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魂牽等嘎山 難忘手足情 —下鄉手記之三

(2017-06-08 17:46:26) 下一個
魂牽等嘎山 難忘手足情
 
沿弄島公路過了運井向北望去,班岺、雷弄、等嗄三座大山一字排開向西南延伸,接近弄島時,山脈走勢嘎然而止,在等嘎處形成陡陖的斷崖。從雷弄到等嘎有一條山脊上的小路相通,沿途植被繁茂。值得一提的是路旁一株枝葉繁茂的大青樹,大青樹粗壯的樹枝上垂下串串氣根,氣根入土又長成筆直的樹幹,一樹成林,一株大青樹竟撐起了一片綠蔭。這一條小路就成了兩個知青戶連係的紐帶。
雲遮霧罩的等嘎山寨
從雷弄到等嘎的小路,路邊的森林交響詩和遮天蔽日的大青樹。
 
象很多家庭一樣,兄弟姐妹常常不落在同一個知青戶。我和小弟祝林也分別落在了雷弄和等嘎。兩山相隔約1個多小時的山路,兩地的景頗人卻分屬不同的語係,俗稱小山話和大山話。上山之初雷弄和等嘎的知青都充滿了活力,大家相互關照,知青戶裏滿是濃濃的暖意。大家都是從小一起長大的同學,動亂中交心過命的朋友,兩家之間的感情自不用說,相互間更是來來往往。等嘎盛產芭蕉,一嘴下去便是滿口甜香。每次去等嘎,他們都會成串的準備好讓你帶回家。一天我和一華從等嘎返回已近黃昏,淅瀝的小雨中發現路旁大樹下一團白色,走近一看竟是一大窩雞樅。那天晚上的一鍋鮮湯美味至今不能忘懷。
等嘎知青戶與駐地部隊官兵
 
有一年八月十五,邀約山下的朋友一起到等嘎聚歺賞月,酒酣而激情不減,對月而盡興飆歌,正是杯莫停,與爾同消萬古愁的時候,臥病在床的朋友幼澄突然高燒不退,大家一時不知所措。山上沒醫療條件,忙砍來山竹,男同學輪流抬著做好的擔架,在月夜中深一腳淺一腳走了兩個多小時,將幼澄送到山下的弄島醫院。十五的月亮見證了知青們義無反顧的朋友情懷。
 
山寨裏沒有廁所,需要的時候可到附近的竹林、樹叢中去,那可是空氣清新的天然去所。來的朋友多了,為了避免尷尬,小曹有時會交代一句:出門男左女右。山裏的知青常有故事,一次朋友來訪,晚飯後閑聊,小弟講了一個故事:一天,在壩子幹活收工的知青返回等嗄山上時,天色已是漆黑一片,小弟打算去做飯,摸黑走近廚房,靜謐中感覺有些不對勁,隻聽到“吱一哢”一聲,關門的聲音?接著豬圈裏突然躁動起來,傳來一陣豬的吼叫…小弟心裏一緊張,不免警覺起來,抬眼望去,豬圈中並無一人,真是見了鬼了!壯著膽子走近一看,原來是一位景頗老媽姆進了豬圈,正彎腰在那給豬喂食。一見小弟,老媽姆一通埋怨,怎麽現在才回來,豬都餓癱了!這件事深深感動了知青。那時知青中正流行革命現代鬼故事係列,在當時僅有八個革命現代樣榜戲的單調生活中,增添了一些樂趣。是嗬,景頗大山裏的鬼故事也充滿著溫暖。山邊的國營農場也有著另外的故事,記得一天小弟送朋友出山,經過雷允農場,見幾個農場知青在打掃清潔,布置會場。聊起來才知道在準備一起追悼會,一個農場知青在山上一顆枯樹上上吊自盡了。起因是一天中午,知青正在午睡,一隻耕牛來到屋角蹭癢,弄得他睡不好覺,提了鋤頭出去就給耕牛一下。牛跑了,可此事被上綱上線為破壞革命生產,當晚全隊召開批鬥會,把他揪到台上狠批了一番。第二天人沒了,最後發現這知青憂憤不過,竟然走了這一條路。大家一陣感慨,真不知這農場的領導如何麵對正往這趕的孩子的父母?
相聚等嘎的知青朋友
 
