主義的反動性》在炮派走麥城之後成了主要的批判對象,下鄉時檔案裏還要記上"反軍亂軍的黑秀才"。說實話當時派仗後麵都有軍方的影子,八派後麵有野戰軍,以昆明軍區政委李成芳為代表。炮派後麵有雲南軍區,以張力雄政委為代表。最後地方軍自然是鬥不過野戰軍的。

就當時的小報而言,感覺還是中學生辦得活潑生動一些。除了中學炮師的《中學紅炮手》,我校八派以鄭至美為主要寫手的《中學號兵》辦得也有聲有色。當然這一切都是在毛澤東思想的指導之下,逃不出老人家如來佛的掌心。

事隔多年,所幸的是,小彭弟媳安琪竟保存了大部份《中學紅炮手》及部分《中學號兵》原版報紙,成為硏究文革珍貴的的曆史資料。

 
 
印刷之路

由於自己沒有資源,得求助於人,排版印刷的路上也滿是因難和艱辛。第一次在民院印刷廠排版,找不到"中學紅炮手"這幾個作報頭的字,鋼彈到處想法,還是八中寶璋刻了木雕樣送來,請民院師傅鑄造出來。負責外勤的鋼彈是個大忙人,在排版中缺了字模,都是他騎上自行車,到各印刷廠去找去借,後來西平、熾瑛和鋼彈自己學會了鑄字,才解決了這一問題。

由於印無定所,排版印刷的地方也時常變化。先後在民院、師院、醫學院印刷廠,雲大紅衛樓、雲南日報印刷廠,甚至七公裏昆明製藥廠、昆明機床廠印刷廠都工作過。為了取得《雲南日報》社的支持和幫助,有一段時間,鋼彈、西平和熾瑛等排版好手還無償為雲南日報揀排新聞電訊。雲南日報當時總編胡先生還親自教授怎樣審稿、校稿和付印的問題。

據熾瑛回憶,雲大紅衛樓排版和校對經常到深夜 ,十分辛苦,忙完之後總能吃到胖子煮的麵條,雖然隻有點油和鹽、可是吃著比什麽都好吃。

報紙出來後,除昆明地區還賣到專區。賣價便宜,每份二分錢,返回編輯部作為活動經費。一次,熾瑛等找到昆明汽車總站工人造反團,幾個人帶著幾百份報紙什麽都沒想,坐上李振武師傅的大卡車就走,沿途在華林、楚雄、大理……沿途賣報,一直賣到元謀。在元謀沒地方住,當地的炮派就把我們安排在放穀子的倉庫。倉庫裏充滿強烈的農藥味,一夜下來,雖設喪命,也搞得頭昏眼花,十分不堪。

一次胖子騎張三輪車,帶著張文、 陳旭等印毛主席像從印刷廠出來,路麵不好,幾個人連騎帶推,一路說笑。突然迎麵來了張小貨車,胖子猛打方向,連人帶車翻下路基摔在一塊田地裏 ,車座位卡在張文頭上 ,出了不少血。把車抬上路麵就又騎著趕往鐵路醫院 ,醫生麻醉都沒有用就給張文縫了四針。陳旭用他的襯衫頂在張文頭上 ,在學校門口還受到大夥的歡迎。

工作中也有愉快歡樂的時光, 一次因缺印刷所需材料,剛好玉溪煙廠印刷廠有,靠了程麟母親的關係,去了幾個同學,順便在玉溪玩玩。到了玉溪接待人是燕子姨媽的朋友,一個非常紳士的男子。大家被安排在玉溪北城一個非常幽靜的四合院。程麟後來回憶說,那次遊玩應該是此生玩得最高興的一次。雖說後來出差、旅遊國內外,都沒有那一次記憶深刻。在北城一個露天泳池中,不習水性的燕子腳下一滑,慌亂之中竟想到抓住自己的頭發往上提,鬧了一場笑話。此次經曆讓她一生怵水,至今仍不會遊泳。小曹回憶說,在玉溪時還受到燕子家朋友邀請,去家裏聽留聲機唱片,叫人很是享受!昆蘭則說,那玉溪小鍋米線還真不錯!

68年1月底,工八團在一平浪被部隊圍剿,二百多人被擊斃。即所謂"滇西挺進縱隊"案件,消息傳來,令人十分震驚!編輯部開始準備為滇挺叫屈的文章,同時,洪剛等人趕赴下關調查,向十四軍師長田大邦了解情況,據軍方介紹,滇挺在下關一戰中就造成了140多人死亡。在部隊死亡家屬接待站還見證了家屬的悲慘狀況,感覺情況複雜便及時返回昆明。此時中央支持鎮壓的表態也傳到昆明,已排好為滇挺叫屈的四個版麵不得不撤消。此事在文革後期還受到多次調查。幸未成事實,沒有受到追究。

後來在全省性的"劃線站隊"中,下關大理成為重災區。僅下關追查"滇挺"分子,就打死逼死700多人,打傷致殘2000多人。現在知道,所謂"滇西挺進縱隊"實為杜選的一樁政治假案,這一政治假案蒙冤十餘年,株連十萬餘人,終於公開平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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