等嘎山寨坐落在鬱鬱蔥蔥的山脊之上,山寨最寬處約40來米,一條200米長,彎彎曲曲的小路連接著十幾戶景頗人家,四周是莽莽蒼蒼的原始森林。聽說有知青要來,景頗鄉親都非常高興,將寨裏唯一的一間木板房,結實、寬大、厚重的社管會騰出給知青住。剛進山時,一切都是那樣新奇。從屋後一條小路,斜斜地向下走一、二百米就是泉眼,甘冽的泉水提供了生活用水,運水的工具是那一人高的竹筒,由粗大的龍竹製成。下鄉第一個秋天,分到了新穀。這裏的新米煮成飯特別香甜。新穀在屋裏的穀倉保存,平時的用米則需要用手碓或腳碓臼出,然後用竹篾編成的寬大的簸箕將米粒和糠皮分開,那還真算是一個技術活兒。一開始,知青不清楚如何運作,都是隊裏派景頗婦女幫忙。溶入新的生活,知青和景頗人一樣,清晨就開始臼穀篩米,背水做飯。除了一天的田間勞作,山頂與田壩之間兩三小時來回的奔波也常使人疲憊不堪。這一切的辛勞和拚搏卻造就了團結和樂觀的等嘎人。
 
說起來那些能夠一起毅然進山的女同學都是好樣的。大山能讓女子憑添豪氣,山間碾場上,牽牛的賀曉同學一聲胡哨,就連老景頗也為之動容。張文同學體魄強健,雖然是女生卻特別能吃苦,每次評工分,都能和老崩和小曹一樣,拿到高分十分,社員們對她一直是讚不絕口。外號老崩的林其衝為人處事卻不緊不慢,如山一樣的沉靜。那時郵路不暢,個把月才收到家書是常有的事,農忙時,郵件常送到阿龍壩,收到家信大家都迫不及待地拆開,可老崩卻妥妥地放到兜裏。收工上山吃完飯洗完腳,鑽進被裏才拿出來慢慢看,並將其稱之為一種享受。小曹算得上知青戶裏的老大哥,心靈手巧,老景頗都說,老曹不用教,看看他就會了。
等嘎山上
 
當年在山上取水的泉眼
 
一天堂生下山與朋友貴生相聚,二人在城中遇到一夥從外縣來的小流氓,不知為何事,貴生與他們爭執起來,一言不合,對方依仗人多圍上來就開打,情急之下堂生拔出戶撒刀與貴生一起殺出重圍。不想縣人武部聽說動了刀子趕來將堂生抓獲。堂生終因持刀傷人被宣判勞動教養。消息傳回山裏大家都十分震驚。半年後堂生被放回等嘎監督勞動,可想心情是何等低沉。但在大家眼裏堂生拔刀相助可是千金難換的朋友義氣,等嘎的朋友對堂生更是百般嗬護,堂生也在這溫暖的集體中,療盡傷痛快活起來。
 
小弟祝林,至誠至孝。回城之後更是如此。因我常年在外學習和工作,家裏一切全靠他。多年以來從婆婆、母親到叔叔,養老送終都是他在照應。母親癱瘓在床一年半,背上背下,擦洗換衣,都是他和明珠媳婦在做。如今老嶽母年過九旬,摔傷後臥床也是靠他照顧。多年以來,他還走遍雲南窮鄉僻壤,忙於教會的同工之事。在高黎貢山,更是對當地沒人關注的流民予極大的同情,幫助建立簡單的醫療設施和小學校,在孩子的心田裏種下了希望的種子。當然這都是後話了。
 
剛到瑞麗的時候,小弟去隴川戶撒訪友,帶來幾把戶撤刀,當時戶撒刀做工精細質量上乘,是許多知青的最愛。他對我說:“我送了她一把白牛角把的小刀。” 我回了聲 “噢!” 不覺心中一熱。不經意間小弟竟窺破了我那無法言說的心結。記得文革武鬥期間,在冶金工校巡邏,忽然達達達一陣槍響,大家趕忙臥倒,驚魂稍定之後才發現是小弟無意間觸動蘇式衝鋒槍的板機,從此得了個“走火”的綽號,小弟十分善解人意,在知青戶與各位的關係都極好,特別受賀曉的偏愛,遇事她常叨叨:“讓走火看看!” “讓走火說說!” 小弟待人至誠,替人著想極為周到。雷弄的李一翠當時決心投奔緬共,前往等嘎告別,回來時跟我說,祝林天不亮就起來給她煮早點,叫她非常感動。有一次她從緬共有事回來還專門將日記本和一些重要物件委托給小弟存留保管。下鄉後期,小弟成了寨裏的赤腳醫生,每月有10塊錢津貼,每次小弟都給我五塊,使我手頭寬裕不少。想想當時弄島集市上,鴨蛋一個才一毛,花生三斤才一塊八。小弟雖遠在等嘎,卻是我心頭的一個念想,一絲溫暖。
出工前的老崩和幼澄,收工後小弟溪邊沐浴。這次可不是走火,這是景頗真正的銅炮。
 
一天傍晚,農場的北京知青邀我們去喝酒,原來是給他們的老大哥張立送行。張立弟弟張文一幫小知青都是初中生,隻有張立是與我們同年的高三畢業生,他決心放手一搏投奔緬共。席間弟弟張文悵然若失,張立講了一番話:“我們靠不上自己的父輩,隻能靠自己。我現在出去就是為了我們和我們的後代今後過得更好。” 當時緬共與政府軍的內戰升級,正在邊境專門麵向知青招募新兵,更多的知青出去確實是想往一種全新的火熱的人生。我們家除李一翠外,小豆孔繁彬也走了。等嘎幼澄和老崩在傣寨的哥弟,小澄和其華走了,弄賢老鵬的弟弟????明,甚至運井的女同學昆蘭和若平也令人意外地走了。一天小弟到雷弄找我,我送他回程時他突然說,他要去那邊。我一聽馬上就說:“不行,那可是生死之地,你出了事,我如何向家裏交代?” 令我欣慰的是,雖然猶豫再三,小弟最終還是留了下來。
緬共女戰士李一翠
 
緬共戰友小豆、衍明、其華。
 
究竟,雷弄等嘎的大多數知青都沉下心來,麵對日常的勞作和生活。七一年的招工潮給知青帶來了新的希望,當各地知青躍躍欲試的時候,大山裏的這兩個知青戶卻顯得分外平靜,大家心裏清楚,名額下來也是女生優先,爺們決不會去爭搶。女生是大山裏的稀缺品,來時雖然辛苦,走時也很輕鬆。頭一兩批招工過後,山裏就隻剩下了男知青。這裏我特別要提及好友小曹,老高三知青,戶裏年齡最大,不是家裏不困難,不是沒有競爭力,卻是最後一個回城的知青朋友。
 
在我獨自呆在大山裏的時候,等嘎朋友將他們養了一年的黃狗野貓送來與我陪伴。從此無論我去那兒,野貓都跟在身邊。一次去趕集時野貓卻走失了。過了一周,當我從弄島趕集回來經過弄渾時,忽然一個東西喘息著從背後撲到我的腰上。回頭一看竟是野貓,它見了我,搖頭擺尾隻顧往我身上亂撲,那親熱勁就甭提了。走失幾天之後,野貓終於又跟我回家了。如果它能說話,我真想問問它這些天上那兒去了。
 
弄麥是弄島街附近的傣族村寨,也是我們兄弟倆趕集時常去歇腳打尖的地方。因為那裏的一戶知青是我大嫂的弟弟,小明與和平。小明走後和平與他的女友素鵝單立門戶。那年在山裏打擺子,稍好之後乘農閑下山就在和平家住下了,這一住就近一個月。每天在茅屋前曬太陽看書,日子過得十分悠閑。和平素鵝待我十分熱情,他們是熟人熟路收工後很快就備齊飯菜,家務事一概不讓我動手。說來令人慚愧,一讀書就入了迷,完全忘掉了時間。弄到的一些書都是知青中流傳的國內外經典,那時正讀《紅樓夢》,香菱學詩入癡的情景仍曆曆在目。興之所至,將大觀園起詩社的那些詩從頭到尾抄了一遍。回城後一次與和平談起,他笑道,當時一些老傣對我整天看書不做事十分不滿,對和平說,不要給他做飯。
七一年底,大隊長將小弟叫去,告訴他原來的景頗族大隊衛生員去芒市上了衛校,現經研究決定任命小弟為衛生員。當場把衛生室鑰匙和一本農村醫療衛生手冊交給他。小弟一頭霧水,十分猶豫。大隊長拍拍他的肩膀說:“沒事,你們知識青年看看書就會了。” 小弟無法推脫隻有硬著頭皮整天鑽研這本唯一的醫書,並常常向弄島醫院的醫生請教。剛接手的時候,等嘎二隊送來一個八歲的景頗女孩,已經多日高燒不退,且肚痛。谘詢了弄島醫院建議用青黴素,那時小弟是第一次打針,照著書本的提示完成了操作。可連打了兩天不見效果,又趕快翻書,發現她的症狀有些象腸傷寒,便改用綠黴素,一針下去當天燒就退了。小弟平時仔細認真,諸事注意觀察。一次注意到隊長麻袍的老婆麻袍張肚子越來越大,便將接產的一應用具消毒停當。過去景頗人的孩子都是老保管接生,這天老保管找上門來,說趕快去看看,生了三天都下不來。小弟背上藥箱就走,上了竹樓,眼前的景象讓人吃驚,隻見麻袍張正跪在地板上,雙手緊緊抓住樑上垂下的繩子,樣子十分難受,幾乎已經支撐不住。一位景頗婦女正從後麵托住她的腰身。小弟連忙邊問候邊打開藥箱,冥冥之中可能感動了上帝,突然“咚”的一聲,嬰兒掉到了下麵的草堆裏。“生出來了!生出來了!” 在場的人歡呼起來。小弟忙著消毒後剪斷臍帶,以為萬事大吉了。不料老保管說:“胎盤還沒出來!” 當時已經是夜裏兩點,小弟趕忙回到大隊部打電話給弄島派出所的安所長,請他去醫院把醫生從床上叫起來。在醫生指導下,小弟又請老保管帶上消毒手套將胎盤完整地剝離出來。後來麻袍張告訴小弟,她以前生了兩胎,都是第七天就得破傷風死了。仔細詢問之下才知道,景頗族割臍帶時都用未經消毒鋒利的竹片。94年小弟返回等嘎,見到一壯碩的景頗小夥,大家都說,這就是當年你接生的孩子,小弟知道後頗為欣慰。耐心周到的服務,使景頗人對他非常信任。在他回城前,老景頗的依依之情至今仍令人難以忘懷。
 
當年我曾有感而發,寫下“別離”詩一首:
 
嗬,等嘎!
我是那樣的熟悉你,
象我從小住慣的家園,
對每一個屋角都有難忘的記憶。
如今要走了,
難言的滋味嗬
翻攪在離別的心裏。
背起紅色的藥箱,
到每一間茅草屋裏去,
做最後的一次巡禮。
慈祥的老媽姆
拿過盛酒的竹器
米酒溢出了杯口,慈淚沾濕了雙手,
媽姆的心嗬
受不住即將到來的別離!
蒼勁的老大爺
把手中的長刀捧起,
送別的話語簡短有力,
無論走到哪裏,
一定把這等嘎的日子記在心裏。
我走在蜿蜒的小道上,
生怕腳步聲打破這山林的靜寂,
我真想哭——
一看到
這可愛的土地。
親切難忘的等嘎嗬,
你永遠在我的——
心裏。
73.3.15於雷弄茅屋
 
歲月匆匆,等嘎的傳奇可追述至百年之前,1921年,法籍牧師德仁康就在等嘎創辦了教會學校。當年在等嘎,還聽到過景頗人唱起教會傳下來的民歌紅河穀:“走過來坐在我的身旁,為什麽離別這樣勿忙…”
1996年再上等嘎山:賀曉、堂生、幼澄和小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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傻貓兒 回複 悄悄話 你那個時候就有自己的相機呀?這些照片好珍貴。我們小時候也唱紅河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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